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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观察】香烟世界里的众生相

 乡土天下 2022-11-03 发布于广东

图片源于网络

文/ 宁建新

我们一摊出生于六十年代的伢子学抽烟是从捡烟把把开始的。那时候大家把供销社里卖的香烟叫作纸烟,一般的人是抽不起的,家家户户的大人们种了点旱烟,旱烟叶子很大,一蔸蔸收回家晾在屋檐下,由青变成了黄色,切烟丝时要喷点水让烟叶变润,再将烟叶卷成筒,一刀一刀切成丝。

抽烟的方式各种各样,大多数卷成一头大一头小的喇叭筒。卷烟的纸多半是孩子们废旧的作业本、书本裁成二指宽一指长的纸片。卷喇叭筒时先用左手手指夹住纸片,再用熏得发黄的右手指尖捏起一撮烟丝放纸片上卷起来,再伸出舌头舔舔纸角,夹在嘴巴里转两圈,一支喇叭筒就成了,划一根火柴凑上去,嘴巴用力一巴,烟头亮起来,两股青烟从鼻孔里钻出来,一股呛人的旱烟味冲天而起。

也有人用烟斗,这个不用纸,还省去了卷的麻烦。最优雅的抽烟法子是用水烟壶,一把水烟壶由长烟嘴、烟仓、水仓、装烟口、钎子等组成,全铜制,金光闪闪。烟仓和水仓隔开,用来装烟丝,水仓里装着烟壶水,和烟嘴、装烟口相通,烟雾经过烟壶水进入人的嘴里、肺里,据说大量的尼古丁被过滤掉了。

抽水烟壶还要技术,生手一抽,烟壶水被吸进嘴里、喉咙里,辣得、呛得眼泪鼻涕双流。水烟壶可能很贵,我们生产队几十户人家也才四把,点烟用的“纸媒子”用极薄的云蒙纸搓成,点燃后,一吹熄了,一吹又燃了,像小魔术。这些抽烟方式都产生不了烟把把,我们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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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眼光光看着的是抽纸烟的。

那年月乡里抽得起纸烟的很少,但我们生产队的地盘子上有公社、合作社、邮电局等单位,还有一个小旅社,常常有外来的客人,抽纸烟的人多,那时的香烟贵也好贱也好都没有过滤嘴,抽到烧嘴巴的时候就丢掉,我上去踩熄烟把把,捡起来放进口袋里,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捡一二十个。那时候的香烟牌子不多,多半是经济牌,八分钱一包;丰收牌,一毛三分钱一包;五岭牌,二毛五分钱一包,常德牌,二毛八分钱一包。

天黑后,我们一帮十来岁的伢子们自动聚到“百夸口”家里。“百夸口”是某个人的奶名,大我们几岁。我们自动把口袋里的烟把把交给他,他一一接过去放到一起,我们又一个一个剥开,把烟丝混合到一起。这时“百夸口”拿出他的木板做的卷烟机,把卷烟纸的边边涂上浆糊放到卷烟机中间的纸托板上,将烟丝放到卷烟纸上,扒拉成长条状,两手捏住卷烟机两边的棍子,沿木槽抡过去,一根由各类牌子的烟丝混合而成的无牌纸烟生产出来了。待将当天所捡的烟把把全部卷成纸烟,“百夸口”会根据各人的“贡献”分给各人相应的纸烟,一般20个烟把把可以得到两根纸烟。

当我第一次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根纸烟,点燃,吸,然后口里是又苦又辣的烟雾,说真的,烟的口味远不如烟的气味。我当即从口里吐了出来,而伙伴们却吸一口,然后烟雾从鼻孔里钻出来。当烟雾终于从我的鼻孔里飘逸而出,一股长大了的豪气(或者说傻气)从我小小的胸腔里油然而生。

因为大人们都吸烟,所以他们并不干涉我们学吸烟,更不在乎吸烟有害健康,也不在乎烟把把里面会不会有各种病菌病毒。这样我们这一摊伢子们无一例外都学会了抽烟。除了我因为长大后弄不到烟钱而行蛮戒掉外,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了将近五十年的烟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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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不知是谁传授了一个极简单的卷烟方法,用一根高粱桔粘一张纸,就是一台极其简陋而有效的卷烟机,从此我们各自为“政”,各人捡的烟把把归各人了。但一旦吸烟上瘾靠捡烟把把远远不够,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去捡烟把把脸上也挂不住,这就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供销社的烟不会拆开卖,但各大队代销点的烟会拆开卖,这给我们这些小烟民打开了方便之门,买不起一包可以买半包甚至买一根。而代销点的老板更乐意论根卖。因为一包经济牌才卖八分钱,而论根卖每根卖一分钱,一包就可以卖两毛钱。

