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50年代初,华东沿海,特别是福建前线,形势十分紧张。 在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以前,美国控制台湾,美国海军第七舰队控制了台湾海峡,实际上是一种牵制中国的动作。 由于中国把大量兵力用在朝鲜,在东南沿海就不可能同时发动大战。蒋介石在美国海空军的支援下,向中国东南沿海发动反戟的可能性是大大存在的。 此时,中共中央作出了相应的部署:指定陈毅负责指挥华东全局,浙江由谭震林负责,福建前线指定由叶飞负责。 福建前线当时有两大任务:准备再攻金门,还要剿匪,这两个任务都很重要。 福建要担任这两个任务是困难的,首先就是兵力不足。 在没有解除攻击金门的任务之前,面对美国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解放军的注意力和兵力配置当然要放在这里。 因此,以三十一军和二十九军为主准备攻金门,就只能以二十八军执行剿匪和警务任务; 1950年3月,三十二军入闽,拨归十兵团指挥,他们代替二十八军的剿匪和警务任务;二十八军则集中准备参加攻金之战。随后,二十四、二十五军先后入闽。 二十四军主要担负闽北的公路工程任务,二十五军则准备参加攻金。 由于大部分兵力准备解放金门,剿匪进程不快。 1950年3月以后,国民党特务机关不断派遣高级特务潜入内陆,以胡琏为“福建游击军区司令”,在金门设有“敌后工作指挥室”,受国民党“敌后工作委员会”领导,加强了福建的骚扰活动。 在当时新的国际与国内的形势下,解放军要攻击金门,就必须考虑到可能产生的和已经产生的形势变化。 当时远东的矛盾中心集中在朝鲜。为了服从整个形势的需要,中央决定暂缓攻击金门。 1950年11月,毛泽东电令福建部队解除再攻金门的任务,全力以赴进行剿匪,限于6个月内消灭一切成股土匪。 在叶飞指挥下,驻闽部队并肩战斗,只用了4个月的时间,就基本上肃清了土匪和残余蒋军。 完成肃清一切成股土匪任务之后,由于朝鲜战争和军队建设的需要,二十四军、二十五军、三十二军先后调离福建。 福建留下二十八军、二十九军和三十一军3个军。二十九军1个师改编为海军(当时叫水兵师),担任巩固福建前线海防的任务。 此时解放军海空军尚未进入福建,担任巩固海防前线任务的兵力只有两个军,福建海岸线长达千余公里,处处可以登陆。 而对台湾海峡美蒋的联合威胁,当时对巩固海防的作战方针有两种意见。 一是把3个军全部投入防御,但这样做,纵深就没有机动兵力,非常被动和不利;二是只以两个军担任防御而以一个军为纵深机动兵力,这样做比较主动和有利。 第十兵团司令叶飞反复研究考虑,决定采取第二个方案。但执行这个方案也有两个困难: 第一个困难是只以两个军担任1000多公里海岸线防御任务,照顾不过来;第二个困难是纵深机动兵力只有一个军,要在1000多公里海岸机动很困难。 十兵团从当时福建前线的实际情况出发,解决和克服这两个困难的办法是: 把福建前线划分为两个作战方向,第一个作战方向是闽北福州方向,第二个作战方向是闽南厦门、漳州、泉州方向; 对沿海防御,决定采取控制海岛以防御海岸的方针,这样就可以大大节约和减少第一线的防御兵力。 福州方向控制闽江口及三都澳、沙城港外各要岛,控制了海岛就控制了海岸线;闽南方向控制厦门、东山岛及泉州湾, 采取这个办法就避免了分兵把口、处处防御又处处薄弱的弱点。 解决第二个困难,即机动兵力的办法,就是利用福建沿海公路来加强机动兵力机动,即改变过去一贯采用的只以徒步急行军的办法,而使用汽车装载部队机动,这样,部队的机动能力就强得多了。 这实际上就是把步兵(机动部队)摩托化了,平时不配备汽车,一到作战,集中车辆运载,机动部队就变成摩托化部队了。 但是,当时十兵团没装载部队的车辆,华东军区只有一个汽车团可以机动使用,控制在上饶,叶飞曾请求华东区把这个汽车团调到福州,没有得到批准。 