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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是我国的人文大省、佛教大省，历来有“东南佛国”之称，作为浙江省中心城市，杭州保存至今的佛教文化遗迹更是数量惊人。仅就位于杭州城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言，和佛教有关的就有六和塔，闸口白塔，宝成寺麻曷葛剌造像，梵天寺经幢，西湖十景之一的“南屏晚钟”，灵隐寺的经幢、石塔，以及飞来峰造像系列（包括飞来峰、慈云岭、烟霞洞和天龙寺各处造像），如此等等。总之，杭州的佛教文化氛围十分浓郁。2019年春节前后，笔者到杭州旅游近十天，其间寻觅、走访杭州城内多处佛教遗址，获益不少。鉴于杭州的汉地佛教特征过于突出，笔者反而关注密宗在杭州的情况，发现和禅宗、净土宗和天台宗一样，密宗在杭州曾经十分兴旺、发达，留存至今的大量密宗佛教遗存可以说明之。杭州城的密宗佛教遗迹密度甚至超过一般国内汉地城市。  雷峰塔地下出土的阿育王塔 杨琏真伽强行推行密教 赵宋王朝奉道教为国教，对佛教同时采取包容态度，但赵宋王朝所奉佛教仍以汉地佛教为主。至蒙元灭宋，尊藏传佛教萨迦派首领八思巴为帝师，尊奉佛教。萨伽派采用家族世代相传的传承方法，萨伽派在元朝中央王朝的支持下，在西藏建立起政教合一的政权，萨伽派又假借元朝力量，在汉地强制推行藏传佛教和八思巴文。至于元代政府支持藏传佛教在江南传播，一个深刻动因是防止汉人王气复发。由于杭州是汉人帝都，元朝统治者在杭州推行藏密不遗余力。对于杭州密教来说，关系最大人物当是杨琏真伽。 杭州为南宋故都，元廷以杨琏真伽为江南释教都总统。杨琏真伽在杭州毁道观、废儒学，拆发南宋郊台陵寝，于南宋旧宫建寺塔；又在飞来峰、吴山等石壁上凿镌佛像。当时，杭城寺院广布，梵塔耸峙，出现所谓“白石皆成佛，苍头半是僧”的佛教盛况。 杨琏真伽受元世祖忽必烈重用，常驻杭州，他残酷镇压汉民反抗，搜刮民脂民膏，是元代杭州南宋故宫五寺和飞来峰佛教造像的发起人和主持人。文献纪载，“宋亡，有司封鐍以行。明年，民间失火，飞及宫室，焚毁过半。后十年，西僧杨琏真伽言于朝，即其基为佛寺五。”客观地看，杨琏真伽的所作所为，深深刺痛宋朝遗民的心，引起汉人的仇恨，元政府在杭州强行推行密教最终失败，但也使得元代杭州城的密教特征突出。在此引用陈孚的诗句《七律·凤凰山》，此诗曲折反映杨琏真伽毁南宋帝陵、宫室为寺观后汉族文人的无奈之情： 浮屠百尺耸亭亭，落日鸦啼野蔓青。 故国尽销龙虎气，荒山空带凤凰形。 金根辇路迎禅驾，玉树歌台语梵铃。 惟有钱塘江上月，年年随雁过寒汀。 随着元朝的覆灭，藏传佛教终于失去了在江南传播的政治推力，不少藏传寺塔建筑烟消云散；而一些石窟造像却历劫犹存，妙相庄严。对于今天的杭州来说，遗留至今的密宗造像的价值不在于宗教传播功能，而在于历史、文化和艺术价值了。以下是杨琏真伽在杭州南宋故宫建造的五寺一塔的兴废情况： 表格：南宋故宫所建五寺一塔
说明：至元二十三年（1286），杨琏真伽于南宋皇宫建五寺一塔 杨琏真伽本人的造像位于杭州灵隐冷泉溪南岸山崖上。一龛内有三尊元代僧人的造像，一坐二立。杨琏真伽居中呈坐姿，坐右侍立者分别是闽僧闻和剡僧泽。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杭州知府陈仕贤派人砸毁了这龛造像，今头像为后来补上。杨琏真伽雕像的出现、被毁和补造命运，正是藏密在杭州地位变化的曲折反映。  飞来峰的密宗造像 飞来峰造像的密教特色 飞来峰造像是西湖文化景观中的佛教文化代表性史迹之一，位于北高峰南麓，以冷泉溪与灵隐寺相隔。主要分布在冷泉溪沿岸长约500米的崖壁上及青林、玉乳、龙泓等天然溶洞内，此外在呼猿洞外悬崖上及峰顶神尼塔遗址附近也有少量分布。该造像是中国集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造像于一体的大型石刻造像群，展现了10—13世纪杭城佛教文化的兴盛，具有极高的民族文化交流价值。