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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去灵石一煤矿应聘时正处在内外交困的时期，家里儿子工作也吊儿郎当，上中学的女儿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全职持家的老婆也完全管理不好家事，我刚刚从一个合伙的小企业中负债抽离出来，还搭进去二根骨折后时时隐痛的肋骨。家穷百事哀，好在我去朔州一同学的煤机厂找了点零时活儿，几千块钱可以让家里那一伙人不至于歇牙。 十一月，一朋友举荐，我一路赶往晋中灵石一煤企应聘。 其实除了前段时间在朔州煤机厂时偶尔井下看过几次设备，我对煤矿一窍不通。九十年代在大同矿务局干过几年液压设备，对煤矿井下的了解多源于道听途说，好在又在网上做了几天功课，儿子又把我的个人简历在煤矿这方面重重写了几笔，他说：这年代一说背景，二就是包装了…… 下了火车，背负着行囊，火车站离公司二公里的样子，一不赶时间二不想破费，于是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朝公司办公楼走去。 初冬的灵石远没晋北寒冷，灵石县位于山西省中部，晋中盆地南端，素有“秦晋要道，川陕通衢”“燕冀之御、秦蜀之经”之称。这是个富庶之地，从街上人的穿着，川流的车，高耸的楼就能看出来。自古晋中就是个出人才的地方，远的不说，同丈夫钱三强创建原子研究所的女科学家何泽慧就是灵石人。还有王家大院，展示的不仅是雄伟的建筑艺术和财富，更重要的是其文化内涵。 怯生生登上四楼，人事科、技术科、财务科……看履历，问意向，询专业…… 最后一个分管经理对着简历一一问了下以前工作地情况，离职原因，最后说：看你也是个实诚人，去楼下把劳务合同签了，先去公司宾馆住几天，县城转转，后天让矿上人过来接你……  灵石是太原盆地到临汾盆地的咽喉，大运公路、南同蒲铁路就在这里汾河两侧，窄处也就几百米。我从九十年代到六年前，我老家门市歇业前，经常开车途经这里到临汾拉纸，定制学生作业本，但只是匆匆过客并未留意过。 宾馆不远处就是灵石县的一个广场，那块灵石就供奉在广场中央。隋开皇十年，文帝杨坚北巡挖河道，获一巨石，似铁非铁，似石非石，色苍声铮，以为灵瑞，遂命名为“灵石”。 接近岁尾的天气略带几分寒气，汾河作为黄河第二大支流在灵石县接纳了静升河，迂迥穿行在灵霍山峡间。相传在远古时代，大禹治水曾路过此山峡。我徘徊在汾河边，停驻在广场前，用手抚摸着这块冰冷的灵石，命运之神就是这么神奇，一生颠簸，说不定会把你安排在什么地方。 灵石县为全国五十个重点产煤县之一。尤为突出的是含灰份在10%以下，含硫1%以下的优质主焦煤，我在的煤矿就产焦煤，矿址就在传说大禹治水曾落脚过的王禹乡。 安全科的顶头上司就是安全矿长，姓王，河南人，个头一米六不到，第一见面就能感觉到他是个权欲很大的人，他说话时容不得下属插嘴，工作服从没见他洗过。同科室小王告诉我：领导衣服不洗是门学问。弄得我穿上刚领的新衣服都有点不自在，领安全帽时干脆领了顶黑色的工人帽，不好意思和他的雷同。安全科长姓郭，安徽人，国企下来的，口才特别好，成天研究文本上的安全规程，安全培训时滔滔不绝热情高涨，也热心。
王矿下井时郭科就忙前忙后为他领矿灯，递水靴，等武装完毕他眇了我一眼：你也煤矿干过？我忙应声：嗯。他再无言语，郭科前面汇报着井下的情况，我稍远点后面跟着向井口走去。 这里的斜井口猴车是随下随挂那种，和朔州那种固定的不同。等他俩晃晃悠悠下了井，我有点手忙脚乱，好在井口值班的人热心：第一次来？我说：嗯。他热心帮我挂上去，几百米斜井下去，随他们行走在皮带巷，安全科在井下等于交警在路上，有绝对的权力，无论是皮带工，还是机电、瓦斯、工作面操作工，一见狐假虎威这伙人下来，都恭恭敬敬起来，打盹的，违规操作的，支护不到位的，工作面环境不合乎要求的……一路罚单开个不停。幽深曲折的井下犹如一座巨大的蚁穴四通八达，王矿明显没郭科专业，他问及几个问题时郭科一一回答，也许有我在场的缘由，他听完答案后往往会不屑一顾：这些我懂。