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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晨鲁奖长篇《第四极》连载|第二章:华夏“海洋梦”(2) “郑和”们的遗憾

 河南文苑 2022-10-23 发布于河南

  “郑和”们的遗憾

“爱卿平身,此去干系重大,望谨慎行事,早日平安归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我大明圣君仁爱天下,福泽四海,臣等定当殚精竭虑,不辱使命……”

这穿越时空的声音,将人们带回到600多年以前……

公元1405年,正是中华历史上的大明王朝永乐三年。在离都城南京不远的长江刘家港(今江苏太仓)码头上,一艘艘新建造的远海航船,按规模大小整齐列队,帆樯高扬,旌旗猎猎,伴随着一阵阵震天响的鼓号声,依次起锚开航了。

中间一艘豪华高大的楼船上,站立着一位身披红黑两色披风,头戴高耸朝天冠的中年官员,面白无须,却威武异常。他就是我国古代伟大的航海家郑和,正乘坐着宝船“旗舰”,执行永乐皇帝朱棣的命令:率领皇家舰队出海,遍访海外列国,宣扬大明国威。

中外航海史上盛况空前的壮举----“郑和七下西洋”,拉开了序幕。

《明史·郑和传》记载:“永乐三年六月(永乐帝)命和及其侪王景弘等通使西洋。将士卒二万七千八百余人,多赍金币(以次遍历诸番国)。造大舶,修四十四丈,广十八丈者六十二。”

这就是说,当永乐皇帝登上宝座的第三年便下召,部署郑和及其副将王景弘等,组成了27800多人的庞大船队,驾乘数百艘大船---若按今天长度计量单位“米”来换算,当时的“大舶”应长150米、宽62米。因是从长江口出海,转到福建长乐开洋,首达越南南部,接着从北太平洋穿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一路向西,直抵非洲东岸的索马里、坦桑尼亚等地,所以史称“下西洋”。
  相比而言,这比1492年欧洲发现新大陆的航海家哥伦布,早了87年,当时的哥伦布船队只有88人,旗舰“圣玛丽亚号”排水量是250吨;也比1498年达·伽马的舰队早了94年,而他们只有4艘船,最大排水量的仅为200吨。可我们中国的郑和宝船“海舶广大,容载千余人,风帆十余道”,相当于现代排水量数千吨以上级的轮船。此时的大明王朝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和海上力量,堪称十五世纪的航海大国和强国。

由此,也带来了一个个谜团:永乐帝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大的人力财力,命令郑和组织这样一支船队出洋?他们出洋后到了哪些地方、做了什么事情?既然先于欧洲人近一百年走向海洋,为什么没有像哥伦布、麦哲伦、库克船长那样开拓疆土,继而掠取财富成为崛起的大国?如此辉煌的航海历程为什么难以为继、近代竟沦为列强瓜分的弱肉?

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一代代学者、专家、志士仁人,怀着一颗强烈的报国心,满腔火热的赤子血,站在西太平洋嶙峋而绵长的海岸上,望着浩瀚无际潮起潮落的蔚蓝色海洋,一一列出这世纪性的发问,苦苦寻找其中的来龙去脉。尤其是在公元2005年---纪念郑和首下西洋600周年之际,如同显影剂在洗印池里发挥了作用似的,历史的底片渐渐清晰起来了……

明建文三年冬月,燕王朱棣的大军攻破了南京都城,一场由建文帝亲手施放的大火烧毁了皇宫和自身。朱棣闻报,假惺惺地大哭曰:“痴儿,痴儿,何至于此?皇叔是来救你的!”

