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中秋节前夕,我带着儿子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感受到农村人的淳朴和实在。在这之前,哥哥从老家打来电话,征询我的意见,中秋节假期里回不回老家。我说:“回啊,明天不开车,挤长途公共汽车,到时候不用接站了,我们知道家,自己回去。” 一路上,长途汽车沿着316高速公路,风驰电掣奔跑,上午9:00至下午3:30分钟到达我们县,然后坐车回我们镇。临上车时,我交待哥哥不用接站,可是哥哥和侄儿还是去了,见了面,哥哥非常高兴,侄儿也满面春风。寒暄了几句,侄儿扛着背包,哥哥蹲了下去,背着我10岁的儿子,向家里走去。 走到家门口,哥哥说:“那是咱二大爷脱胚盖房子呢,你去递个烟,打声招呼吧。”二大爷差不多不认识我了,碰着我哥介绍说:“二大爷,忙着呢,这是我弟弟,回来看看,过一天才走呢。”二大爷腿上尽是泥巴,微笑着,慌忙走了过来,客气地接过烟,笑着说:“都快40年没有回来了,咱农村变化可大了,有的搬到城里住了,把老宅子留在家里,抛荒,无人住了,农村里荒凉了。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吧,你哥不跟我打招呼,我真不敢认哩。”我虚荣地说:“没开自己的车回来,自己挤长途汽车回来的,路过咱县时,变化可大了,巨变啊。” 与二大爷寒暄后,侄儿在前边领路,我跟在哥哥身后,哥哥背着儿子推了推门,一条黄狗扑了过来,被哥哥用脚踢走了。这时,我娘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我儿子,口中念念地说:“又长高了,该读初中了吧?叫奶奶!”碰着俺嫂子也在后面跟着:“喊,奶奶给你压岁钱。”儿子心领神会,甜甜地叫道:“奶奶。”然后跪下,给奶奶磕头。我嫂子说:“你咋不磕头,也有压岁钱啊?”我站着没挪步,“呵呵”地傻笑着。 我说:“嫂子,提包里有糖,发给孩子们尝尝。”我像鲁迅笔下回到乡下老家一样,围着一群大人孩子,趴在墙头上看热闹。就听一个年轻妇女对另一个妇女说:“俺姑奶还有个在城里的儿子,没听说过。”那群人像盯着猴子一样,盯着我看。我局促地在凳子上坐下,这时,山花从门外走了过来,口里喊:“老叔,您回来了。”山花是专门送还剪子来的,大大方方地把剪子递给了我娘,瞄了我一眼,低头走了。 没有多大会儿,我哥叫我了,我哥说:“乌凸沿那棵歪脖子榆钱树上,结了不少榆不咎子,咱们去够些,拿回家,晚上拌面,蒸蒸吃。”我说:“好吃吗?”哥哥说:“劲道得很,管。”“管”就是好吃的意思。 娘在烧火做饭,嫂子是厨师。云蒸雾漫的,看这架势大鱼大肉少不了,我能感觉出来,好像闻到鸡肉的香味儿。娘用的还是柴火灶和老式风箱,“呱嗒呱嗒”地响。饭做好了,哥哥端上来一碗酱豆子,半盆榆钱树不咎子,根本没有鸡鸭鱼肉,只有数张烙馍。那顿饭,儿子吃得满头大汗。 天已擦黑了,人们都围了过来,嚷着要看电视。娘收拾好灶台,又慌忙搬板凳,把人群安顿好。这时,大概晚上5:30,村里的吹管响了,吹奏着《冬恋》好听的歌曲儿,村庄里谁家来了客人,都得喜庆一番,我娘慌忙拿出5块钱,打发他们走了,我娘对吹管人说:“儿孙回来了,又不是亲戚,你们赶紧走吧。” 月亮升起来了,电视剧也结束了。这时候,村里大喇叭响了起来,唱着《我没醉》。那晚正遇上村里在山里陡坡上弯弯曲曲的小径上,进行摩托车驮棉花比赛,山花、菊花、枣花分为一组,进行倒骑摩托车比武,看谁转弯行、跑得快,村里在山上装上电灯,还有明亮的月光衬着,然后是小红领巾赛跑。比赛开始前,村支书刘能和村长徐成贵已经先到了,他们见我去了,纷纷站起来,点头让我坐在中间位子。支书刘能侧过身子亲切地问道:“啥时候回来的?我在街上摆摊,卖东西,咋没有听说呢?”我说:“下午刚回来,没有顾得上同你打招呼,嘿嘿嘿。” 看完倒骑摩托车表演比赛,再看完学生长跑,我就送刘能回家了,太晚了,在支书家坐了一会儿,我便回哥哥的家了。回到家,我娘叫我了:“听说又提升了?”我说:“代理处长。”娘说:“那也好,那就好。”这时,门外有狗叫,我和娘同时站了起来。村支书刘能的弟弟和弟媳来了,掂着沉沉的东西,扔到黑地方,也看不清,刘能弟弟说:“听说我二哥回来了,我刘能哥这几天屁股摔坏了,拄个棍子走路不方便,让我俩来看看二哥。不然,明天让二哥就到我家吧?”