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十兵团就从地方的运输车辆打主意,规定沿海作战部队需要汽车时,地方运输车辆全部集中归部队使用。 当时福建海口被封锁,鹰厦铁路尚未修通,交通运输全靠公路,地方运输车辆比较多,一旦需要时集中起来运输一个军,就可以把这个军变成摩托化军。这个问题就是这样解决的。 同时,解放军对福建前线每个作战方向,对蒋军可能登陆的地方,都制定了作战方案。 此时,福建还没有永久性设防,沿海都是野战工事、土木工事;一些要点也没有钢筋水泥工事。 比如东山岛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地方团担任守备任务,没有坚固的防御工事。 东山岛是沿海防御的一个薄弱点,它是福建沿海最南端的岛屿,闽粤两省的结合部,这里是最易遭受蒋军反戟的地方。福建和广东都注意到这个地方,但又鞭长莫及。 因此,解放军预先制定了东山岛一旦遭进攻时,由闽南方向的三十一军及广东汕头方向的四十一军增援的方案。 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东山岛一旦遭敌人进攻时,机动部队如何增援? 如果靠两条腿徒步行军,从泉州到东山,起码要3天到5天才能赶到,如果从福州派岀援军步行到东山就要一个星期才能到达。 东山岛只有一个地方团担任守备,只有野战工事,如遭敌进攻,不可能坚守太久,援军需在第二天最迟第三天到达,才不会岀问题。 福建前线沿海有一条从福州经厦门、漳州到达东山的公路,只有利用这条公路,用地方汽车输送增援部队。 但平时是不能集中车辆的,会影响地方经济建设,于是十兵团搞了一个预定方案,规定战斗发生时车辆集中地点,一接到命令,所有民用车辆便立即转入军用运输。 1953年,朝鲜战争的停战谈判桌上,美国和李承晚还在讨价还价。这样的特殊时刻,蒋介石会不会在台湾海峡有所行动呢?答案是肯定的。 板门店谈判 1950年6月下旬美国以朝鲜内战爆发为借口,出兵朝鲜和中国台湾,使台湾国民党当局几乎是绝处逢生。 台湾国民党当局不仅因为朝鲜战争的爆发而依靠美国的武力保护而得以生存,同时又得到美国大量的军事、经济援助。 刚从大陆逃到台湾这座孤岛后的那种极不稳定的局面终于出现一线转机。 在经济上,台湾当局从美国那里得到10亿美元以上的经援。这个数目在当时是十分可观的。 在军事上,从1950年下半年至1951年上半年,台湾国民党军得到美国援助的武器可装备20个师的兵力,完成了重新整编。 原先20个军的番号缩编成12个军又6个独立师,使国民党当局解决了大陆多年未解决的军内派系林立的问题,实现了清一色的蒋氏嫡系化。 在台湾岛上站定了脚跟的蒋介石,在巩固内部的同时,出于对自己被推翻而产生的极度仇恨,叫嚣着“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的口号,在台湾岛内进行动员。 蒋介石岀于显示军事实力,扩大政治影响,讨好美国人的目的,决定对大陆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偷袭。 “金门王”胡琏“有幸”被蒋介石选中来指挥这场登陆战。 三野的人都说:国民党里边胡琏算是一个能打的。 和林彪同为黄埔四期、在一口锅里吃过饭一个操场上甩过分列式的胡琏,是悍将,也是福将。 1947年,三野四个纵队将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十一师包围在鲁中南麻。 发起总攻之后,老天连降暴雨,弹药失效,道路泥泞,攻击四昼夜不果。陈毅、粟裕不得已下令撤出战斗。 一场暴雨给胡琏解了围。胡琏拍胸脯道:我十一师可不是七十四师,要想吃我,先得有一副好肠胃。 翌年,整十一师,(后改为十八师)终于被吃于淮海战场双堆集。 覆败之前,兵团司令黄维和副司令胡琏分乘两辆坦克向两个方向突围。黄维旋即被俘。胡琏沿公路中线疾走,迎面而来是奔赴战场的一队队解放军后续部队。 