造像始凿于五代后周广顺元年（951），现存五代、宋、元、明各时期造像115龛，390余尊和大量摩崖题刻，其中属藏传佛教风格的造像34龛50尊，是中国汉族地区供奉藏传佛教造像最多的石刻造像群，在13—14世纪的中国石刻艺术史上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早在1982年2月，国务院就公布飞来峰造像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飞来峰造像中，有代表性的地点是龙泓洞。该洞又名通天洞、观音洞，入洞向北仰视，透过岩顶的石隙，可见微露一线天光，这就是著名的“一线天”。洞内面积约253平方米，布满历代题刻以及大小造像，共计27龛，造像43尊。主要为元代造像，少数为北宋和明代造像。较为重要的造像有宝藏神、金刚手菩萨、水月观音、金轮炽盛光佛、弥勒、数珠手观音等。 飞来峰造像中，很能代表藏密佛教特色的是尊胜佛母。该像雕凿于元代，一龛中有九尊造像，为飞来峰最大元代佛像龛，亦为“密宗多面广臂”造像类型中之代表。本尊胜佛母亦称佛顶佛母、佛顶尊胜、除障佛顶，为佛顶尊中之最，能除一切惑业。像高1.08米，三面八臂，每面皆三目，各手执宝瓶、化佛、金刚杵、弓、箭、绢索等法器或结与愿印，全跏趺坐式。左右胁侍菩萨像各高1.24米，赤足踏莲。金刚力士四身，各高0.63米，三眼圆睁，跨步而立，龛楣喇嘛塔顶两侧各有0.45米高的双手托钵、驾祥云飞天一身。  飞来峰的尊胜佛母造像 以下是《飞来峰造像历史年代统计》，据表看出，杭州佛教的密教发展以元代最为突出，明代及以后，杭州佛教经历“去密教化”过程，但遗留至今的密教造像是历史上密教深刻影响杭州佛教的见证： 表格：飞来峰造像历史年代统计
宝成寺的麻曷葛剌造像 杭州城内吴山景区的宝成寺原名释迦院，为五代时吴越国王妃仰氏所建；宋大中祥符年间改额“宝成”，沿用至今。历史上宝成寺数废数兴，1934年，比丘尼静观重建宝成禅寺，时任国民政府司法院院长居正出资大洋助建。从民国时期宝成禅寺的题名看，说明其时寺属禅宗系统的尼寺。寺院现在建筑为20世纪80年代重建。宝成寺规模其实很小，然而寺内岩壁龛镌刻有一龛麻曷葛剌造像，是国内惟一有绝对纪年的此类造像，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具有很高的文物保护价值。  宝成寺的主殿有三龛，站在殿前，眼前所见的右边、中间和左边分别供奉麻曷葛剌、三世佛和莲花生大师的雕像。现将三龛情况说明之。 宝成寺主殿的右龛供奉麻曷葛剌造像。麻曷葛剌为梵文（Mahakala）的音译，汉文译为大黑天。佛教密宗认为大黑天是“大日如来”降魔时所现的忿怒相，是藏传佛教供奉的首席护法神。元朝尊八思巴为帝师，倡导藏传佛教，崇尚武力，因此大黑天被当作“军神”、“战神”来祭祀崇拜。 这龛大黑天造像，在南宋故都杭州镌造。造像一龛三尊，麻曷葛剌居中，左右为胁侍文殊、普贤。左侧龛壁上有元至治二年（1322）的造像铭文。其背景布置和雕造手法，不同于流行于西藏地区的浮雕式密教造像。这龛造像造型独特、保存完好、纪年明确，是研究元代历史和藏传佛教传播的重要文物。  宝成寺的麻曷葛剌，造型怪异，能从元代保留至今，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清代杭州名士厉鹗为消除人们的疑惑，专门写了《麻曷葛剌佛并序》，以长诗结合序文形式对该密宗造像进行解释： 麻曷葛剌佛，在吴山宝成寺石壁上，覆之以屋。元至治二年，骠骑卫上将军左卫亲军都指挥使伯家奴所凿。案《元史》泰定帝元年塑马合吃剌佛像于延春阁之徽清亭下。《辍耕录》亦称马吃剌佛，盖梵音无定字故也。元时最敬西僧，此种像设狞恶可怖，志乘不载，观者多昧其所自，故诗以著之。 寺古释迦院，青滑石台饴。何年施斧凿，幻作梵相奇。 五彩与涂饰，黯惨犹淋漓。一躯俨箕踞，努目雪两眉。 赤脚踏魔女，二婢相夹持。玉颅捧在手，岂是饮月支。 有来左右侍，骑白象青狮。狮背匪锦幪，荐坐用人皮。 …… …… 红兜交膜拜，白伞纷葳蕤。琅琅组铃语，逢逢扇鼓驰。 至今数百祀，眩惑生凄其。但受孔子戒，漫书胆巴碑。 访古为此作，聊释怪谍疑。 厉鹗通晓杭州掌故，对宋辽金元历史亦深有研究。民国时期，藏地著名的诺那呼图克图活佛受邀请来汉地弘扬藏密，曾在宝成寺看到这尊麻曷葛剌佛像，当时诺那活佛倍感意外、惊喜。  