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山村的女孩 ■作者:谢菊秋 30.逃难(上) 1967年,七二一矿也和全国很多地方一样,形成了两大派的对立斗争,1967年6月25日,大联筹等夺下了七二一矿的党、政大权。先是争夺矿广播站发生了打斗,总部当时人多势众,大联筹的一些人跑到了省城去求援,然后说是跑出去的人带着部队要打回矿里了,形势搞得很紧张。那时伯母回上海去生孩子了,我和伯父两人在家。伯父那几天和他们科室的人一起参加值班,晚上有时也要很晚回家。一些人则拿上武器到抚州温家圳去准备打阻击战了。 8月下旬的一天晚上,突然有人来通知说跑出去的人马上要打回来了,让大家赶紧撤退,矿里安排了汽车,马上出发撤往乐安。听到通知我没了主意,因伯父没有回来,就在焦急中,隔壁邻居家的赵叔回来了。他是伯父的同事,他告诉我伯父让我跟他爱人许阿姨一起跑。 就这样,我带上简单的换洗衣服当晚就和邻居一起乘车到了乐安县城。到那后,我们被安排在了乐安中学的一个礼堂里,睡觉的床是桌子拼成的,中学的教室都住满了人。负责安排的人已安排烧好了开水供大家使用。 我去打水时,听负责我们吃喝的一位老工人在讲人手不够,明天那么多人要吃饭,要喝水,需要去挑水、捡菜做杂事的人。我听后主动报名说第二天去帮忙,还有几个高我两届的同学也主动说参与劳动。 第二天一早,我们几个学生就开始帮着干各种杂事了。8月24日这天在抚州发生了战斗,是省大联筹由支左部队保护送矿大联筹的回矿,矿联合总部的和抚州战斗队在温家圳阻击打起来了。 8月25日,总部为阻止大联筹进矿,派部队转业的工兵营长带人炸毁了崇仁铁路大桥。紧接着一些原留在矿里值班的人跑到了乐安,赵叔和其他一些伯父的同事也跑到了乐安,说要马上转移,不然造反派要追到乐安来了。有的老人不肯再走,坚持要回去,因她们有的子女没来,不知情况如何。如我家对门的张奶奶就是因独子不知现在何处,老人坚持要儿媳带她回矿,后一部分乘上了返矿的汽车回矿了。 我因没见伯父到来也心里七上八下的,赵叔跟我说:“你伯父肯定跟其他人也离开矿里了,到哪去了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也应该是好几个人一起走的,你伯父原来叫你跟着我们,你现在还是跟着我们就是了。”事已至此,我也只有跟着大家一起行动了。 当时通知大家分散结伴自己找去处,等形势稳定后再回矿,现暂时不能回矿,回矿可能会挨打的,搞不好还会送命。赵叔和几个同事约好一起在第二天一早离开乐安县城。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们收拾了东西就上路了。我们离开乐安中学时矿里其他人都已经走了,赵叔他们先就商定朝招携方向走,那里山高林密,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到那后再根据形势看是往福建去还是往别处去。 我们先是沿着往招携去的公路向前走,我们这支队伍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一共22个人,最老的是公叔叔70多岁的老奶奶,老人的背是驼的,拄根拐杖。最小的是公叔叔的小儿子,才三四岁,还有尚叔叔和戴叔叔都是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不大。我算是大孩子了。我们这些人组合在一起,是个年龄结构复杂的队伍,走起路来就没法快,要照顾方方面面。 先开始还能看见三三两两的矿里其他人在前面走,慢慢就看不到人了,只剩我们这一行人了。走了好一会听到后边有汽车的声音,我们回头看见一辆吉普车从我们后边开来。开始大家担心是对立派的车,后来觉得不会是,也就没管,继续走我们的。不一会车开到我们的前边突然停下来了,车里有人向我们这边招手,公叔叔等几个人跑了过去,过了一会儿车向招携方向开走了。 公叔叔他们回头跟大家说:“刚才那车上的是总部的头头,有王明志……他们让我们快点走,太慢了不行,还叫我们不要在大路上走了,要走小路,不然危险。另外还借给了我们一些钱。这是暂时借给大家用的,以后是要还回去的,我们先统一保管,到一个地方后再说。现在我们就看从前边找个合适的地方上小路吧。” 说上小路大家有点发愁了,其他人还好办,老太太走田埂小路怎么好走啊?在大路上是公叔叔两口子轮流搀扶着,小路那么窄,没法搀扶了。