这并不妨碍他踏着侄儿的血迹登基。国内事务平定之后,年号永乐的朱棣便考虑遣使出洋。其理由之一即是诏谕海内外:大明帝国新皇即位,通晓各国使臣朝贡。北穷沙漠,南极溟海,日出日没之间,舟车可到之处,均在永乐大帝的视野中,要让各国人均臣服于朱明王朝,宣扬皇威,教化天下。

实则另有隐秘不便直言:江山是从建文帝那里夺来的,而皇宫灰烬中并没有前帝王的尸首。这成了永乐帝的一块心病。《明史》等史书均持“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的观点。在朱棣心中:建文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然,他将寝食难安,遣人出洋,亦有寻访其下落的使命。

再者,明朝自洪武年便颁布海禁令:禁止民间贩洋往番。这使东南沿海的“商旅阻遏,诸国之竞不通”,不仅使百姓市无番货,而且也使帝国府库空虚。派遣帝国船队出海,贸采奇货珍宝,不仅可以充溢府库,还可以正规的官商贸易取代私商贸易,使得经济贸易与帝国政治“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那么,这项远航重任交给谁来执行呢?永乐皇帝的目光将朝中的文臣武将巡视了一遍,最后锁定在一位领班太监身上。这就是郑和!

他生于元末(1371年)云南昆阳一个回族家庭里,姓马,小名三保。他的祖父和父亲曾经历尽艰险,不远万里去天方(沙特阿拉伯的麦加)朝觐,这在小三保的心中,种下了一颗漂洋过海的梦想种子。在他10岁那年,三保被乱军掳去并遭受阉割,进入明宫中当了一名小太监。也许是少年时期蒙受的这一人生大不幸,磨炼了他此后坚韧不拔的毅力。
  小三保聪明伶俐,讨人喜爱,明太祖将他送给燕王朱棣做侍童。随着岁月的流逝和生活的磨砺,他长得高大健硕,精明强干,深得燕王信赖,被赐名为郑和,提升为内宫太监的首领,时人也称其为“三保太监”。永乐皇帝欲“超三代而轶汉唐”,凭借明初国力强盛,扬威于海外,自然要挑选文武双全且忠诚可靠之人。

海洋就这样向郑和张开了宽阔的胸怀,郑和就这样迎风踏浪走进了历史。

他率领的曾是一支无敌于海上的舰队,在那个年代,任何一个国家的舰船在其面前都会相形见绌。1405年冬,郑和第一次下洋,首至占城(今越南),自旧港取西北,路过满剌加(马来亚古国,都城为今马六甲)向西到苏门答腊,入印度洋,经翠兰屿、锡兰(今斯里兰卡)、古里返航。

  此后,郑和和他率领的船队又连续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等六次航海,西抵南非海岸,甚至可能绕过好望角,进人大西洋西南海域;向南船队到达新几内亚、所罗门群岛甚至澳大利亚沿海岛屿。中国的瓷器、丝绸,印度的棉织品,阿拉伯的奢侈品,东南亚的香料,沿着海洋的季风飘散到各地,强化了那条辽远而通畅的海上丝绸之路。
  第七次远航则是在8年以后。因永乐皇帝去世,仁宗朱高炽登基,诏令停止出洋,1422至1430年间,郑和及其将士守备南京。直到宣宗即位,想起祖父当年“万方玉帛风云会,一统山河日月明”的盛况,才又派郑和出使西洋。这时郑和已是花甲之年了,且有病在身,但大海的召唤对他来说是那样的富有吸引力,仍然强打精神,点起昔日旧将扬帆出海。

此次出航,与其说是继往开来,不如说更像是对往事的纪念。1433年(宣德八年),船队尚在归途中,郑和不幸身染重病,逝于南印度古里国。按风俗,船不载死人。一个盛夏的黄昏,全体船员将士整齐列队,满面悲哀低声饮泣,跟随郑和多年的副将王景弘跪在灵柩前,轻轻地剪下他的一缕头发,一层层包好,说声:“郑统领安息吧,我们带你的灵魂回家了……”

随着一阵悲凉的鼓号,为大明王朝带来荣誉的郑和,永远留在了异国土地上。他的部下们带着他的头发与衣物回国了,而出海远航的宏大事业竟也随着他的离去烟消云散。不久,皇帝诏令:“下西洋诸番国宝船悉令停止”。于是,当远洋船队最后一次驶入太仓刘家港后,便长久地停泊下来,在江南那片温润的港湾里慢慢腐烂……