弄得郭科转过脸朝我苦笑。 这矿煤质好但煤层才一米左右，工作面单体柱林立，人穿过时几乎猫腰手都着地，好几次跟不上他俩脚步，偷偷绕进侧面采空区紧赶几步，被同行郭科看见，悄悄凑过来对我说：这绝对不行，很危险的。 其实我比起他们哪里曾见过这阵势，返回跨越一皮带过桥时还是一绊，整个人掉在了皮带上。听见动静王矿转身看了眼径直向前行，郭科赶过来帮我从运行的皮带上爬下来，这不仅是件非常丟丑的事，而且危险，如果有朔州矿上那皮带速度，那架子的高度，想想后果都背心发凉，井下无论干什么工种必须时时小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办公室不忙时就自己一个人下去转转，抓紧把功课补起来，慢慢对井下也熟稔起来。王矿不想下井时会让我把他的定位带上，灯房、井口替他做个虚假登记。什么轨道巷、运输巷、通风巷在脑海里也有了形象，和井下值班人员也熟悉起来：侯工没架子，人好，也不罚款……其实呢我每次下去等于自己在罚自己款，在用心一月通晓别人一年的业务。 矿上办公楼和宿舍楼在同一幢，我住在四楼，2020年冬天下了第一场大雪。灵石的山和老家的不同，就是一座座大黄土塬子，和史铁生笔下的陕北地貌一样，夏秋时山脊上到处是柏树和盛开的野花，大雪一来就只剩翠绿的树和高低起伏的黄土包子。有一天正在窗口张望，忽然白绿间一个红点由远及近，分外抢眼。等慢慢靠近才发现是楼上的一名保洁员，平时因为我总是第一个开办公室的门，把办公室打扫完后便顺手把楼道也用拖把拖干净，日子长了负责这块卫生的她便会说些感谢的言辞，只是不知道她姓什么。等她从山上下来隔着玻璃一打望，白雪皑皑里她是那么应景，口里叱着白气，脸上红朴朴的，矿上本就女的少，她个头又高大，胸脯又丰满，矿上的兄弟们总喜欢多望她几眼，我却是第一次留意到这个情况，在这个大雪封山的冬天。 矿上为方便我去三公里外的库房巡查给配了辆摩托车，加油成了个问题，平常见这美女骑摩托车上下班，问了下她，她说，加油站最近的离她村还十几里呢，山里沟沟岔岔不好找，干脆等过星期时她带我拿上个油卡去加吧，生人油卡是不让加的。 带我去加油站时路过她家，邀我顺便进去坐坐。这里有煤又有黄土，村里几十户傍山坡的窑洞都是砖砌的，那种古色青砖，看年代有上百年了吧，一进村就如穿越在古代，斑驳的砖墙上长着绿色的苔藓，大门的门头上镶嵌着雕刻的砖，有麒麟有白鹤，有寿桃有莲花，一进院一条黑狗汪汪叫个不停，应声一个男人夹着副拐杖出来，面容苍白。她说这是她当家的，前几年矿上下井腿残了，只能干些轻微活…… 窑洞只有下半部挂了白灰，上面拱形全裸露着黑黢黢的砖坯，家里倒是收拾的干净利落，一台二十几英寸的大屁股电视放在柜子上。她说男人养了十几只黑山羊，剩下就是她矿上干活维持生计，一个女儿在县城上初中。原来，成天见到乐呵呵的她还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负担。返回路上她说好在矿上全员给交着五险，再凑合上十几年女儿也大了，她也能领上千的退休金了。 摩托车吼着噪门山间行驶，过去闲遐也曾和科室的人拿她的大胸调侃过，猛地觉得生活对谁都不易，生活对谁都会充塞着乏味无聊，但今后不能再拿她的胸作佐料做个无聊的人了。 从灵石返回故乡近两年了，几百个日子风雨中一闪而逝。不时地，原来矿上的同事会在微信里告我一些煤矿上的事情：王矿因工作岀现了失误让辞退了，那个不知姓名的女人去年得了乳腺癌失去了一只乳房……唉！可怜的女人。 昨天接到原矿上大矿长司机的电话，说，让人生厌的王矿不在了，让我再回矿上吧，前几天陪大矿长来五台，因时间紧也没顾上联系我…… 也会常常想起在灵石工作过的那个地方，那里的人，那里的沟沟坎坎，那里春天盛开的花，那里里秋天满山遍野的果树，那场冬天的大雪，还有熟悉又陌生的井下…… 今天五台山开始飘了几片雪花，不知那里是什么天气，那洪厚的黄土塬子，夕阳下美女睫毛一样的松柏，真的美。常常想起，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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