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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期:梁晓声与《年轮》,又做客上饶,经过我的人生

 珍影像 2022-10-26 发布于江西


(2016年11月21日晚上,婷婷手机拍摄于心连心控股集团办公处)

(一)楔子

2016年11月21日傍晚,梁晓声先生又做客上饶。

此行主要行程是视察《三清媚》各大写作营。部分三清女子文学会会员在心连心控股集团公司总部大楼的食堂,为这位中国文坛上被称为“平民代言人”的著名作家接风。

特意选了与先生坐大圆桌的两对面,细细、无声地观察他。

四年前,先生第一次来上饶县中讲学时,风尘仆仆,满脸倦容——我们不知道先生重病在身,只以为舟车劳顿之故。这一次,气色倒是更康健,谁也看不出先生饱受胃肠之病痛。

喝着会长为他的胃病而寻觅、熬制的野猪肚汤,先生像家中久不见的长辈,挨个回忆哪些会员曾在四年前匆匆略过一面。真正的作家,是不是总让人感觉这般温暖而亲切的?

文学会邀请来过上饶讲学的全国知名作家实在不少。有的打官腔摆官架,有的更想借这个独一无二的特殊文学团队各取所需——先生,却真正关护、关心、指导我们创作。

这顿晚宴,不像迎接一位知名作家,更像家宴。先生唠嗑一点他创作之路上的经历与想法,偶尔也描述自己过去写作时的状态。

真的是唠嗑!像小时候爷爷给我们讲自己或他人,一个让我们唏嘘的故事,不是像我们曾经见过的某些作家那样听显掰炫耀或者提各种要求。更多时候,先生听着我们凌碎叙述上饶的风土人情、老年事业,时而若有所思。

我们总提及他的病情。先生始终平和,亲切温暖,生死淡然。问先生此行有何需要,可以随时提出来,先生又像个大孩子:“很好很好了,听你们的,你们安排就是……”

在百度上搜索出不少先生中年时的照片,眼神犀利,眉发刚硬。我曾胡乱猜想:先生无意间成为知青文学作家代表,是否有着无数愤世嫉俗?

四年前后,两次见面,却都与照片上判若两人。正如他在某次为《返城时代》签售会上说的那样:“作为一个知青,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事——写我们的故事。”

“《返城时代》从动笔到结束大约花了我一年的时间吧,每个人物的性格在动笔之前已经考虑成熟,我只需将他们呈现,以反映人性、人格,很多人认为我在写知青文学,实际上我在写人。通过一个时代,来表现出人性和人格。”

先生的作品侧重表达人性的忏悔,但总有一部分人觉得他是总揪着那个年代不放。我惭愧,自己也曾如此揣度先生。先生已不辩解,安然放下。

“六十八了,属牛,也得歇了,不带压力地,修改旧文字……”

提及先生编写的《我们的母亲》,除了收录许多知名作家的作品,也收录了一些女性农民的作品。先生说:“不是只有名人、伟人的母亲才伟大感人,普通人的母亲一样动人……”

接过众人有时各自起身殷勤给他添置的汤水,先生总也要微笑起身,我们坚决不肯。


(11月22日上午在上饶茅家岭集中营纪念馆)


(美琴摄于茅家岭)

 (二)《转角,遇上年轮》于2012-12-15

从知晓梁晓声先生将要来文学会开始,记忆几番轮回青春时代。我还没能力书写读一位资深前辈文学作品的感想,却不由想起自己许多年前人生转角处遇上先生《年轮》的情景……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我独自离开从小生活的垦殖场,辗转到县城上高三。

踏入县中校园那刻开始,内心那些多年压抑住蠢蠢欲动的叛,突然完全脱缰。很快,结识一帮新同伴:

和我一样出生小市民的阿芳,隔壁班,长着甜美乖巧的面孔,却与我有颗同样叛逆的心。她家,就在学校后山不远处一座漂亮院子里。因为芳,我认识了来自郑坊,父亲是乡村教师的瘦猴锋。又因为锋,结识已在公安局上班,父亲曾是新四军某部参谋长的高干子弟阿勇,还有父母离异随艳丽母亲生活的阿雷。

