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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不后悔:回忆我那屡败屡战的高考之路

 乡土天下 2022-11-03 发布于广东

作者:申佑军   编辑:陈胜乔

高考曾是我的梦魇。八九十年代农村高中生考大学录取率不足5%,像很多同龄人一样,我在高考路上饱尝苦果。屡败屡战,听过亲邻议论,大男客还读书,不如去打工;有过苦闷,每次复读只能拉近20多分;有过后悔,94年弃考。致24岁入学,28岁毕业,35岁结婚,37岁为父。我的人生足比别人慢一轮。然回顾将近半百的人生,高考复读的那一段岁月却最值得回味,如同一壶陈年老酒,愈久弥醇。

一、三战皆墨

1991年,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我投身于“挤独木桥”的运动。当年首次高考改革,分成四个组,因缺乏正确认知,我舍弃了自己擅长的语文、历史、地理,选择生化组考英、数、生、化,为的是学医。成绩出来后,发现自己差投档线90多分,结局不言而喻。

当年9月,我迈进复习班的大门,改学数地组考语、英、数、地。大约个多月后,接到遣散复习班的通知。当时一起参加复读的人,心情都无以言表,祖祖辈辈盼望登龙门的路被凭空折断,有哭泣的,有咒骂的,有人绝望地在黑板上写下“完蛋了”。据说有个三中毕业的“非北大不读”的学生因此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作者当年的准考证

班主任王向群老师临别的一席话对我们感触很大。他以一个“老三届”的身份诉说着自己的亲身经历。曾以孱弱之躯在家务农遭人嘲笑,干不了重活,挑不了重担。好劳动力记10分工分,他记6.5分。按理在农村是找不到老婆的。后做赤脚医生,77年恢复高考,成绩优异,却因心脏有杂音被弃取。但他没有放弃对知识的追求,自学高等数学。不懂想找人问都极难,找到念过高等数学的曾广成老师,而曾广成老师每天放学后一担鱼草早将高等数学喂进了鱼肚。只好写信到省城求解。他的经历让我感动流泪,决心以他为榜样,面对困难挫折不低头。

我曾跟曾扬建到过库宗桥找他姐夫在衡阳四中教书的同学,央求帮忙寄读,无果。抱书回家,一边务农一边读书。有时干篾匠活。织过三四百块黄花“搭子”(簟子)销往团山、流泽等地。山上田地活儿一样没拉下。早晨提水数趟,傍晚河里洗澡不分秋冬,强健体魄。晚上,闭门造车,语文凭热情、地理凭兴趣、数学靠钻例题,英语原地踏步。

1992年高考,教委临时决定将政治会考的成绩按100分计入高考总分。会考是高考前夕的结业考试。当时我是在家自学,也报名参加了政治会考。记得考政治前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钢笔没水了,急得如热锅蚂蚁。第二天果不其然,最后五分钟钟声敲响,还有三大论述题未做答,诚惶诚恐中抖笔写下寥寥数语交上试卷,成绩72分。 

当年教委还新出了一条规定,凡上一年度会考总分超过720分且所选考试科目当中有一门超过95分者高考成绩加10分。复读生也按此条件,我总分达标,却只有化学超过95分。我因为转组又弄丢10分,加上政治考试失意,心情够郁闷。记得当时考试是在四中举行的(邵东考生之多,县城已容纳不下,乡镇都设考点),我寄住在晚外公家。成绩出来离录取线还差70分。  

政治会考前夕有个小插曲,教委通知考前三天领取准考证,不得有误。修书一封给教育局局长曾益谦,说县城离家70多里,可否将领证时间推迟至考前一天,节省时间和车资。曾益谦委托招生办黄周川回书一封同意我的做法。可见当年的教育局领导很开明敬业的。

1993年,准许社会办学,上学的地点选在校外。在村里申学军、申勋良、申小平的相约下,我们四人在街上租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车由曾贤响开着,经过汪塘、黄土铺、崇山铺、团山到达流光岭镇上。黄土铺名不虚传,一路上黄土滚滚,有些上坡路,人还得下来推车。流光岭补习班由七中主办,食堂设在流光岭水库管理所,教室设立在区供销社。教室的后半截做我们文科一班男生的寝室。  