他们和老太太商量了,老太太说她可以自己走。这样我们马上跨入了公路右边的田间小路,因从这边的地理情况看便于隐蔽,不远就可进入山区里边,至于要走多久才能落脚,大家都没有数,只好先走着再说了。 这是8月下旬的天气(8月26日),头上顶着炎热的太阳,身上背着简单的行李,走了一段后,有孩子就叫口渴了,要喝水,我们只是有人背了军用背壶,水不多。于是大家就说:“水要省着喝,万一一时找不到老乡要水呢?小孩老人要照顾,别的人就坚持一下吧。”也有人说:“不行我们只好喝稻田里的水了。我们一起的好在有刘医生,拉肚子了的话,刘医生背的药箱里还有点药。” 我们说着走着,一会也就走得看不见公路了。因为有老的和小的,我们离开公路有一定距离后,就走一段休息一会。这点路对我来说不成问题,快到午饭时间,我们在田埂上坐下来吃了点早上带的馒头。休息一会又继续往前走,可以说是没具体的目标,只是顺着踩踏比较多的田埂小路往山里走。 江西的山里本来就是田多人少,我们走到下午4点多钟,才看见前面山洼子里的一片树林中好像有个较大的村庄,我们觉得看到了希望,但同时也担心村里的人跟我们不是一派的。大家约定不能随便乱说,碰到人由张睦叔叔他们先试探着问话,其他人不要插嘴。 就这样没过多久,就碰到了两个从旁边小路上过来朝村里走的中年老表,张叔上前和他们搭上了话:“老乡,你们是前边村庄的吗?”老表回答:“是啊,你们做什么的?”张叔说:“我们是逃难的,因城里武斗了,我们只好躲出来了,你看我们带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想找个地方住上些日子。”老表说:“你们是一矿的老保吧?我们是一派的,我们今天是进城去打听消息回来,知道你们的情况,你们就住到我们村里去吧。” 大家一听高兴了,原来是自家人。张叔他们就边走边继续和他俩攀谈起来:“我们有这么多人,你们有地方给我们住吗?我们要求不高,只要给我们提供一间房子打地铺就行,另还帮我们安排一个烧饭的地方,钱我们可以出的。” 两个老表听了后商量了一下说:“我们村里有一间开会的房子,比较大,我们回去后马上叫人给你们收拾一下,铺上稻草跟晒谷的席子就行了。只是太艰苦了,晚上可能有蚊子,给你们搞点熏蚊子的东西。”一个老表给我们介绍,先说话的是他们村的民兵连长。我们听后心里更是踏实了不少。 说着话来到了村里,他们把我们先带到了一户村民的家里,让我们在厅屋里先休息一下,民兵连长把这户村民叫来给我们介绍了一下情况,说:“他们家是贫下中农,他家出去左边就是给你们安排的住处,你们可以在他家吃饭。” 张叔叔他们听后跟房主说:“我们就借用你家的锅灶,跟你们家烧饭的时间错开就行,烧的柴我们也出钱给你,粮食我们按市价用粮票从你这买,菜呢,我们就从村里的人家里买,你家有也从你家买。” 房主说:“锅灶你们用好了,柴没关系,你们烧就是。这种灶和这么多人的饭你们会烧吗?”张叔说:“会烧,我们这些人里什么人都有。”然后指着刘医生和许阿姨说:“你看她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她是我们医院搞化验的医生,我呢是医院的伙夫。”又指着赵叔等人一一作了介绍说:“他是我们矿的赵二矿长……” 老表们都信以为真,其实张叔叔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他说的只有一部分是真的,就是对刘阿姨和许阿姨的介绍,他自己既不是医院的,也不是伙夫,他是学建筑的知识分子,赵叔也不是矿长,而是基建科的一名技术人员。他俩都是东北人,张叔的爱开玩笑是在矿里有名的,这个大家都知道。这样说笑安排好后,民兵连长就去找人帮安排睡觉的地铺了。 大家看也快到烧晚饭的时间,加上大家中午饭都是啃干粮应付的,就有人提议:我们现在就去老表的菜地里摘点菜买下来,早点烧饭吧,再说我们烧好后人家老表也要烧饭了。于是,张叔去问房主,你们晚饭什么时候烧,房主说还早,张叔说:“那我们现在就先烧今天的晚饭了,先从你家称些米,我们都记个账,等一起付钱,还有你们有什么菜?我们也买一点。” 因我们一大帮人的到来,也引来了村里一些人来看热闹,听张叔这样讲,这人说我家菜地有辣椒、豆角,那人说我家有茄子、丝瓜等。有人说:“辣椒我们不吃,我们北方人多,好多人怕辣,我们今天先到你们菜地摘点豆角和茄子吧。”一个老表马上指着不远的一栋房子边上的菜地对我们说:“我家菜地有,到我家去摘吧。”