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人里，迄今为止，各种人设都几近完美的，为数不多。香香便是其一。她把自个身上所有角色，都演绎得尽善尽美。
办公室里第一个扫地的，是香香。两年前，香香坐知新楼五楼办公室靠墙第一张桌，我坐中间第一张桌，与香香并排。香香见不得凌乱。她一边扫地一边整理同事午睡折叠床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薄毯。有时我也扫地，却做不到香香那样收拾别人的被褥。香香桌上整齐有序，桌角放个自家带的小垃圾桶，光瞅摆设，就能看出她是个做事利落的主。到经中第一年，国庆小长假后返校，我急躁躁，各种脑回路开动，也清除不了崭新电脑键盘格里那层灰啊，有人干脆任由其沉积。却见香香不慌不忙，从柜子里拿出用塑料袋包裹着的键盘，干干净净，插上即用。我们都还在手忙脚乱整理桌面事，她早先一步坐下翻开书备上课。两年多下来，我多次感觉到，不管做啥事，香香总给自己留着个后手。这习惯真是好，让生活的美妙细水长流。香香踩中跟鞋穿行在四、五楼教室，就没见她颓废，抱怨过。课多时，她弯腰揉揉脚踝，静气换上桌底搁的平跟鞋。那双鞋，我借用过。有次大雨，我的鞋在路上渗水湿透，袜子黏糊糊极不舒服，香香拿出她的鞋让我换，我才知她在桌底备了双鞋。后来，我跟学样，搬到任何办公室，也会备双平跟鞋在桌底。《论语》有云：“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与人交往，言行举止，细微之处便可判断一个人的品行。香香，是那招人稀罕之人。沁雅轩办公室里最会弄吃的，属香香。她的厨艺，不止俘获公公婆婆老公子女的心，也牢牢俘获沁雅轩每个人的嘴。香香带过哪些吃食到办公室？水果零食自不必说，随便回忆一下：茶叶蛋、手抓饼、蛋挞、柚子皮、披萨……都她亲手做的。茶叶蛋，她去药店、超市买配料，自制秘方，连夜卤煮。一整钢精锅，第二天课间掐点开小摩托呼啦到学校，一股脑儿搬上五楼办公室，尚且热乎乎。那香喷喷啊，引得路过学生在窗外探头直朝窗里嗅：“老师们吃啥啊？咋那香？”本不吃蛋黄的我，平日食堂里早餐，老半天连一个水煮蛋都咽不下，香香煮的蛋，我却能在下课间隙连吞带咽下俩。听说，辉哥他们呀，一口气能下三五个。手抓饼，两面煎得金黄，一咬，酥脆。傍晚托管课前，香香提来办公室，也是热乎乎的。我们个个正饥肠辘辘，不也得狼吞虎咽抢夺一番，边抹嘴角油沫子边感叹：“哎，难怪香香被家人黏糊呀，咱们个个不都被养得嘴刁了。”瞅瞅香香朋友圈，春秋季他们一家子出门野餐，多带香香自制的各种食物，美味、营养，又健康。《史记》有言“非人情，不可。非人情，难近。非人情，难亲。”意指不近人情之人，一般都不值得深交。反观之，通达人情者，必值深交。遇见香香后，我顷刻领悟那句“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人相识到老还是不怎么了解，有人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香香最让人惊叹的本领，是教书。她到经中第一年，任教七年级六个班地理。那时大家互相还不熟悉，只听她说原来教政治，头一回教地理。然后，很快见她自购地理教辅，默默钻研教材与考题。一年下来，几次成绩出来七年级十八个班，地理学科一排名，香香任教的班级永远霸屏一至六名。钦佩之余，才得知她原来在几十个班级一个年级的大学校跟班教政治，同样如此。哈哈，沁雅轩同僚从此有个考前小乐子——猜压香香教的哪个班考一二三。第二年，一般老师多半喜欢带班直升上一个年级，香香却主动提出留任新一届七年级地理。她说能让自己更熟悉教材与题型。好吧，有过前一年施展经验，这一年的结果自然更在预料之中——照旧霸屏。不了解她的新同事心有戚戚：出这成绩，怕是不知抢了学生多少时间刷出来的吧？嘿嘿，错矣！稍事留心一下，中学生课程每天满当当，各科老师都在赶课时，哪有时间给你抢。关键在于，我们备课是抄教案对付学校检查，人家香香备课，是真正钻研自己讲什么。这差别，从起点开始就不在一个高度上啊。专业老师肚子里确实更有专业知识，可香香，更有法子让学生听她讲课。我们更见证着香香对每一个学生的用心，她鼓励、奖励学生，当真从不吝啬，也从不分高低彼此。小点心，小麻花，棒棒糖，咪咪虾条……每次都一个学生不肯落下，真真切切把每一个学生当作自家亲朋好友的孩子一样对待。很长时间，我以为，除了认真备课，香香就是凭这股对待孩子的用心，才赢得学生的喜欢，学生才愿去学她所任教的学科。一直到，这次一起排练大合唱——哦，我忘说了，香香其实是个音乐老师。学校2020年第一次文艺汇演，香香在舞台上大方亮喉一曲《茉莉花》把我给惊艳到时，我才知晓她居然是声乐专业出身的音乐老师。