我们常常约好一起逃晚自习,或周末的课。

男生随阿勇往录像厅里钻,我用父亲算计好的生活费精打细算地买杂志,不停租书摊上的武打小说,和阿芳躲在寝室里,天昏地暗地看。等几个男生看完录像回来,打着暗号知会躲在寝室里的我们,从窗外抛个面包进来充当宵夜也是晚餐。

我和芳边啃着面包,边用黑色笔正楷字竖着从小说里抄下一段词,折成飞机从窗内丢往窗外的草地。他们几个在昏黄的灯下嘻嘻哈哈抢着,打开后大声念着追笑跑开——

何处?几叶萧萧雨。湿尽檐花,花底人无语,掩屏山,玉炉寒。谁见两眉愁聚倚阑干......

其实,我们都似懂非懂那词里含义。只觉得古人那能耐,同样是汉字,把个心思与情境描述得凄凄婉婉,就喜欢那味。

出身和生活环境不同,我们当时,却有个同样觉得是为父母面子读书的青春念头,都厌恶却不得不屈服那个被叫做黑色的七月。

县中后山山坡上,几乎每个周末,都有我们几个高声谈笑的痕迹。高喊完“为自己而活!”后,要么争论一段张无忌该娶谁?要么领着他们齐声朗读一段宋词。阳光从树叶间调皮地洒下斑驳光影,风从耳际呼呼吹过,他们被我篡改过胡诌出的宋词唬得愣愣陶醉,青春的笑声飞扬在县中后山的风里……

遇上雨天,我们就去阿芳家隔壁的工会旱冰场溜冰。就是一小块室内水泥空地而已,摆放着些破旧旱冰鞋出租,每人三块。这种消费,通常是还没有转正的阿勇才有能力付钱请我们玩这个。他不屑一顾那几块钱的临时工,对我们来说,已是富翁级。我们拉着手,在三用机震耳欲聋的迪斯科乐曲里叫嚣着,横冲直撞。摔倒了,又爬起来继续,狂奔追逐。

(梁晓声做客文学会会员唐小云女士的心连心老年公寓)

 为实现那些有关大侠闯荡江湖的梦想,不知谁出了主意扒一次火车。

闷热的夏天,一伙人只买了一张票,混进火车站,从上饶逃票去鹰潭游龙虎山。

在满是人味的车厢挤来躲去,让晕车的我痛不欲生。可在竹排上仰望着悬棺被崖上几根粗草绳吊来荡去,感叹再多梦想死后谁都逃不过成灰烬没入江湖烟消云散时,我又不悔扒火车了。

冬日的深夜,我和阿勇在宝泽楼附近一起抓一个从新疆来混在人群中的盲流——那个中年壮汉成功地被我们扭到公安局,搜出身上几个钱夹子两把匕首时,还眼露凶狠直瞪我们,我一点也不觉怕。那一晚,我都忘记了是自己十八岁的生日......满心莫名的成就感,兴奋地整晚睡不着。

日子浑浑噩噩,又似乎多姿多彩,青春在热闹挥霍里不知不觉就逝去。

一个多学期眨眼就没了。过往在镇中学的耀眼光芒,因为远离了父母的期待与管辖,被自己的肆无忌惮,很快暗淡成了萤火虫。离那个黑色七月,越来越近。

很多人开始安静。阿芳因为月考排名一落千丈,被父亲逮着每天按时回家。我们在第二次月考结束后终于寻着机会聚到阿勇办公室。

正是四、五月阴雨绵绵时。阿勇躺在铺着草席的地上,安安静静看一本书,这着实让冲进他办公室的我们大跌眼镜。通常,我哪天不看小说,和阿勇几乎不碰小说,都是我们这圈子里的稀奇事。

“我五姐今年给我的生日礼物居然是小说……《年轮》,上下册…...你们说,我们到底想怎样?我们真的活得就比别人痛苦了么?理想,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勇抬起头的接连三个问题,把我们个个问得目瞪口呆。他推推马脸上的黑框眼镜,突然很严肃地合上书,把手中的上册递给了我:

“你先看吧,你阅读速度最快!这里面,有一个我们从不知道的时代,艰难又激情,有一群命运坎坷却又充满理想的人,你一定会喜欢......”