那时我军的坦克全是缴来品,国民党徽记均来不及擦去,故这辆坦克车本身并不致使人生疑。 荒唐的是竟无一人能想到这辆坦克为什么会逆道而行,里面坐的是谁,还主动躲闪让道,使背部已负重伤的胡琏轻易擦肩而过,从容走脱。 1949年金门之战,胡琏的军人生涯达到巅峰。他的获胜应了一句俗话:赶早不如赶巧。 当中带着新组建的十二兵团数万新锐从汕头撤至金门,正是我登陆部队激战半宿,伤亡过大,疲惫不堪之时。 他的反冲击很快奏效,他的包抄后路、破坏我登陆船只的战术亦奏效。他用9000解放军登陆将士的鲜血,换取了一顶“金门王”的桂冠,成了一败再败的国民党的一盏希望之灯。 实事求是,胡琏的“胜利”虽得之于许多“偶然”,但他打仗并不完全凭运气、靠天助,也是真有自己的一套。 与胡宗南一类国民党军事庸才相比,他无疑计高一筹,算得上是一个智慧型的勇夫。 他指挥的特点是:敢打,但不鲁莽,谨慎,但不守常,务实用脑,着着见血。 同样是“以大吃小',胡宗南在浙东海域一愁莫展,他胡琏在福建海域却能够几次得手,小有收获。粟裕告诫前线指挥员高度警惕:此君不可轻视! 1952年10月11日,福建反共救国军司令胡琏从金门发兵北上,偷袭湄洲湾外的南日岛。 为了对付岛上守军一个加强连,他共岀动9000人马,7艘舰艇,8架飞机,成倍加大成功的保险系数,狮子吞蚂蚁以期“全胜”。 战斗自晨7时打响,傍晚18时我大陆指挥部与守岛部队失去联络。可以判定南日岛上有组织的抵抗已不存在。 由于缺乏大规模抗登陆作战的经验,加之敌情始终不明,这时候我指挥机关犯一个绝大的错误,仅派岀1000余人逐次登岛增援。 胡琏强兵在手,早有准备,你上岸一部我吃你一部,乘你立足未稳各个击破。 我守岛和增援部队虽英勇顽强,毙敌数百,但到底众寡悬殊,力不能支,损失1300余人枪,及小炮40门,轻重机枪60余挺。 “出师告捷,大获全胜”“以大吃小,终有斩获”,金门、台湾一片欢腾,老头子通电嘉勉。 北上捞到了便宜,胡琏的下一个目标将是南下——偷袭东山岛。心花怒放间,他忘记了“诈,用一不用二”以及“兵骄,犹可战。将骄,不可战”这些兵家古训。 胡琏的攻击计划从一开始就陷入难产,“西方企业”公司总经理汉米尔登先生颐指气使的傲慢和伞兵司令顾葆裕中将的不合作态度令他大为光火。, “西方企业”为韩战爆发后美国在台湾注册登记的一家“公司”,经营业务为“船务”。 不久,工商圈人士就发觉该公司组织诡异,行动蹊跷,非但对船务运作一窍不通,且对开展商务也缺乏应有的热忱。 150余名外籍员工和数百家属都居住在台北近郊特区内,门禁森严绝少与外界社会接触。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有自己的飞机与货轮,出入台湾频频又不受“政府”的入境查验。后来才渐有耳闻,“西方企业”的后台老板是美国中央情报局。 此时,美国奉行“台湾海峡中立化政策”,信誓旦旦申明既要保护台湾不受大陆的军事进攻,也不支持台湾对大陆采取任何“反攻”一类的军事行动。 但老美又急需在中国东南沿海制造一些事端以策应朝鲜战争,并获取宝贵的大陆沿海军事情报。 绝顶聪明的山姆大叔便偷换概念,把台湾和由台湾控制的金门等沿海岛屿划出一条界限,台湾虽不得攻击大陆,外岛却不在其列。 因为外岛上驻扎的不是台湾的军人,而是大陆沿海的“反共游击队”。 由蔡斯将军领导的美军顾问团在台湾堂而皇之执行着美国政府的“中立化”,他可以在各种外交场合频频亮相,代表了美国不偏不倚的“公正”。 而由汉米尔登先生领导的“西方企业”则在外岛放开手脚训练武装“游击队”,导演了千余次针对大陆沿海的大大小小的突袭和骚扰。 南日岛得手之后,再搞一次大规模高强度的登陆突袭,汉米尔登本与胡琏不谋而合。 但两人的想法并不完全相同,汉米尔登力主以惠安县为目标,伞降洛阳桥,围攻崇武镇。 如果伞兵在阻断解放军军增援方面表现上乘,将得到美国中情局一万顶降落伞的奖赏。 胡琏虽不反对此役使用伞兵,却坚持把目标区改在东山岛,因用兵海岛“进退自如,比较安全”。 