(唱歌的香香老师) 五十多个五音不全的同事组合成高低音的大合唱队。选的二重唱曲目《奉献》，好几处高音细节，在好几个音乐老师教授下，我们都怎么也跟不对，唱得云里雾里，浑水摸鱼。书记果断推出香香。好了，香香上前去，先打个比方，再给大伙一通赞赏，然后才啦啦啦啦示范，不晓得为什么，大家在乐呵呵中就能跟唱了。有一瞬间，我似乎豁然。香香上地理、教政治、带声乐，哪怕将来她再任教其它学科，香香可能都有教好的能耐。她不是用她作为教学者的理解角度去讲新东西，而是用了一个初学者能理解的、生动的、浅白比方，把对我们来说深奥的新知识，解说得我们都能听懂，我们才能跟着学样，才有信心去做好。香香领悟的教学技能，根本与专业无关。她掌握的这种技能，只要她愿意，完全能让她驾驭任何学科的教学。教学，教学，边教边学。教师，教师，先教会自己，再为他者之师。香香真正做到了。香香是能时时竖起耳朵聆听的人。她用吸引力和感染力，让学生感受到趣味与动力，从而推动思维进入兴奋状态，愿意去听、去学、去完成。用专业点的词解释，就是她从来不做单向性“产出”教师，即不顾学生意愿，只是按照自己的教学安排肆意传授知识，以完成教学目标为目的。不管备课，还是授课，我猜想香香采纳的过程定都入情，以情传情，以情激情。因她无穷的情感，激起学生对学习的热爱，从而领会到学习的乐趣。她教地理，学生便爱上了地理，而不只是为考那地理分数。有了那爱上的乐趣，才能不断与自己意识到的自身劣根性斗争。香香以教的乐趣，保持身为教师的那份良知。良知不是一个物体，不是像把一块玉藏存在一个固定地方的意识或举动，而是不断与迷惑、与陷阱作斗争，持续改善所遇困难，才能激发学的乐趣。大合唱排练下来很多次，最近我才想明白，香香定是把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迷茫设身处地到他人，所以特别懂得随时蹲下来仰视旁人。哪怕面对学生，她的心始终保持谦卑，不轻一人，不废一物。多年前，我在福建马尾造船厂采访技术中心荣获“全国机械工业劳动模范”称号的占金玉女士时，用了《诗经》中《卫风·淇奥》里“如圭如璧，宽兮绰兮”形容她，当时曾想，将来不知谁能值得起《淇奥》里前半段那“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行文至此，突觉香香个性温和，性情言语从不粗暴严厉，一直让人春风拂面，倍感亲切。她学问切磋追精湛，品德琢磨求良善，神态庄重胸怀广。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已然最合适不过香香。追剧《有翡》时，尤喜剧中侠义精神：勇于承担，三观极正，直击心灵。江湖是什么？江湖上最重要的不是你杀了多少人，而是你能救多少人，善待百姓，善待能人，不因别人看法拥有己见，把救民生于水火视为己任。我时常看到，香香身上也有那江湖翡气。对她来说，教学之胜不是打败过多少同行，而是教会了学生什么。磨难于她，是一种幸运，更是一种善缘。哦，不，香香的人生字典里，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磨难”这词。所有困难于她而言，最终都会化成磨炼。可不，这学期经中学生突增，班级数骤然最多，教职员工流动性大，有人想方设法卸任班主任，香香却临危受命，接下八年级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工作。人生新的第一次，香香又直面了。当班主任，香香可能有过忐忑，却一定不会让人担心。苏州大学教育哲学博士李镇西老师曾说，一个教师的职业高度取决于他生命饱满的程度。香香无疑就是生命最饱满的那类，可不正如玉中之翡，凝润通透，不张不扬，自带荧光雅度。同僚香香，大名洪春香，八零女一枚。（2022.10.06）
上课的香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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