我没有拒绝:“看天气,明天再说吧。”送走了村支书弟弟,我们准备上床睡觉。 晚上10点多了,我儿子才浑身是泥巴地摸回来,他向我告状:“爸,我给毛蛋打架了,你管不管?”我说:“为啥呢?”儿子说:“为啥?是我先发现那个河瓢的,毛蛋说是他养的。”我说:“不能啊,所以就干起来了。”娘说:“咱不要他的,明天让你叔再摸啊,快洗洗睡觉吧。”睡觉时,我发现我和儿子专门睡到床上,我娘、我哥、我嫂、我妹子都睡地铺,我心想,“哪能中!”很晚了,都没睡,还醒着,我哥坐起来说:“凑合一晚上,明天再说。老二,你饿啵,锅里还有红薯饼哩!” “红薯,哪来的?”我问道。哥说:“刚才姜叔送来的,拿来一袋子红薯,他想等着你呢,见见面,没等着,又回去了。”我问道:“他有事?”哥说:“也没大事,40年了,想见见你,同你说说话,想唠嗑呗。”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我给娘说:“蒸红薯吧,大鱼大肉城里有,都吃腻了,不缺啊,红薯好吃呢。”娘说:“煮红薯,拌辣椒酱。我一转身,嫂子和妹妹早就起床了,他们杀鸡、刺鱼,在门前用清水涤净已经拿回来了。我姑和几家亲戚也都来了。他们听说我回来了,老远起早就摸来了,说是想见见我。姑姑一头扎在厨房里,烧火去了。早饭时,热闹得很,喜得娘大张着嘴巴笑逐颜开,高兴得不得了。 吃过早饭,我站着和几家亲戚叙话,过后就一个人去了西南瓜棚里了,瓜棚是用稻草盖的坡顶草房子,里面是一个铺,外边放着四条腿的两条长凳子,可以坐着乘凉。看瓜人(山花的爷爷)主要防止山上野猪林里野猪偷吃,山花爷爷脚跟前放个铁叉子,专门刺杀野猪用的。山花的爷爷见我走了过去,知道不是本村人,就客气地说:“走累了,吃西瓜不?”我问:“知道我是谁吗?”老人摇摇头说:“不认识啊。”我说:“我认识您。”老人说:“你谁呀?认识我?”我说:“您是山花的爷爷,对吗?”老头迷惑地盯着我半晌:“我是秋生的弟弟呀。”老头笑了:“这下知道了,当年,在家时,你学习最好,也最调皮的,吃瓜吃瓜。”我说:“不吃,中午还有个饭场啊。”老头说:“支书的孙儿,结婚,我也要去,通知我了。” 我和山花爷爷几乎是同时赶到支书家的,他交了200块钱,我拿了500元。几个帮忙做饭的人嘴里叼着香烟,还伸头看了看,用羡慕的眼睛打量着我,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反正觉得我不是本村人。山花爷爷交的钱,大伙都知道,是他靠打工的儿子寄的。我刚落座,村支书就来了,非要我到包间里坐,包间里已经留着上席,正等着我呢,那天陪客的都是镇里的干部。支书介绍说:“这是我村最大的官,我的上级领导。”支书介绍完了,镇子的司机认识我,他在电视里看见我讲话,就补充说:“这是邱处长。”惊得镇干部立即站了起来,纷纷说:“处长,辛苦了!”我扭头看看院子,院子坐满了人,总有几十桌,据说都是支书家的亲戚。碍于情面,本来不会喝酒的我,也不会抽烟,就那么干坐着,发现我在,大家有些拘束,此情此景,我找个理由,离席走了。 回到家里,一群小孩,手里拿着竹竿棍子,等着我儿子吃完饭,跟他们跑出去玩。我困了,本来昨夜没睡好,就没脱衣服,躺倒睡了。一会儿,枣花带着两个儿子,来到我家,让我照相,寄给她新疆打工的爱人,看见我没盖被子,她就给我把被子盖好,出门坐着等。枣花跟我娘说:“我和秋还是初中同班的同学哩,他学习好,开始不爱说话,见到女孩子就脸红,后来熟了,才敢同我们说话。自从他大学走后,我们就没有见过面了,但通过信,也是问候问候呗。”下午3点多钟,我醒了,给枣花娘儿仨照了相,就被姨家表哥接走了。 晚上,在表哥家吃过饭,就去看电影。电影放的是抗美援朝战争故事片《长津湖》,看完电影,夜宵也做好了,我们吃过夜宵,又坐了一会儿,表哥开车送我回大哥家。白天没空,夜晚,趁着月光,大哥领着我在村里转了一圈儿。我发现,有记忆的几户人家都搬到城里去了,剩下的几户人家,儿女也都打工走了。村子里大白天,有人竟发现了野猪,王老板承包的玉米地里有野兽,夜里能听到清晰的“嗷嗷”啃咬玉米的响声。 在一处空房子前,我们站住了,我知道那是牛头领的老宅子,他已经搬到江苏去了,花了300多万元,买了100平方米的公寓楼,楼下还有一片小菜地,播种着时令蔬菜,他们全家都在那里工厂打工。爹娘也不在了,剩下老宅子无人住,不要了。“荒就荒吧。”牛头领说。