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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期】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

 珍影像 2022-10-26 发布于江西

我们总在借鉴自己儿时的不快乐,去让下一代更快乐。

如水的日子里,冷不丁,生命中过去曾伤害你、痛斥你、或你爱过的人,就会从记忆深处冒出。彼刻会恍然感觉,从前遭遇的一切其实都是自己一个人的财富——只要生命还在,什么错不可以改?什么爱不能再遇上或从来?什么困难终可以克服,微笑对待。

(一)

突然梦见很久以前并不很熟悉的一个人——高中同学,友子。

与友子在县中高三同过一年班。那年高考时,我们同一考场前后位。当年,他的理化成绩不错,语文英语弱;我呢,语数英三科还行,物理却怎么也学不好。高考准考证拿到后,有人知道我们两前后位,都暗暗恭喜:你俩若能联手,大学肯定没问题!

当时的我们,自负又好强。浑身长满棱角,考试时暗暗较劲都来不及,哪像现在的学生一样啊,考试时尽折腾歪门邪道?

第一次高考,都落榜。复读一年后,终于在最末流的师专又遇上了。友子学物理,我学数学。偶尔碰上,淡淡然地打个招呼,亦无深交。

一直到90年代末,出来参加工作好几年了。上饶县实施了一项教师分流制:县城中学选派部分教师到边远山区支教2年,边远完中下一批到更角落的小学支教。

出发点是想平衡城市农村、中小学师资力量,最终却演化成一场人际关系权势的闹剧,每个学校里无权无势的、得罪了领导的、胜任不了正常教学的,往更低一级的学校分流。我当时,正热火朝天带着毕业班,虽无权无势,却属那偏远中学的教学骨干,知道学校和学生都离不开自己,分流的事也没怎么去关注。

无意间,却遇见过一次友子。他从物理系毕业后,也被分在县里偏远东边的汪村中学。同样满腔教学热情,性子却急躁,空有满腹教学能力,却把精力浪费在与学校种种恶端上计较。听说,与校领导处得很不好。他们中学分流名单中,两个里就有他!他被迫,去到了更偏远的小学支教。


 

四处向同学打听,竟然被告知友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离开了人世,震惊不已!

记忆中,友子满怀抱负,从没啥不良嗜好,身体似乎也没啥毛病过。尽管待人处世有点冲动,可脾气坏也不至于那么年轻就离开人世吧?

同学江南辗转告诉我:以为你早知道的呢?他早走了……

当年,友子被分到最角落的小学后,一直落落寡欢。多年的女友气恨他的工作之事,又提出分手。友子几乎破罐子破摔,整天沉迷抽烟喝酒。支教不到一年,就生病了。年迈的父母带他四处看病,他仍旧烟酒不歇。没撑两年,对人生没有一点留恋的友子,就因肝癌晚期离开了。

20多岁的肝癌!该是对生命怎般极度的放弃,才能导致啊?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无缘无故梦见并不熟悉的友子。接下来的好几天,辗转不能眠。可我相信,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的友子,一定想通过梦境传递给我什么信息!

到底,是什么呢?

当年,我也一样被分配到县里最北的山区中学,同样满腔热情、满怀抱负,同样冲动又好强。我却与几个年轻的同事们,重整校园多年风气,也得到学校上下支持,改变了那个校园里一代孩子们的命运。

我的满身棱角,好似也曾被磨得血淋淋,也有过痛和伤。可我始终坚信,珍珠用自己的光彩说话。花在抱怨上的精力,不如做点对教学、对学校、对孩子们、对自己,有真正意义的实际行动。

有些痛,也是一种值得我们保留的感受。因为只有痛过,才会明白怎样避免下次更痛。就说感情吧,没有经历过痛,就不能体会此刻拥有的是否幸福;而工作,没有前辈的指责与斥骂,我们要走更多弯路才能寻出最好的捷径。

可所有所有这些,都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健康活着!

只要活着!只要生命还在,才可以谈拥有的每时每刻,才能断论珍不珍惜!才能真真切切去体会生命的每一种滋味:平淡,快乐,幸福,甚至伤痕与痛。

(二)

冬夜静静。

敲击完电脑文档的最后一行字,刚准备关机上床谋划一下怎么过今年的生日。床头的手机短信声,突兀响起:老邱肺癌晚期,目前在上海治疗,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打开短信时,零点刚过。显示的号码,是多年前同学曾经的同事鑫。三更半夜发这短信,莫不是知道我将过生日故意逗我?