两案同时呈报,“老头子”批准了胡案。 胡琏正在得意,汉米尔登又出难题,提出伞兵应该降于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东山与大陆最近点八尺门渡口,将该岛完全隔绝封闭,以利全部消灭驻岛守军。 对此案胡琏并未即刻否决,乃组织高参们细细研讨,最后结论:首次使用伞兵,不宜涉险过深,加之“国军”并不打算久占东山。 他认为空降最佳点应为东山中部,敌坚固阵地之前的西埔镇。因为西埔在四一零高地之南,距海滩不过12令里,伞兵落地收伞,陆军前锋即到,然后伞兵即刻上船。 陆军两栖部队在舰炮火力掩护下,能攻下东山城及附近高地,则顺手牵羊,得多少,算多少,收队回船,不会有失。 不料汉米尔登固执得像一头即便被缰绳勒死也不愿后退半步的骡子,还口出狂言: “如果在八尺门渡口见不到贵军伞兵,西方公司将无法保证一万顶伞及贵重装备如期运抵台湾。” 胡琏雷霆震怒,又不便当面发出,回来后“强盗”、“土匪”的大骂不止,一肚子火气撒到一个在汤里多搁了一些胡椒的“火头军”身上。 双方已成骑虎之势,伞兵的态度遂成至关重要的因素。伞兵不归胡琏节制,“金门王”不是不屈尊降贵亲飞台北,找到顾葆裕面商。 胡:顾司令,八尺门目标太小,确实不适合作为空降目标区。加之伞兵和登陆部队相距太远,间隔解放军坚固要塞,接应不便,要是出个三长两短,危殆之至呀! 顾:在哪里降落,我是没有关系的,但汉米尔登不好惹啊,得罪了美国人在总统那里总不好交账的。 胡:顾老弟,贵部是国军精粹,我哪里有什么不放心。但不要忘了,虽然“演习就是作战”,但跟作战可差多了。 顾葆裕 这样吧,为了不使“西方企业”公司和金门司令部间歧见加深,我在命令书上写的是“伞兵在西埔和八尺门间择地着陆”但贵部必须在西埔周围落地,而且时间要在两栖部队登陆之后。 顾葆裕点头诺诺,但言语支唔,形色暧昧,内心的不情愿从脸上的苦笑中显露无遗。 胡琏起身告辞,出了门又毫不客气地给主人扔下一句: 这是国军战史第一次使用伞兵,打赢了什么话都好说,打输了没有任何话可以解释。顾司令,伞兵弟兄们性命可比那批装备贵重得多,切记!切记! 几天后,胡琏就为自己签署的那份模棱两可的一纸命令懊悔不已,恨不能一头扎到海里去。 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专程跑到台北的一番苦口婆心全都是白费唇舌,顾葆裕最终执行的还是汉米尔登的指令,把伞兵全数甩在了八尺门。 战后,在蒋介石召集的御前军事检讨会议上,胡琏对任何批评训责都认账,只有一个要求:留胡不留顾,留顾不留胡。 东山战斗我方的直接指挥者是老红军、驻岛的公安八十团团长游梅耀。 让担任龙岩军分区警备团团长游梅耀到东山岛的公安八十团当团长,是叶飞亲自点的将。游梅耀事后回忆说: 记得是1953年5月的一天吧,我爱人生老二,我请假到福州的医院照顾,干部部周部长突然打来电话,要我在半时内赶到他那里,不得有误。 我心嘀咕:妈呀,又犯啥错误啦,这么急? 周部长见面第一句话是,老游,你怕不怕死呀? 我说,打了那么多年仗,要死早都该死过几遭了,你看我什么时候怕过? 福建军区兼十兵团干部部部长周文 周部长说,连叶飞司令都讲了,游梅耀这个家伙是不怕死的。是叶司令点的将,要你到东山那个守备团去当团长。那一带现在敌情很严重。 我说,你要用我,我有什么话讲。可我老婆正住在医院,就这两天要生老二。你用我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周部长说:你老婆有组织上照顾。你今天下午就出发,赶快回去收拾吧。 我这次从医院出来,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立即动身经厦门、漳州,没休息,直接到东山守备团团部。 东山岛之战证明游梅耀是员骁将。他曾给陈老总当过三年的随身副官呢。 