(毛竹摄于上饶县一小讲座)

(高伟摄于县一小耕心书房)


       那个阴雨的五月天,我们就这样,第一次安静呆在阿勇办公室。三两一挤,窝在地上、凳子上,不知为何能足足躲在室内了一个下午:阿锋和阿雷读我的梁羽生;阿芳做英语作业;阿勇看《年轮》下册;我读着上册。

还很清楚记得一种感觉——命运里,一些很普遍的内容,在那个下午,随着吴振庆,王小嵩,郝梅,张萌……的人生,在慢慢抚平我血管里一些奔腾的逆,有某种东西在影响我们发生魔方似的变化。

《年轮》,主人公们所经历20世纪60年代的自然灾害和文化大革命,还有神奇的北大荒,离我们的出生不过十年之内的事情。他们尝尽生活艰辛,迷茫无奈过,却也热血沸腾过。他们有中国传统家庭的亲情,又有比亲情更高、为朋友义不容辞的友情,还有阴差阳错充满了悲彩的爱情。当改革大潮席卷而来时,他们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已逝去。可是,凭着坚韧不拔的意志,他们顽强与命运抗争,用智慧与鲜血谱写着他们六零那代人的壮美人生。

 我们呢?晚出生在不到十年的时代,就应该那么乖张叛逆?

有一股新的血液,透过《年轮》开始在我们身体流窜。原来,当现实的钉子冷漠地楔入我们脆薄的蚌壳时,每个人都会经历懵懂、迷惘,自觉羞耻后,才能一点一点明白把它怎样变成珍珠,每个人都会本能地渴望又本能地排斥。

命运,从不是神秘的不可抗力,而是需要我们自己亲手拆卸又重新组装的东西。

多年后的此刻,淡定回忆起当年此番情景,已能深深懂得文字的力量。就像先生的《年轮》,在那个五月天,转过每个同伴的手,进入我们内心深处,使我们滋生出命运中新的活力与理想。

 (11月22日下午,珍儿摄于上饶县一小分会耕心书房)



一年前,因为博客在网上遇上阿锋时,我们又谈起过《年轮》。

他已是南方玉器店的老板。从他那知晓阿勇多年前就辞职去了贵州,跑木材生意;那个文弱弱的阿雷,竟成了110大队长。唯有阿芳,有过一段婚姻,离了之后,却造就成一个优秀的房地产销售员。

很庆幸,70后的我们,每一个都没在任何困境下低过头,像《年轮》中六个主人公一样,有的只是对命运无怨无悔的抗争。不管何时何事,内心始终有一些理想主义的激情,驱使着我们在人生的荆棘之途上稳稳踏步前进。

先生曾说:“一个作家就是一个书记员,记录着时代、社会和形形色色的人生。每一个作家都不是全面的,都是具体和独特的,因为这个时代太丰富、太博大,变化也太快了。我经历了上山下乡、文化大革命这个大时代,我愿意用时间和精力把这些大事件中的人和事给读者记录下来。”

一个人的年轮,就是一个时代的年轮,先生真正做到了。

很感谢先生的《年轮》。它也许不是先生最好的代表作,却在我们青春最动荡的边缘让我们及时给自己开了一扇窗:

我们通过阅读某些文字,在还不善于表达情感之时,不小心发现许多自己也不能明白的东西早在内心产生——人生可以和小说一样,开头也许蹩脚,结尾可能相当精彩。

 
(美琴手机摄于茅家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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