从此,收起的远航巨帆再也没有张开过。

我们曾无限接近于成为世界的海上强国,并有可能将伟大的文明传播四方。然而,明帝国的海洋事业却在达到辉煌的顶峰后突然消失了,如同一滴水珠被烈日蒸发一般,消失得是那么迅速与彻底,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船员被遣散,船只任之搁置废烂,航海图被兵部尚书刘大夏焚毁”……

事实上,明太祖朱元璋建立的大农村集团,“导向往后主政者不得不一次次采取内向、紧缩的政策”。建立在黄土文明上古老帝国依然是内向和自负的,尽管出现了空前强大的舰队并七下西洋,但明王朝的重点显然并不在于探索海洋、开疆拓土上面。重农抑商的传统与“厚往薄来”的原则使得郑和船队的“贸易”完全不同于西方,而更类似于一种“馈赠”或是“恩赐”。

比之西方航海探险家们的“丰功伟绩”,郑和们出洋的效果就微乎其微了。1489年,哥伦布与西班牙女王签订协议:我们在国家支持下去寻找新大陆,找到之后,土地归女王所有,而财宝归船员所有。女王欣然应诺。

于是,哥伦布们以海盗般的精神和干劲,驾驭着落后于郑和舰队的船只,与风浪搏斗,与土著厮杀,付出了血淋淋的代价,开辟了地理大发现的年代。如同资本社会的原始积累一样,充满了欺骗、残暴、杀戮和掠夺,其中霸占关岛一例就十分典型---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哥伦布的船队驶到西北太平洋海面上,突遇台风大浪,将他们乘坐的船只打得七零八落。哥伦布抱着一块破船板随洋流漂荡,不知喝了多少海水之后,最终被海浪冲打得不省人事。

初升的太阳冲破云雾的阻拦,照亮了海天。太平洋上一个小岛的几个土著居民,在海滩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哥伦布。他们凭借天生的善良与淳朴,把他抬到自己的茅屋里,细心养护,将他从死亡线上挽救回来。哥伦布清醒了,嘴唇颤动,喃喃感谢:“我的上帝啊!没有你们,我早就葬身大海了。谢谢、谢谢……”

土著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打着手势说:“没什么,现在你安全了,好好歇息一下吧。”

确实,他身体损害太大了,需要静心调养一段时日,再者孤悬海外的小岛,与世隔绝,没有什么往来的船只,哥伦布只好在岛上住了下来,安心养伤。这样他一直住了大半年时间,直到在土人精心的调养下,身体彻底康复了,恰巧遇到另一艘探险的欧洲船,他便搭船返回了西班牙。

面见女王,哥伦布大谈特谈发现了太平洋小岛的功绩,并将其献给女王殿下,而丝毫不提土著人对他的抢救与帮助。过了不久,他便带着皇家海军重返这个小岛,堂而皇之的宣布:“我是这里的主人,谁若不从,格杀勿论。”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奋起反抗,招致血腥地屠杀。一番刀光剑影之后,哥伦布为西班牙又争得了一块领土。这个小岛就是今天的关岛。

若干年后,新兴的另一个海洋大国---美利坚合众国,与老牌殖民者西班牙发生了争夺海外殖民地的“美西战争”,关岛易手,落入了美国之口。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了太平洋战争,成为关岛的新主人。直到日本战败,美国重又收回关岛,建设成亚太地区最重要的海空军事基地。

反观郑和船队的作为,就不能不令人唏嘘了。帝国慷慨给赐,宴乐劳之,万邦来朝,只是皇家的娱乐。这样的外交和贸易自然无法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郑和的远航在给帝国带来巨大满足感的同时,也带来了国库的空虚。

无独有偶,西班牙、葡萄牙这样的欧洲老牌航海国家,从新大陆得到了大量的黄金白银。但这些财富却只是用来添加皇室和贵族的奢侈品,却没有投入到再生产中,因此这两“牙”也不得不衰落下去。而英吉利、法兰西等新兴海洋强国,甚至东亚的日本,几乎都是用上述方式和法则攫取海外利益,日渐从海洋上崛起了!