跟了陈毅三年,游梅耀委实学到不少东西,印象最深刻的就是: 对革命要有天塌不动的信念;对敌人要有泰山压顶的气势;对胜败要有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肚量;对生死要看得像吃饭睡觉一样寻常普通。 具备这些,才能干军事干部,干指挥员。 当年陈老总和韩德勤谈判,游梅耀带一个警卫班在后边站成一排。韩德勤后边也立着一排警卫。双方都是手握驳壳枪柄,机头大开,子弹上膛,空气那个紧张呀,划根火柴就能燃。 谈着谈着谈崩了,气得陈老总一拍桌子山响:“你不要欺人太甚,咱们战场上见!”扭头就走。把韩德勤唬得呆愣在那里。以后就有个“黄桥决战”。 游梅耀看在眼里,对陈老总敬佩万分:临危不惧,处险不惊,真乃大将风度! 游梅耀说:现在回想起来,这一辈子还是那三年受益最大,学到的东西最多,没有那三年,大概打不好东山这一仗哩。 有一次,面对夕阳大海,我突然想,如果你被打死,有什么遗憾吗?别的都没啥,就是还没见过我的老二呢。 再有,革命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一个新中国嘛,现在,新中国还没看够,好日子还没享受,也挺可惜的。 但我从没有怕过死,这是真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上级把这个岛子交给你了,你就是死了,也得烂在这块土地上作肥料! 身经百战的游梅耀见过的“死”太多了。 打淮海战役,有一天,一个晚上游梅耀身边的警卫员就换了三个。 第一次跟日本鬼子拼刺刀,鬼子一枪刺在左侧脖子上,血如泉涌,留下一条硬梆梆的三寸长的伤疤作纪念。 开国上校游梅耀 第二次北渡黄河,一颗枪子穿透了右肋,把肝脏打掉了一片。没有药,伤口化脓长蛆,多亏了一个女卫生员不嫌弃,每天用盐水洗伤口,才活了下来。 第三次打上海,左胸嵌入一个黄豆大的炮弹皮,离心脏还差一指头宽吧,不能手术,取不出,游梅耀戏言:“看样子,只有到了火化那一天,才能把它拿岀来。” 守东山者,千条万条头一条,得是一个久经战阵,视“死”为无物的。 叶飞有眼力,给胡琏选了一个好对头。 游梅耀到任后几天,潜伏敌特向胡琏密报:新任东山共军指挥官情况不详,据悉是一老牌共军头子。 据说,胡琏从来不看各类“兵书”,枕边案头摆放的尽是《三国》、《水浒》、《封神榜》。 他的观点是:“兵书不可不读,也不可多读,读的太多就会机械、僵化、纸上谈兵”。 又说:“古今争战虽武器已大不相同了,但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却是通理,一部《三国》早把驭兵之道,用人之法,合纵之术,离间之计剖析得淋漓尽致,看一遍有收获,看三遍能打仗。” 但《三国》一类看多了,难免对风折旗杆未战损将等不吉利情节记忆犹新、战前如有不顺事,那是最令他忌讳不快的。 偏偏就岀了这样的事。 原定7月14日开始行动。从台湾开来的运输舰误了潮水时间,有四个营来不及上船。 海军、陆军互相推诿,胡琏各打五十大板,但已于事无补,徒乱人意。 另外一条以十万银元租来的水陆两用运输船,涨潮时抢上了料罗湾,人、炮上船后,却搁浅下不了滩,已上船的一个团又全部下船,再找来一艘拖船把那不争气的笨家伙拖下水。 无可奈何,只得中止行动,把已经乘坐机帆船岀发的海上突击大队,从半路上召唤回来。 为防敌方破译,不能发电报,还得另派专机送信到台北,告诉空军和伞兵,行动时间后延一日。 岀师不利。难道是来自冥冥中的不祥与凶兆?胡琏满脸阴云,不见一丝笑模样。 第二天,空中海上侦察均未发现沿海解放军有何异状,胡琏方轻舒皱眉,下令:“今日傍晚按原计划岀发。任何单位如再有疏漏,唯长官是问!” 7月15日黄昏,鸥鸟鸣飞,残阳如血,胡琏神色严峻端坐在第四舰队司令黄震白的旗舰“高安”号上,副总指挥柯远芬中将,十九军军长陆静澄中将,参谋长萧锐少将肃立身旁。 舰首舰尾,有12条战舰和数10艘机帆船开道跟进。空中,掩护飞机声震如雷。雄壮的阵势令所有能够参加此次远征的人都会产生必胜的幻觉。 胡琏先率舰队向南,欲给对手造成“驶航台湾”的错觉,然后突然北折,向着东山岛逼近,再逼近。 