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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接生员:一个渐渐消失的历史背影

 乡土天下 2022-11-03 发布于广东

本文作者:宁建新

80年代以前出生的农村人,都知道乡里的接生员。很多人搭帮接生员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

接生员,古代叫产婆、稳婆,新中国曾建立曾惠医疗制度,管帮农村产妇接生的女赤脚医生叫接生员,名字不尽相同,本质都一样,都是帮助女人生孩子、迎接小生命来到世界的人。

过去的农村,医疗资源和医疗技术差,女人一生当中,最凶险的事是生孩子。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年轻木匠担着工具箱走夜路往家赶,月光蛮亮,木匠大步流星,因为老婆这几天要添崽了。这时岔路上走来个女人,手里提着个竹篮,竹篮里放着一把剪刀。木匠问大嫂夜里一个人去哪里?女人答去某某庄某某家接生。木匠一惊:这不就是我家吗?可这产婆我并没有见过,而且应该和来请的人一起走啊。

木匠就留了神,莫不是“产落鬼”找替身来了?那时难产而死的女人蛮多,她们冤魂不散,变成“产落鬼”,专门找添崽的女人下手找替身。前面有个亭子,里面供奉着关夫子像,那女人不见了,过了亭子,女人又出现了。因为鬼怕菩萨,这女人是鬼无疑了。木匠有了主意,临近家门,将墨斗、角尺、斧头抓在手里,横门立目将女鬼挡在门前,屋里,老婆正痛的大喊大叫。那女鬼急了,伸出长长的舌头,木匠将墨斗的羚角钉扎住舌头,劈面一斧头劈去,只听得一声惨叫,女鬼化作了一滩血水。屋里娃娃呱呱落地,产婆高声报喜:恭喜恭喜,母子平安!

故事虽恐怖,却有个好结局。但现实中有时却是凄惨,1963,年,我的大舅妈难产,生下我表哥后放血而死。因为山区交通不便、经济落后,接生方法老旧,而接生娘不仅数量极少而且多数年龄老迈,农村产妇死亡事故频发,有的甚至母子不保。因此民间把妇女生孩子比喻成过鬼门关。

为了加强农村接生力量,保障母子平安。1970年,湖南省采取措施,每个村培训一名接生员。当时我们邵东县高桥公社22个大队,每个大队选派了一位心灵手巧、身强力壮、根正苗红的妇女到棠下桥区医院进行为期3个月的接生培训。高桥大队选派了结婚不久的刘凤英。

尽管是女性,尽管结了婚,但第一次直面女人生孩子那种血水淋漓的场面时,刘凤英还是感到震惊,甚至感到了产妇的痛传导到了自己身上。她努力学习老师的每一个操作动作,记住老师的每一句话,在实际和模拟训练时都格外认真。三个月培训结束,她走马上任。记得第一次单枪匹马面对产妇,产妇汗如雨下,她也汗水洗澡,那种提心吊胆、心惊胆颤让如今65岁的她记忆犹新。好在是顺产,当她为婴儿断了脐带,包扎好,捧着那个肉乎乎的宝贝,开心得笑出了泪花,这是我第一个迎接到人间的生命,比自己生了孩子还要高兴。

1971年,刘凤英在邵东县卫生局考取了接生员合格证。从此开始了长达46年的接生生涯。其中的酸甜苦辣是一般人难以体会得到的。

一是责任重大,人命大过天。那时农村穷,交通也极为不便,而且在有些人的意识里女人命贱,添崽也像鸡婆生蛋一样容易。所以添崽都不去医院,连乡卫生院都不去。母子两条人命就交到了接生员手里。每一次接生,都是一场虎口救人的战斗,无论多难,无论多久,都不能有丝毫马虎。刘凤英就曾经为一个产妇守候了四天四夜。等到母子平安后,她自己像大病了一场。