生活条件极其艰苦,学生带米交到水库管理所,没有存放粮食的仓库,老鼠在米中做窝,土豆丝不削皮,炒肉只见辣椒不见肉,汤菜不见油星。每每从食堂走回三楼教室,肚子又空了。有次和李伟群两人吃了八个人份量的米饭。端着有老鼠屎的饭,用筷子轻轻挑去,若无其事吃下去。经常饥肠辘辘,有同学常常半夜起床翻墙到外面去吃半夜饭(邵东办丧事的饭,时间一般在凌晨)。我也去过一次,离教室两里地左右,开饭时分,我等同学如猛虎下山,风卷残云。一筷子下去,三分之一碗菜不见,身体驼骡一般在桌子与饭盆间旋转。

熄灯就寝时,青春燥动的男生话题永远离不开女生,说着历史老师的性感,品评着女生的美丑。有时也会合伙“欺负”瘦弱的男生,抬其手脚在空中荡悠。直到该男生吐口水喷人方才放手。

当年市场经济的大潮开始席卷神州,教室不再平静,先是走了两个去当兵,紧接着陆续有人丢掉书本走向社会。我班从50多人减到30多人。这一年开始复读生录取加分,我发挥得不够好,还差分数线40分,当时班上上线的仅有三人,两个专科一个中专。

二、摆摊谋生

1993年下半年,弟弟升学,迫于家里的经济压力和亲邻流言蜚语,我决定放弃读书这条路。当年8月,一个人烧光课本,取道绥宁,去投奔在贵州从江的姨父学摆摊做小生意。

深更半夜在绥宁的桥头晃荡,脚踏水泥板发出的声响让人惊悚。走至汽车站,车站已关门,入口处有一长方桌,以背包做枕和衣而睡。第二天投宿广西三江,三江坐火车去往融水,到得融水汽车站被告知近几天发往贵州从江的汽车因路障停开。因身上带的钱所剩不多,寻思着找一个不花钱的落脚之所,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发现有辆汽车的门关不严实,我挤进去。睡到座位上面,虽有蝇虫飞舞,倒可将就一晚。第二天我先坐汽车到桂黔交界处。然后开始步行,途遇一拖拉机,挥挥手,那人载我上车,山路崎岖,车上装满木板,人坐上面如翻炒黄豆一般。大约坐了二十里地,车停,继续沿盘山公路步行,沿途杳无人烟,山林深处偶发声响,河边可闻鹅鸣,筒车吱呀作响,通过水筒水槽将水拉升至高处。  

依稀可见水磨水臼。好一派原始风光。一路上渴饮山泉,倦坐凉亭。好不容易遇到一店,只有泡饼,玻璃缸装,两毛钱一个,花一元钱买了五个充饥。大约走了五十里地,终于到达目的地贵州省从江县西山镇。一个镇一条街,木房居多,傍镇的地方是一个大苗寨。 

 

每天跟着姨父摆摊、守摊、收摊。苗族、侗族、瑶族在这里杂居,先要懂得他们数字的说法。然后才可做生意。

一到赶集的日子,四面八方的人爬山涉水,不远几十里奔赴镇上,小镇顿时热闹起来。密集的人带来密集的生意,不停地讨价还价,收钱找零,取货上货,还要防小偷。有时要把握顾客心理演些小戏。赶集的黄金时分两三小时,下午四点后,人渐稀少,这时才能抽出时间吃中餐。

闲集的日子,街上行人稀疏,呆坐摊边,想起自己从此与大学无缘,心犹不甘。有时盘算着到县城或周边镇上去赶集。

黔东南的从江地处崇山峻岭当中,地无三尺平,交通极闭塞,修好的土路,坡高弯急,到各乡镇赶集,上一个坡三个小时,下一个坡两个小时。邵东人不畏艰险,从丝线生意逐步拓宽到无所不包的日用百货。进货得先走山路再走水路,然后在老堡这个地方坐绿皮火车赶往柳州。回程还得负重爬山。拼的是体力,赚到百分之二三十的毛利,刨去差旅,积压库存(清库存两三折鲜有人问津),全靠精打细算赚取微薄的纯利。

三、桂林打工

1994年初,我想重返校园复读,但想到父母压力颇大,最终仍跟随村里人一道踏上了去桂林的打工之路。开始做小工,和沙浆,挑沙灰,递砖瓦。到达桂林的第二天,没事可做,独自一人坐19路车去往芦笛岩。亿万年的岁月沉淀打造出精美绝伦的景物,加上五彩斑斓的灯光。幻化成人间仙境,尤以东海龙宫为最。