两个老人走了,两个儿女也都远去他乡,从此再无儿时的嬉笑打闹,再无炊烟袅袅,只有风吹雨打过,再不见老家人来来往往了…… 我和哥哥又来到山花哥哥的老宅子,他们三年前也搬到城里去了。如今剩下残门锈锁久不开,黑砖小径覆干苔。无名枯草侵满院,一股辛酸入喉来。忽忆当年高堂在,也曾灶头烧锅台。恍觉如今行影只,家中无人诉情怀。异乡漂泊几十载,再无当年好风采。像诗,却不是诗。 菊花弟弟的老宅子也空着呢。曾经的小院,现在荒草萋萋,人是物非,好想念小时候在院子里打闹的场景,如今已是携家带口,远走他乡,撇下老宅子,不要了,也是做梦难回到从前的童年和少年的美好时光了,听说他在深圳安了家,过得逍遥自在,准备在深圳养老了。 但是,小时候的独院,绿草茵茵。门前的白菜炖豆腐,大锅炖的情景,却不见了。剩下的大都市里都是大鱼大肉,所有的牲畜,都是人工喂养的,促成快速增长的饲料,转基因食品喂养长大的,早已没有原来的纯香味道了。 城里虽然好,有梦想,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啊。往事如烟,回想过去,人都会浮想联翩,在外漂泊,处境艰难啊。菊花的弟弟哭着告诉我:“回不去的童年,见不到的是先辈,好孤独啊,记得,我们家搬迁后的第一个晚上,我跑到空荡荡的旧屋里,伤心大哭了起来,可以说是哭得一塌糊涂啊。” 没办法,为了生存,老宅子久不住人了,就会越来越糟糕,最后坍塌掉了。枣花的哥哥说:“去年中秋转回老家,只能住妹妹家的房子,俺家的老房子,漏雨,不能再住人了。城镇化的村落,总是落寂寂的,没有童年的温馨感觉了。可以说,整天疲于干活,一点乐趣都没有了。” “父母在的时候,常回家看看,比什么都好,父母不在了,只剩下归途了。看到这一幕,感觉好凄凉啊。”由此,我告诫他们:千万不要忘记这出生的地方,离世的双亲还在盼望儿女的归来呢。想到这里,真的好想哭一场,我的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哗哗直流啊。 我记住了那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这世道未免太凄惨了吧,为了活命,携家带口,疲于奔命,人生无常,只剩下缘起缘灭了。人生就如走进水泥壳里的冰冷,还有融进荒野的凄凉,四季重叠着轮回,谁还记得你曾来过?我看了心里好难受呀,为什么呀?那是我们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应该回去,并且带着家人们和孩子,让他们懂得什么是过客。 小时候多好啊,哭了可以找妈,委屈了可以回家。现在哭了不能找妈,委屈了不能回家,想想以前真傻,竟然盼着长大。回不去的曾经,留不住的过往,有时候,我们怀念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过去的那段岁月。现在是笑着笑着,就哭了;可是,小时候哭着就笑了。 剩下的只能是脑海深处的依依惜别和满满的片刻回忆。唉,忘掉吧,梦中的故园,灵魂的依恋。“目睹凄凉心喉酸,心房空空孤影单。”有父母在,才有家啊。人各有命,尘归尘,土归土,爹走娘散,一场空,人去楼空,要知道,人啊,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愿后世乐融融。 时光在穿梭中飞逝,这说明时代发展进步了,所有这些,都将成为过去,都将成为被人遗忘的角落,留不住的时光,回不去的童年,都是过眼烟云…… 第三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要回去了,本来还可以住两天,主要是儿子太调皮了,睡到半夜里,还喊着毛妮的名字(山花的闺女),跟人家打架,弄了一身灰。走了好远了,我才发现,哥哥家的黄狗一直跟着车子跑,黄狗跟着出了镇,大概有几十公里远吧,才返回了家,真是个仁义的狗啊…… 作者简介:殷天堂,笔名尹夫,网名过冬飞鹰。中国当代作家,系统作协主席。祖籍河南信阳,军队团职军官转业,供职于河南省驻马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曾出版《梁山伯与祝英台外传》《生命提速》《息夫人秘史》等书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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