麻曷葛剌造像 宝成寺主殿的中龛为三世佛，皆具火焰背光，上腹右袒，结跏趺坐于十字折角式须弥座上。像头俱失，手臂亦残。中间和左侧坐佛均作触地印之降魔相，西侧坐佛为施定印之禅定相。三世佛是十三世纪藏传佛教萨迦派佛堂中所供奉的主要佛像。三佛并坐，造型几乎完全一样，只是手印略有变化。现存佛像之头是20世纪80年代重修宝成寺时补上的。 宝成寺主殿的莲花生造像的龛内雕像缺失已久，只存像座和龛外缘所雕山岩。山岩两侧各凿四小龛，八小龛内原有雕像亦损毁已久。现龛内之像为莲花生大师，1997年增塑。莲花生为印度密宗大师，亦称“乌金大师”。公元八世纪入藏传授佛法，创建西藏第一座寺院桑耶寺，被尊为藏传佛教宁玛派祖师。宁玛派是藏传佛教最古老的一个教派，宁玛在藏语中意为“古”、“旧”，该派以继承弘扬吐蕃时期莲花生大师所译传之旧密咒为主，其法统与早期西藏佛教有直接传承关系。 宝成寺所处的吴山景区文物众多，宝成寺一侧感花岩还刻有苏东坡至此的题诗，清代阮元的祠也离宝成寺很近。走访宝成寺时，天气阴凉，游客罕至，对比灵隐寺、上天竺寺的人山人海，宝成寺的落寞从侧面反映出藏密对今天杭州人影响微薄。宝成寺中几个房间开辟成藏密文化展览厅，这在汉地寺院中也是少见的。  宝成寺的主殿 众多经幢、石塔的密教特征 经幢是寺院的独特建筑，往往是密教影响汉地佛教的见证。就以广东佛教来说，广州光孝寺、潮州开元寺的经幢，就是历史上密教影响汉地佛教的见证。江浙地区现存古塔百余座，以五代至宋时期之塔品质最高。杭州众多石塔、经幢往往有咒语，同样是密教影响汉地的象征。  灵隐寺的石塔 先以灵隐寺经幢说明之。灵隐寺两经幢建于北宋开宝二年（969），原安置在吴越国钱氏家庙奉先寺中，后因吴越纳土于宋，寺废。至北宋景祐二年（1035），灵隐寺住持僧延珊迁建双经幢于此。两经幢为五代时期流行的多段幢身形式，分别雕刻好再建成整体。两经幢相距约74米，结构基本相同，因幢顶构件残缺，现存东经幢高8.05米，西幢高11.89米。又以灵隐寺两石塔来说，两石塔位于灵隐寺大雄宝殿的东西两侧，相距42米，为八面九层仿木楼阁式实心石塔，塔基为盘石与须陀座，上雕刻“九山八海”。须弥座之上雕仰莲，束腰八面刻《大佛顶陀罗尼经》。再上每层均由平座、塔身和塔檐三部分组成，完全依照木塔形制分段雕凿砌筑，并逐层收分。塔刹部分已残缺，两塔现存均为11.49米高。 又以梵天寺经幢为例，其位于浙江省杭州市上城区江干凤凰山麓、梵天寺路梵天寺遗址前，共两座，幢高15.76米。建于北宋乾德三年（965），由吴越国王钱弘俶所建。经幢为一对，南北对峙，双幢形式，结构基本相同，高15.76米。基座为须弥座形式，雕有莲花、鱼龙、菩萨造像等，其上是八角形幢身，南幢身刻“大随求即得大自在陀罗尼神咒经”，北幢身刻“大佛顶陀罗尼经”。笔者参观梵天寺经幢寺，发现除了两根高大的石经幢，梵天寺其他建筑物件早就荡然无存了，这两石经幢是梵天寺留下来的仅存遗物。  梵天寺石经幢 甚至在著名的雷峰塔，也能发现密教的影响。西湖的雷峰塔中，有“塔圮团圆”的故事，讲述许仙和白娘子传奇故事，就和《陀罗尼经》咒语有关： 相传白娘子被囚禁18年，儿子许梦蛟长大成人，靠刻苦攻读，考中状元回家省亲，与父亲到雷峰塔下拜母。小青经长年修炼也功力大进，与许仙、许梦蛟会合，一起与又来寻衅作恶的法海搏斗。白娘子在雷峰塔内察觉后，也念动《陀罗尼经》咒语。猛然间，雷峰塔崩裂了，白娘子纵身飞出塔外，夫妻、母子、姐妹合力打败了法海，合家团圆。 杭州佛教受密教影响的例子还有很多，如在灵隐寺附近的中天竺道场又称法净寺，虽然规模不大，却独有特色。一般的寺院，在天王殿弥勒佛的背面供奉的是韦陀菩萨，而中天竺供奉的却是摩利支天菩萨，堪称全国寺院一绝。摩利支天，其意为光明，意译威光天、阳焰天。为佛教护法菩萨，在藏地被称为“斗姆天君”，统御所有的太岁星君。此天有隐身和消灾大神通自在力，善于隐身，能为人消除障难，增进利益。摩利支天菩萨也受到藏地佛教的信奉，其和藏密的关系也是不言喻的。  ——本文载于《人海灯》佛刊2019年第1期，作者陈雪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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