二是随喊随到,不分昼夜,不分寒暑。接生员不脱产,但不管你在做什么,听到喊就得出发。有一个流传在接生员之间的笑话:说是接生员两口子正在床上乐不可支,有人敲门喊:我老婆要生了。丈夫说:快了快了。接生员说:算了算了。丈夫不肯罢休,接生员一使劲将丈夫掀了下去,边穿衣服边说:这事能等,添崽不能等。最难的是雨雪冰冻,夜晚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出来,哪怕是天上落刀子也得去。农村都是山路,冰冻时放不稳脚,刘凤英拄着棍子,鞋底上系着草索子防滑,但有时还是摔得鼻青脸肿。有时下午出门去接生,半夜才回来,看到孩子们横躺在床上,连夜饭都没有吃,刘凤英内疚得眼泪打豆子一样滚。(刘凤英的丈夫在广西当工人)。

三怕遇到难产。那时没有B超,大家也不注意胎位正不正,所以很多产妇发生足位产(先出脚)臀位产(先出屁股),乡下人则统称为“莲花胎”。遇到这种情况,产妇和婴儿随时有生命危险,接生员就要凭过硬的技术和强大的体力来接生。先要堵,待到宫口全开,才能伸进一只手去将婴儿顺下来。有时婴儿下来已经不会哭不会动了,这时要立即对婴儿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争分夺秒把婴儿抢救过来。让刘凤英骄傲和欣慰的是:36年来经她接生的一千多例从来没有出过事故。

四是报酬低,工作累。那时家家户户都死穷。卫生院规定每接生一例收取一元报酬。这一元还不是自己的,得交到大队,大队给接生员记工分——8分(那时一个全劳动力10分一天,半劳动力6分)。接生员除了接生外,还要协助赤脚医生打预防针。唯一的属于自己的报酬是有时主人陪一顿饭,三天后上门给婴儿洗澡(俗称洗三)时主人会给满满一碟炒得喷香的瓜子落花生和两个外壳红红的鸡蛋(俗称Lui屁股蛋)。田土下放后,农民经济有所好转,报酬相对提高,而且不用交到大队了,但刘凤英从不明码标价,都随主人打发,她收的最大的红包是40元,那已经是90年代末。

由于接生风险大,也太辛苦,有的村接生员半途不干了,刘凤英接生的足迹遍及周围几个村。要说甜,也有,那就是每当将难产妇从鬼门关拖了回来,并且母子平安,那一份甜是甜在了心窝子里的。到现在还有人碰到她时感激不尽地说:当年搭帮你啊。短短一句话,值千金啦!

2006年,为了更好地保障母婴安全,卫生部下文禁止乡村医院及农村接生员接生,所有产妇都必须去县级具有资质的医院生产。农村接生员光荣退出历史舞台。2013年,广东省制订了《农村接生员生活补贴》制度,并于当年向年满60的农村接生员发放补贴。江西省也将接生员纳入了乡村医生补助范畴。而在其他的省份,这个曾经为农村社会栉风沐雨、含辛茹苦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群体却好像被政府有关部门遗忘了。她们辛苦了大半生,却不能“弄块黄糖甜口”。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我们可以忘记许多,但不应该忘记那双把自己迎接到这个世界来的手,不应该忘记那个把我们接生到人间的人!

附:本平台坚持独立、理性,心存善良和敬畏,用朴实的语言描述乡土历史人文。长期坚持原创不容易,如果文章引起共鸣,敬请大家留言并分享,以鼓励作者继续写作。


作者简介:宁建新,1964年3月生。笔名、微信名:见心。自身残疾,妻子疯癫,小儿自闭。在命运的魔爪下挣扎了50多年,一直未赢,一直未服。自嘲“在格子田里摸爬滚打了近四十年,一事无成,痴心不改。2008年混为省作协会员,一直在给'作家’抹黑。长期盘踞在邵东县简家陇镇高桥村,饮蒸江水,喝帝岭风。属井底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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