16日晨5时50分,像一条已经盯死了猎物的游蛇,不声不响进入东山东海岸泊地。 岛上城关一带灯火通明,安静异常,解放军似仍在混沌傻睡之中。胡琏不语,激动地和左右用力握手,祝贺偷袭可望成功。他说:“只要能遮人耳目,一半胜利就拿到手了。” 突然间,岛上灯光全熄。敌军似早有准备,刚才灯光大开分明是欲给联合舰队造成错觉。难道又是不祥之征? 胡琏举起右手:“开始攻击吧!” 由海军陆战队司令周雨寰中将和第一旅旅长何恩廷指挥督导,第一拨6000人马纷纷抢滩登陆,枪声乱成一片,喊杀声震天动地。 湖尾方向登陆过程十分顺利,并未遇到原先所设想的解放军“强力阻击“,胡琏举起望远镜,看到一面青天白日旗在滩头招展而满腹狐疑。 确实,太便宜到手的东西有时反而会让人仔细掂量它的价值。 6时30分,空中担任掩护的F—47“雷电式”战机报告:“伞兵已在八尺门实施空跳。西埔一带未见有我伞兵。” 胡琏的头顿时胀大了一轮。这意味着顾葆裕最终还是置自己的命令于不顾,忠实地按照汉米尔登的指示行事。这个洋奴才! 整个计划都被搅乱,军舰上陆军军官们骂声不绝,而又莫可奈何。 现在看来很是奇怪,但在当时却不算什么,因为指挥联合将遣部队,在国军是史无前例,兵种、军种,向来是各执一词,谁也不迁就谁。 旭日初升。一个凶险的预感也在胡琏心头升起:当空中那个一点也不美丽的红饼再次溅落之时,他未必能同那帮“空飘蠢猪”(伞兵)会合在一起。 东山,又称蝶岛,面积194平方公里,在中国岛族中排行老八。 打开地图,东山就像一只翩翩欲飞的彩蝶,展翅于万顷碧波之上。它头朝大陆,尾对西南,中央有一条公路,恰似蝴蝶的背脊。 路东,是四一零高地,路西,是四二五高地,为全岛两座最高峰和主阵地。 突出在全岛中部一片山岭最南面的,是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头,俯视着伸展到海边的一片开阔平川,这就是全岛的战略支撑点二零零高地。 二零零正北,为三五零高地,它在两座主峰和一个坚强前沿阵地的环侍拱卫之下,成为全岛的最后一道屏障。游梅耀把他的团指挥所设在了三五零高地。 东山有新旧两座县城。旧城为全岛最东北端的城关(镇)。 新城位于岛中部,二零零高地东南方的酉埔(镇儿两镇相距十几公里,沿海岸线有公路相联。 东山、东山,东山的东部却基本上没有什么像样的山。站在东山的东海岸,举目遥望,开阔绵长的海滩就像一条平坦的柏油马路伸展到天边。 怪不得胡琏咬定了非打东山,实实在在,不从此地登陆,怕就再也找不到比此地更好登陆的登陆场了。 在双方都瞪着大眼,一秒钟也不敢懈怠地紧盯住对手一举一动的年月,一次万余人的三栖登陆作战行动要想瞒天过海绝对保密是做不到的。 7月14日、15日大陆几个方向的观察哨所都凝神闭气地注视着金门料罗湾,胡琏军团的“折腾”和“异动”均被记录在案,数分钟一报。 调动?演习?抑或就是一次货真价实的军事行动? 福州叶飞指挥部内气氛紧张活跃,对敌人的真实意图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研判,加强备战以防不测的指示电文同时飞向各前沿阵地。 今晚,敌舰艇13艘、机帆船数10艘,载兵万余从金门出发,有对我进行大规模袭扰之企图,但攻击目标尚不明朗。各部立即进入一级戒备,随时通报当面政情。 东山之夜。近处的虫鸣,远远的涛声,推开酷暑煥热的凉爽海风和满天星斗点点渔火一起,构织成一幅瞄假的宁静安详图。 游梅耀刚刚躺下,机要员在门口急促地喊了声“报告”,没等答应,就推门进来:“团长,军区紧急电报,” 大脑迅速估算:敌人一个加强师的兵力,要攻厦门吧,不敢;进犯六鳌半岛呢,又展不开……一瞬间,他预感到敌人很可能会相中他的东山,一场激战似难避免。 游梅耀顿时乏意全无,他披衣而起,走到军用地图前,端详着,伸出拇指和食指,粗略丈量一下金门与东山之间的航距,再看看手表。 他知道敌人留给自己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必须果断地做岀安排。 