于是张叔分工让我也参加去摘豆角。 到了菜地,我们看到辣椒长得很可爱,就有人说:“我们也摘点辣椒吧,不吃辣椒的就吃豆角和茄子呗。”几个人都赞成这个提议,于是我们也摘了不少的辣椒。菜摘好后我们叫老表都称了一下重量,结清了菜款。然后拿到厨房进行摘洗,剩下的工作就是张叔的了。张叔的刀工还真不错,速度又快。老表站在边上看了都连连称好。 不大功夫,我们住的地方民兵连长已叫人给打扫安排好了,我们把各自简单的行李拿了进去。公叔叔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对哪个人睡哪一块进行了安排,我们基本是按一家人安排着在一起睡,男女间也没有隔墙,反正都是大通铺。 这间房子较大,相当于一间教室,只是没有教室那么宽,一扇双开木门,进去是两张简单的木桌子紧挨着墙摆着,两只长条凳,是那种常见的4条腿的条凳,放在桌子前边。然后隔开櫈子有约一米的样子就是我们的大通铺,通铺顺里边墙根一字排到桌子对面的墙下,我被安排在许阿姨和刘阿姨之间。 安排好后,很快饭菜也烧好了,饭、菜都用盆子盛着,端到了我们睡觉的房间,放在桌子上,每人拿上一只碗,碗筷也是老表家提供的,菜由张叔掌勺打给大家,三样菜,不吃辣椒的可以吃另两样,结果基本上人人都要求给自己打点辣椒。张叔打趣地学着当时我们回答老表的话说:“辣椒我们不吃,我们北方人多,怕辣。现在怎么样?辣椒抢着吃,还嫌不够吃了。”说着大家都开心的笑了起来,完全没有了逃难的样子。 吃过晚饭后,天还没黑,我和刘阿姨到村里转了一圈,这是个环境不错的村庄,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村边流过,几只鸭子在溪中游玩,刘阿姨要到小溪边洗手,我因用惯了自来水,又看见鸭子在里边游玩,就跟刘阿姨说:“不要在这洗手吧,这个水是脏的。”刘阿姨说:“不脏,你看它经过沙子的过滤,多清澈啊!”洗过手后,我和刘阿姨继续朝前走去,村庄的四周环山,村庄掩蔽在绿树之中,我们一直走到村边的山脚下的梯田边才往回返。 返回住处,我们拿上毛巾和许阿姨一起又来到小溪边,离溪边没几步有个茅厕,我们把毛巾洗湿,跑到茅厕去用湿毛巾擦洗了身上,换下了汗湿过的衣服,再拿到小溪中洗干净。然后在小溪里洗了脸,洗了脚,回到住处去休息。 回到住处后,大家就在地铺上席地而坐,等待着天再黑一些后就睡觉,房间里点了一盏马灯,是民兵连长送来的,大家三人一堆,四个一群的在一起闲扯着。有的担心着其他的家人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有的说不知其他人都跑到哪去了,有没有被抓起来的。也有的担心下一步怎么办,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家? 过了一会,民兵连长又来看我们了,他告诉大家:“你们住在这里不用担心,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另外我也派了民兵到村外的路口放哨,有情况会及时报告的。” 大家表示了对他们的感谢,张叔他们也跟他聊了一会天,民兵连长好像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后来没人说话了,他自己一个人躺在条凳上唱起了当时流行的一些革命歌曲,虽然唱得跑调了,但也给我们带来了乐趣。直到有的人都已经睡着了,民兵连长才离开我们住处。 第二天上午,村庄上空飞来了一架直升飞机,感觉是在村庄的上边盘旋,飞得比较低。大家都跑出房间来看情况,有的人又开始担心着怕发生什么事情,是不是来侦察我们这些人的去向和行踪的?过了一会有村民拿了一张粉红色的纸来说:“飞机是撒传单的,撒下了一些传单就飞走了。”张叔拿过传单看了一下,是一张《告爱国的同胞书》,张叔感叹地说:“我们只能算是爱国的同胞们了……”(未完待续)@原文刊载于《721矿游子》第129期 谢菊秋,女,1960年到721矿上小学一年级,1972年1月在古城中学高中毕业,然后到公溪农场劳动,后招工进入721矿供销处工作,1988年初调离721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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