姓邱的朋友就一个,与我同年,既是大学同班同学又曾同事三年,身体一直挺好性格也挺开朗。我们住乡下单位宿舍那时,周末无处可去,被领导抓一起学打两毛、五毛钱的手洗麻将。

那会儿,我们都不会宝吊头开杠,老胡诈胡。每次被领导无聊逮着要麻将时,上桌前就事先声明:“诈胡了不能算钱哈,检查完重新打过!”老邱大嘴裂开一笑时,还有点像吴孟达。

我回想着旧日往事。

大半年前,老邱还带了两同事来我家蹭了顿饭,打了场麻将。那天傍晚,他们走后我电话里臭骂了老邱一通:

“要死了啊!我好不容易抓了一次四个宝,赢了你们一次钱,胡个碰碰胡宝吊无宝,你们还给少算了一倍的钱啊……”

老邱在手机那头乐哈哈:“好啦,忘记你飞宝了嘛!反正今天你也赢了不少,下次再打过!”

两三个月前,老邱还打过电话告知我换了单位。他考进了县城单位,也住进县城新房,当了父亲,还询问我哪里有兼职不……

三更半夜也不好电话四处打探。外子说:“若是真的,问问能帮点什么吧?鼓舞人的斗志你最在行。”

“我总不能直接打电话问老邱,鑫说你得了癌症?”

郁沉。一宿不安稳。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四处打听,老邱刚调入的学校果真在为一位肺癌老师捐款,却不能肯定是老邱。

不好打电话。终是忍不住发了条短信:

——最近可好?年关将至,忽然想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静待回音,真想直接打电话询问了。

四十多分钟后,终于回了:

——还好!

心里踏实了一点。不管什么情形,起码知道,以老邱的性格,没向我们求助便是一切还可以扛得住。

其实大学时,同班几年,还算同是上饶县人,我们却无往来过。熟络,是源自一起分进同一所山区中学当教师。论教学与专业技能,老邱其实强我许多。他却较我懒散,大概男同志当老师都有点不得志的感觉吧?

我们几个伙伴一起改变山区那一代孩子的命运时,所有荣誉的光环都落在我一人身上了。阴错阳差下,我离开公立学校,成家、买房、当妈,几番工作变动时,老邱始终在乡下当个安逸的教书匠,沉沦于麻将。我却知道,他略微用点点心思,就可以像只豹子一样勇猛。

他是家中独子,后来调出山区到自己老家中学后,父母又为他盖了老大一栋房子。他实在没啥负担,教学不用咋上心,学生成绩就能不落后。他也不想招风眼,除了麻将,便也无其它爱好。

同学聚会时,三番五次急他的成家立业。老邱终于下定了决心结婚,一起玩的同龄人里,他是最后一个新郎官了!没多久,当爸了,起了进县城中学之念。考调时,轻而易举就是第一名,他才知道自己也很强。

我不知年龄上大他几个月,还是小他几个月,心里却一直当他是个任性的弟弟。房子、孩子的重担压着他时,他曾几番要我帮忙寻求兼职之事。我从心底里知道他的能力,希望他不过重追求物质生活,而重把自己的教学能力施展得淋漓尽致——我们一直是珍珠,在哪都应该发着光!

三个月前,还一起记挂着兼职之事,如今却——

没有心情过生日了。

生命可以顽强如钢,也可以一场突如其来就脆弱如枯草,何其短促?成长成熟,必须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而梦想,是舍到无可再弃之时,那个所剩下的唯一。又一年逝去,我离梦想,可有近了一点?

下了晚自习后回到家,打开电脑准备又敲击这个冬夜的生日感言时,床头六枝芬芳的玫瑰花是外子给的礼物,还有孩子亲手画的一副爱心画。我百度六朵花的花语前,对一位称我是生命里的朋友说谢谢我也会很珍惜。手机里,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又响起。一群嬉嬉闹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大声呼喊:

“一!二!三!老师,生日快乐!”是那些离开我好几个月,已去上高一,将展翅飞得更高的孩子们。有心的人,只凭留言册上的一个无意,就生出这份心意来。一整日沉郁在老邱病情里的阴霾,一瞬间热泪盈眶。

是不是每个女性教师就会遇到如此感性的情景,由不得你不对生命和事业充满热情?

我知道,这一群一群留守孩子们,以后对生命的热爱定会远远胜过我的积极。孩子们的心眼里,装满流光四溢的感动与被感动,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一点一点温暖成年人的胸怀。

被孩子们争相邀着过平安夜,不得不先答应。这个夜晚,又将难眠,因为孩子们的祝福让我对育人与生命的认识有了深一层的兴奋——我愿意,尽全力,让自己每时每刻都发出光彩,照耀几米是几米。

借一段王小波《我在荒岛上迎接黎明》里的诗句,给黯然神伤生命时的自己:

我希望自己也是一颗星星

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

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

那么一切恐惧就可以烟消云散

(初稿《不错过生命里的许多东西》于2011-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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