10分钟以后,他的第一道命令传达到全岛:“地方党政机关连同家属立即转移,天亮以前全部撤岀东山!” 又接到福州电示,明确要求:由于此次进犯之敌过于强大,守岛部队可实施第二方案,作机动防御,于16日晨4时以前撤岀东山岛。然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 撤出?游梅耀心里“格登”了一下。 海岛防御,共有两案。第一,如敌力量不大,我则固守待援。第二,如敌人多势众,我则主动撤出,避免吃亏受损,然后,再寻机反击。 晚年游梅耀 “固守防御”和“机动防御”虽然都有“防御”二字,但含义差之千里大相径庭。 现在强敌压境,福州方面为慎重起见,避免“南日岛事件”重演,决定取”二案”,并不失明智之举,本无可非议。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换一个人,即使同样“英勇无畏不怕死”,大概也会毫不犹豫执行上级的指示。问题是,受领任务者偏偏是这个“老家伙”游梅耀。 查了游梅耀的履历,读者们估计会对他的革命历程有些疑惑:他是1934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又干过陈毅的随行副官,为何近20年后才是一名地方军分区警备团团长呢? 答案很简单,还记得之前他的回忆吗,听到干部部长的电话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妈呀,又犯了啥错误啦。 游梅耀军政能力没得说,可就一个毛病总是改不掉——爱犯上、好自作主张,和《亮剑》里的李云龙类似,因此提拔就比别人慢了很多。 游梅耀接到福州电报的第一个反应是,决不能撤!撤,东山的老百姓就会遭殃。我游梅耀还有什么脸面再回东山?爬着回去也不会有人理睬你! 另外,一旦敌人站住了脚跟,我们再组织反击谈何容易,搞不好死人会更多。 豁出去了,老子就守在东山了,凭老命一条,和狗日的干到底,打到死算! 当然,军人要讲服从命令,他给福州去电说明了坚守的决心。参谋拟好的电报稿,他签字“东山游'。 叶飞司令员亲自来电话。 叶:“东山游”,你这个家伙真能顶住吗? 游:首长放心,我保证守住! 叶:你能守多长时间? 游:一整天没有问题。 叶:那好,你就守在那里,只要坚持住半天,增援部队就能赶到。 中国古代伟大军事家孙子说:“上下同欲者胜。” 三营的防地在大陆。游梅耀身为“团长”,但手头的兵力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多营。 他的部署是:一营以二零零、四二五为主阵地展开防御;二营坚守四一水兵一连扼守八尺门渡口:县公安中队、盐警中队在城关待命。 整个兵力配置前轻后重。要求各部在节节阻击给敌以一定杀伤之后,迅速后撤收缩转入主阵地。 有人傻乎乎问:24小时之内,增援部队到不了怎么办? 他回答:只要脑袋还在脖子上安着,就必须坚守!坚守!!坚守!!!情况再严重,打得只剩下你一个人,也得给我守到大部队赶到! 就在这时,从东南方传来的枪声爆豆般响起。晨5时50分,胡琏挥师登陆,强力叩门。 晨6时,东山打响,游梅耀果然不负叶飞重望,在岛上以劣势兵力与胡琏鏖战整整一天,并在八尺门几乎全歼了蒋军空降的伞兵。 到当天深夜,增援部队终于赶到了八尺门,在三五零高地一侧的小庙里,游梅耀同几个增援团的团长激动握手。 地上铺上地图,四周摆几个子弹箱作凳,很快商定:公安八十团原地不动,仍坚守着几个高地; 以中央公路为线,四野的四十一军从西边打,三野二十八、三十一军从东边打,分进合击,会师海滩。 沿着三高地两侧,攻势凌厉的反击部队如同一把巨剪,向着敌人撤逃的方向钳击而去。 7月17日黎明,胡琏发现情况不对,急忙下令撤退,前一天还气势汹汹的登陆蒋军霎时乱成一团。 一个掉队蒋军路过白埋村肩上横一根扁担,前挑一挺轻机枪,后挑两支卡宾枪、四发六。炮弹,左顾右盼坐在地域上喘粗气。 