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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静雯 || 母亲跑过高高的田埂

 文鉴君 2022-10-31 发布于北京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文学鉴赏与写作课

"限词小说写作”作品展

【限词要求】作品须包含下列词语中的某6个关键词月光公寓楼、公园、夕照运动鞋、晨阳、车站街道笔记本星空草坪自助餐路灯

作者简介

欧阳静雯,中央民族大学21级新闻与传播学院新闻学专业,希望能用文字表达心中所想,目前正在努力中。

母亲跑过高高的田埂

我从镇里回来的时候,母亲正坐在床沿,有一搭没一搭地翘着脚。见我卸下肩上空了的扁担,便冲我一点头道:“小陈哥回来啦。”接着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冲大屋喊:“叔,我要送给陈大哥的那双运动鞋在哪儿?您看着点,可别积灰了!”


父亲草草应了声,端着几副碗筷摆在桌子上:“就想着你那运动鞋,它好着呢,你先吃饭。”母亲不依,笑嘻嘻回道:“我就看一眼,不耽误。”

父亲向来拿母亲没办法,哪怕她患了认知障碍,忘掉了很多东西——她现在的记忆停留在少女时期,认不得父亲,也不晓得我是谁。最后我们只能以“她是父母出去打工后暂住在远房亲戚家”为理由,才让她暂且留住在自己家里。


多荒谬,就算是血浓于水的亲缘,也无法阻止母亲忘了自己的孩子。我咬着筷子,看父亲耐心聆听着母亲嘴里的“趣事”——无非又是田间有怎样颜色的蝴蝶,枝头又停了几只小雀。偶尔母亲回过头来,想将我也拉进这一场讨论之中;而我只能尴尬地笑笑,低头扒拉饭碗里的青菜。


我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她。


为了躲避母亲的夺命连环问,我有事没事就去地里待着。年复一年,田间地头不变的浓绿渐渐干涸成劣质的油漆,在夕照下凝固成牢笼,囚着我们一家人。母亲是囚笼的中心,她身上缠着记忆的锁链,又伸手拽住了我与父亲的衣角。

“待在熟悉的环境有利于患者康复。”——医生是这么建议的。

“别怪你妈,”父亲吸着旱烟,“她就是太苦了,所以都忘了。”


“我晓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咱家之前穷得揭不开锅,那都是饿出来的’……”


父亲不说话了,只摆摆手让我快点滚蛋。我很配合,挑起扁担往镇里跑去。下了田埂,我抖抖鞋里的沙,又理理衣角;余光里看见母亲站在一簇凤仙花旁边眺望,见我路过,笑嘻嘻问我:“小陈哥,陈大哥说他啥时候回来么?”


我摇摇头。

陈大哥是母亲还没患病时对父亲的专属称呼。父亲说,当时自己和母亲的父母都出村打工去了,母亲就每天盼着他们回来。等到凤仙花染红了指甲,路灯终于在农家的大路上亮起,柿子结出一茬又一茬,他才放着鞭炮把母亲迎进门来。


他又说,那时候天是干净的,星空又轻又软,在风里长久地亮着。月光透过窗框泼在地上的时候,你就出生了。


“我知道,”我说,“我记得我小时候不好好吃饭还被你揍过。”


“记性这么好怎么不记着点你妈对你的好?”父亲敲敲我的脑门,笑骂道:“小王八羔子!”

唯独这段日子的故事父亲没法告诉我——在我出生后不久,那场持续多年的饥荒与贫穷里的故事。为了维持生计他不得不再次外出打工,又一次将母亲留在了村子里。

那几年,我是母亲的锁。


年幼的记忆太单薄,轻轻一戳就忘却了;随后渐生白发的母亲也跟着一并忘却。大脑下意识将痛苦的故事封锁,于是母亲再次变回了在田埂眺望的人。她是一个多脆弱的人,要用这种方式逃避;她又是一个多奇怪的人,活得这么艰难,还不跟别人说。


我问村口的老赵,他说见过的,你妈当年背着你上山哩;我问镇里裁缝铺子的老板,他说知道的,那位大姐的衣服又脏又破,我给她挑了匹好漂亮的料子。


我看向街道两边的老店,母亲的身影曾映在那些擦得干净的玻璃上;然而过了许多年,她当年脸上的表情,已经被彻彻底底忘却了。

“臭小子,”父亲拄着锄头,向村头望去,“听到没,该你去爱你妈了。”


玉米秆长得老高,一片连着一片,深深浅浅向天边奔去;炎热的暑夏已然过去,天高风阔,沙沙的秋叶声拂过低野和屋脊,传递着远处的声音。母亲跑过高高的田埂,叫着,说,叔,小陈哥,你们看我采到了好多花!


父亲把阳光笑进每一寸皱纹里。


我抬头看向母亲的方向,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就这样生活下去,似乎也不赖。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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