  事实证明:如若没有开拓的精神,即使打通了新航路,抑或航行至前所未有的地区也未必有多大用处。当帝国财政再也无力维持船队以及航行庞大的开销时,远航的终止和船队的消失也就成了必然。
  郑和去后20年,成化皇帝当朝的时候,有人又动了出洋的念头,但查阅有关资料时才发现,皇家文库中有关郑和航海的档案已不翼而飞。据说是被车驾郎中刘大夏一火焚之,因为他愤慨远航劳民伤财。然而,他却忘记了子孙后代还是要面对海洋的……
  郑和船队停驶了,明王朝“片板不许入海”的政策却愈加严苛:从“禁滨海人民私通海外诸国”到“禁民入海捕鱼”。明、清两代的海禁绵延了400年之久。他们故步自封,闭关锁国,认为天朝上国物产甚丰,根本用不着与外夷交往。他们在遗忘郑和的同时,也失落了一种蔚蓝色的海洋文明……
  直到公元1904年,近代中国被西洋列强用大炮轰开了国门,变成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力求变法而不得的梁启超在《新民丛报》发表了《祖国大航海家郑和传》,才提请国人重新记起这位“海上民族英雄”。

他说:“西方现代化历史的起点上,有哥伦布、达·伽马、麦哲伦,而我泰东大帝国,与彼并时而兴者,有一海上之巨人郑和在。”这是自豪,然而还有悲愤:“及观郑君,则全世界历史上所号称航海伟人,能与并肩者,何其寡也。郑君之初航海,当哥伦布发现亚美利加以前六十余年,当达·伽马发见印度新航路以前七十余年。顾何以哥氏等人之绩,能使全世界开一新纪元,而郑君之烈,随郑君之没以俱?”
  自豪可以鼓国人志气。如研究者指出,梁任公“眼看祖国被列强瓜分,国弱民穷,乃以郑和航海事迹和造船业处于当时世界最先进地位为题材,著为专文,意图唤起民众的爱国热情”,从而悲愤地提出了令人深入思考的问题:为什么西方能够将远航进行到底?

多少年以后,当西方人以商人加海盗式的航海改变了世界、创造出现代文明时,衰落败亡的中国又想起那已被遗忘的辉煌。然而,不能不令人痛惜的是:郑和之后再无郑和。尽管曾经涌现出戚继光和郑成功那样海防抗倭、收复台湾的民族英雄,却也是局限于家门口并未走向“深蓝”。

失去海洋的民族,也将失去家园……

作者简介

许 晨,男,59岁,山东德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文学》杂志社原社长主编、一级作家职称。青岛市政协委员,专业技术拔尖人才。19897月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200312月鲁迅文学院高研班结业。出版有《居者有其屋---中国住房制度改革纪实》、《人生大舞台---样板戏启示录》、《血染的金达莱》、《钢铁铸造的岁月》、《巍巍“泰山”》、《真情大援川》和《再生之门》等十几部长篇报告文学。电视文学剧本《战歌没有消逝》、《鲁氏兄弟》(合作)。作品曾获得《人民日报》文学版一等奖、“冰心散文奖”、山东省“文艺精品工程”奖、电视剧飞天奖提名等多种奖项,并入选山东新文学大系。20146月至8月,许晨受国家海洋局、中国大洋协会之邀,随同我国深海潜水器“蛟龙”号前往太平洋科学考察,走进一线,体验生活,经受住了种种考验,积累了丰厚的素材,为写作长篇报告文学《第四极----中国载人潜水器“蛟龙”号纪实》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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