10岁的孩子林成发开始很害怕,躲进茅厕。好奇心像个小兔,逗引得探出小脑瓜瞅,又觉挺好笑,装着大人声音吼一句:“不许动,缴枪!” 国民党兵丢了扁担撒丫子逃。林成发快步跑回村,叫来小伙伴,把武器抬给了解放军。 林成发荣立二等功,成了东山的神童。他是战史上年纪最小的二等功臣。 八连指导员周连山带领一个班12名战士,敏捷地穿过慮山、西埔,直插官路尾山。任务有二:截住逃敌去路,牵制沙滩上的敌人。 一个猛冲,顺利占领了靠近大路的小山头。对面就是敌军指挥所,西埔一带撤下来的敌军,必经此地才能到达海滩。周连山成了直戳胡琏脊梁的一把匕首,敌必除之而后快。 第一次攻击两个班。第二次攻击一个加强排。周连山放近了打,敌人不支,败溃。 步兵攻不动,请来海空军。F一47低空扫射轰炸,海上的敌舰全都调转炮口,对一个无坚固工事的小小山头进行集火猛轰。 13个人各找隐蔽物遮挡匍匐,在密集的爆炸和几十万上百万弹片的覆盖之下,任由死神疯狂肆虐而束手无策。 F47N雷电战斗机 整整半个小时,舰炮骤停,敌步兵再次冲锋。已三处负伤的周连山抬头看,10人牺牲,枪枝全毁,山头上除了自己,还有两个受伤战士和一颗手榴弹。 阵地已不可能坚守,周连山严令两位受伤战士从另一侧撤岀阵地。自己紧紧握住手榴弹,与蝗虫一样冲上来的敌人同殁。 周连山死得其所,慷慨悲歌。 但战后也有人提出,敌人虽在撤逃中,但已众兵猥集,且有空中和海上强大火力的支持。 以那样小的一支部队,实施大胆迂回穿插,轻入敌阵,据守无坚固工事之阵地,是否明智?周连山的血流得是否值得? 也有人说:以小部队穿插是我军的一贯打法,对破坏敌军整体部署、防御极为有效,没错。周连山失利还是因为没有海空军和重炮的支援。 这牵涉到海岛攻防战的战术问题。 应该承认,胡琏的依托舰炮速撤反击战术打得还是很有成效的。好几次,他的部队看似已经溃乱,却突然掉头反扑,打我追击部队和穿插小分队一个措手不及。 小占便宜,又立即回撤。很像逃跑中突然会反咬一口的山猪。 困兽并不好斗,要不断琢磨与它巧斗的方法。 从这个意义上讲,周连山的血没有白流。 抗登陆,是我军一个全新的课题,学问海了。 沙滩上,三五成群被遗弃的敌兵已不再作无谓的抵抗,高举双手,恭迎胜利者的到来。 东山岛战斗被俘的国民党伞兵 望着远去的敌舰队,一张张被硝烟熏黑的脸青筋暴突,一双双充血的眼球瞪成鸭蛋,许多人跺脚蹦高,许多人大骂不止。 此刻哪怕只有一艘炮艇,也要争着上,开足马力,劈涛斩浪,追击!前进! 无人下达口令,千百枝枪高高举成一片茂密的树林,千百只手勾出去压在弹夹内的所有子弹,用一排排胜利的枪声替代欢庆的爆竹,为仓皇遁去的胡琏送行 头顶,是墨黑的穹苍。脚下,是墨黑的大海。四周,是墨黑的夜幕。胡琏觉得,联合舰队正在驶向墨黑的深渊。 闭紧了双眼半靠在座椅上,海浪拍击舰体发出单调的声响。有一个奢望,人的思维永远如此单调多好。但做不到…… 此次大规模三栖登陆作战,归于失败,顾葆裕和伞兵的拙劣表演固然是原因之一,但你作为最高统帅,难道就能够轻轻松松地自解其咎,而不承担任何责任吗? 还有,用人不当也是一大教训,让攻无克,战无胜的19军军长陆静澄担任前线总指挥,确乃大错特错啊。 陆在军中素以“稳将”著称,有时,他稳得真能把你急出屎来。早上下达撤退令,一直等到中午12时,沙滩上竟还见不到他的踪影,就是赶一头老牛,推一架破车,也该到了! 这个陆静澄,竟愚到以标准的步兵战术来打必须速进速退的两栖作战,真他妈是“夫子用兵,气死张飞”。 1953年7月18日,东山前线总指挥、三一军军长周志坚登岛。游梅耀为他安排的第一个庆贺节目是,乘坐缴获的小型快速登陆艇,以最高速围着整个东山岛转了一圈。 7月20日,一份战报发往北京:东山战斗歼敌3379人,其中毙2664人,俘715人。 毛泽东说:东山打得很顽强,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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