当然,我们也狡,常常几个人斗钱买一包,再私下分。更有胆子大的就偷,一是偷父母或邻居的钱买烟,二是直接偷烟。那时供销社一个分部建在谭山坪岭上,货物靠板车拖上去。一班伢子们一拥而上在后面假装推车,就有人趁机摸走整盒的香烟,然后大家分。后来事情败露,偷烟的一班人都挨了餐死个打,家里还赔了钱。

偷店子里的烟一般是夜晚,有些店主大意夜里不关窗户,偷烟的把一根针粘在一根竹竿上,从窗户里伸进去,朝对面烟摊上一扎就是一包。当然不敢偷多了,少一包两包烟店主发现不了,少多了,就发现了,有了防备,就偷不到了。对于孩子抽烟,家长很少反对,但老师是坚决反对的,学生在学校是不敢抽烟,烟瘾上来了就假装拉肚子,请假上厕所。老师也负责,不声不响跟进去,往往就能抓个现行。但抓归抓,家长不配合,也是白抓。个别老师后来竟和学生成为了烟友。

及至长大进入了社会,香烟便成了“万能胶”,无所不在。有句话叫做饭后一支烟,快活赛神仙,这是自我精神愉悦。除此之外可以解乏提神,可以解寂寞消烦恼。在人际交往中,香烟更是起到了敲门砖、排头兵的作用。在一些场合,几圈烟发下来,焦生八白的几个人就成了朋友。求人办事,更是得香烟开路,不仅发根数,还得递包数,甚至送条数,看你要办的事是大是小。

而红白喜事,香烟更是打头阵。一场普通的丧事,从头到尾至少需要五件烟(一件烟为50条)。回礼每份人情一包烟,正餐每桌八包烟。做事的每天一包烟,抬柩十六个人每人一条烟(现在兴承包了,包挖穴、抬柩、葬坟2800元人民币)。路祭的要回礼一包烟,到地后,所有送柩的都要发一包烟,还有人从头至尾专门负责发流水烟,虽说每次每人只发一根,但因为人数多、次数勤,耗费不小。虽然像我们这里以前是五元一包的盖白沙,现在是十一元一包的精白沙,但一场丧事下来,烟开支还是吓死人。而办红喜事,烟的档次要高许多,起码要二十五元一包的黄壳芙蓉王,有的还要动三十五元一包的蓝芙蓉王。更豪气的动用五十五元一包的和气生财,一席酒几十桌摆下来,人手一包烟,开支多大?你算算。

为此各村先后成立了用白喜事理事会,出台了一系列规定,其中就有:在红白喜事酒席中不准发整包香烟,但规定好像战胜不了人情。

烟酒不分家,在酒席中常常看到这样的景象:一桌人,一口酒,一口烟,一口菜,几句乱弹,烟助酒兴酒长烟瘾,乌烟瘴气却其乐融融。其实这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方式,尽管“吸烟有害健康”是每一个烟盒上都标明了的。

有一个段子,卫生部长说要像戒毒一样戒烟,不种植不生产。烟草局长说那让人民去喝西北风。虽说是段子,却也说明了一个残酷现实:烟草收入是某些地方的经济支柱,甚至可以说是命根子。虽然吸烟有害健康,但烟草确实养活了烟农、卷烟厂、烟草公司、零售商等等及相关行业人员。烟民们飞蛾赴火义无反顾以损害自身健康为代价为之作贡献,而有的人自己年纪轻轻却栽倒在了肺癌等肺部疾病上。

香烟在损害国民健康的同时,还滋生一种社会病,界于人情和腐败之间。据说现在某些乡镇的国土所干部下村考察批屋场地,慎重起见,前后要亲临现场二至三次,每考察一次,事主就得“讲客气”,每人一包烟,最次也得35元一包的蓝芙蓉王,大慨(大方)点的事主奉上的是50元一包的“和气生财”。而某部门到农民专业合作社视察,合作社更客气,人手一包100元的“和天下”。这好像已经成了一些地方的明规则。正如我在一首诗里说:

水烟壶
在百元一包的“和天下”
五十元二十根的“和气生财”
三百五十元一条的蓝壳芙蓉王
明目张胆在某些人的唇间
进进出出的年代
一把水烟壶确实土得掉渣
但捧在三爷爷的手里
却闪着金黄的圣光
水烟壶可以自我过滤掉
烟中的许多毒素
看一个人是否腐败
看他抽的烟就知道
凭他的工资能够抽得起
那么贵的烟?不用说
那是别人送的
可贼从偷瓜起
贪从接烟起
三爷爷对老堂屋的后裔们
敲敲打打
水烟壶的烟头明明灭灭
水烟壶的肚子里
翻江倒海

附:【乡土天下】坚持独立、理性,心存善良和敬畏,用朴实的语言描写乡土历史人文。长期坚持创作不容易,如果文章引起共鸣,敬请点赞、留言并转发。

作者简介:宁建新,邵东市简家陇镇皇帝岭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自幼残疾,自云乡野土包子一枚,龟缩简家陇镇高桥村,饮帝岭风,喝蒸江水,以文字打发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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