第三天清早,工头便出现在我们所住的地下室,吆喝着“代厮(大家)起床”,大家胡乱穿衣,就着水龙头下接口水,鼓鼓腮帮再喷出完成漱口。然后便围挤到一口大荷叶锅前,争抢着瓢儿捞米粉吃,后来者的汤汁就不见油星了。匆匆饭毕,大家在工头的安排下各行其事。中餐用时30分钟,接着干活。黄昏时分下班,一天下来,骨头散架,躺在竹架板上很快就睡觉了。

在几个月的打工时间里,北极广场、观音阁、铁路西等地留下我密密麻麻的脚印,挥洒下大颗大颗的汗滴。夏日里在近40度的高温下爆晒,渴饮自来水。肩挑手提,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让我的耳道内结出血痂,影响到听力。

网络配图

打工最烦闷的日子莫过于停工待料,蜗居在低矮潮湿的地下室(与其说是室倒不如说是窟,无墙,有沟,一处敞口)。汗臭味尿骚味交织,竹竿挑起几只白炽灯,砖搭架板做床。无书可看。只好到外面闲逛。北极广场出发,过观音阁,八路军桂林办事处,经叠彩山、伏波山直至象鼻山。

有时还会绕行到广西师大,伫足校门前,看大学生优哉游哉,进进出出。有时混进校园,看楼榭亭台风光,感受书香,如同乞丐溜进皇帝的后花园。

  

四、再次败北

在桂林打工数月回家,我曾试图种植中药材,还到廉桥药都打听各种药材的价格。也想种植水果,养殖鱼虾,无一不是胎死腹中。比较一下,觉得自己学手艺没有别人麻利的手脚,干粗活又没有强壮的身体。自己读书虽不突出也不曾落人后,算得上中等水平。

95年春,我对父母说想去复习,父母未置可否。找几本书,早起做点吃的,赶往振华中学报名。经过半期的学习,我在近八十名学生中考到了第十八名。依稀看到一线希望。

在振华复读,过得很压抑。猪舍改成的教室和宿舍低矮拥挤。我的鼾声常常招来汤集安等同学的漫骂。刚一入睡即被摇醒。常常睁目到天明。高考场上发挥不理想,数字求快失分过多,历史政治考出中下水平,只有语文考出中上水平。总分离调档线还差十多分。

五、积攒学费

8月,带着失意,南下广东。经过一整天的汽车颠簸到达南海。给当地人修建别墅。优美的热带风光外加繁忙的体力劳动让我忘却了失意和烦恼。工头对我挺好,常安排我一些轻松的活干。住的当地人的早期民房,低矮紧实,用井水,烧柴火。做体力劳动感觉特能吃,早餐可吃一斤半河粉,有时还要挖些凝固的猪油拌进粉里。

广东的天气变化不大,感觉不到时光飞逝。4个月一晃而过。我积攒了两千块工钱,决计明年再考。久不看书,一见铅字就流泪。

六、夙愿得偿

1996年3月底我去四中,在学校传达室,适逢申迎春老师和李喜柏老师在下象棋。李老师问我上次分数,谈定学费两百元。从此开启“百日奋斗”。回味这段时间还让人留念。晨起,操场上跑两圈,爬竹竿、翻双杠。下午放学后买西瓜吃或买西红柿拌糖吃。饭后到后山逛一逛,聊聊天。偶尔遇上刘小余老师,听他神侃一通。晚自习后下到河里泡个澡。周末约上同学到镇上小吃一顿。

转眼又到高考,考前将错题巩固一下。考试时稳扎稳打,求准不求快。做到字迹工整。

考后去学校看分,曾如意在门口告诉我537分,比我估计的要高出近20分。骑车一路飞奔回家。外婆在阶前询问“考起吗”,我回答“考起了”,外婆一脸的喜悦“那就好”。6岁的表弟听到后手举木棍兴奋狂呼“考起了,考起了……”旋即在台阶与禾堂间来回狂奔欢呼。3岁的侄女立马紧随其后,模仿着表弟的动作举着篾片载奔载呼起来。

此景定格成画面,至今思之犹眼前。百年人生飘忽过,劝君惜取少年时。

作者简介

申佑军,湖南邵东县水东江人。毕业于湖南工商大学会计系。求学之路波折,中途边工边读。挖过矿山、做过篾匠、搞过建筑、摆过小摊。经断续四次考前突击始得入学。现在深圳做会计。业余喜读经典书籍、写文自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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