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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的旧事旧说

 马尔的视觉 2022-11-19 发布于安徽



    1 昨夜上半截梦见张三了,眯笑着脸,就是不说话;心里一古灵,下半截的睡眠就泡汤了。

    张三的生平事情又在眼前展开。

    活着时的张三自诩为这个城市道道地地的正宗土族。

    虽说淮北有二百万人口,但说起小城正宗土族,张三以为应该是相山东西南三个方向,不过是五六里地。东到高岳,杜集都不能算,它原先是萧县地盘;西至渠沟,再远就是老宿州的地界了。

    南面没五马路六马路以前,也就到黎苑。相城之北以相山为界,正北、西北是萧县的辖地;东北勉强划到水泥厂吧。

    这是张三的划法,在我们小圈子里争议都很大。李四出生在三矿,王二麻子老家在烈山,他俩都觉得张三有把自己身份背景抬高的嫌疑。渠沟的一过去也属濉溪嘛,同样为老宿州的辖区。

    若是按古相县、相城的划法,也不能说张三的自诩毫无道理。他出生的河头村就在濉河边渠沟桥头饭店的西北面,紧挨着301省道。这一条线,以共姬墓为轴心,亦有相城旧址的历史确凿。

   2 张三一直强调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老话在乡村里没有多少道理。几代人生息的农庄,各种关系、关联就像四处乱窜乱攀的丝瓜藤。淮北当地的任姓、孟姓、丁姓、刘姓,加上各自母姓的族系,整个渠沟、相山、高岳就是张大的亲戚网络。

     亲戚关系是一种血脉构成的保证,毁了这层关系不是一家一户的反应,而是一个姓对你从此形同路人。过去家法伺候是打你个皮开肉绽,逐出门户,不得进祖庙,族姓除名,入不得族谱、族坟。

    老式的中国人很奇怪,国法概念弱,却极其敬畏家法、族法,那里面规矩大,不带一滴子水分。所以你看中国人老的家训很有名,老的国法谁知道?

     张三曾经总结过,破四旧立四新不可怕,可怕的是把家法、族法给铲除了,那可是乡村治理的命根子;根子断了,一地落的就是枯叶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相与声息完全不像是个医生,好似蜗居于小城的民间哲学家。

    3 我和张三之所以特别亲近,就是因为他是个医生,我是个语文老师,却都爱瞎琢磨小城历史上的那些个破事。可能还有一个共同的文化背景也很重要,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弱小的年龄都背过父辈的历史包袱。

    渠沟、相山、高岳这一片,没有发现煤田之前就是苏鲁豫皖四省互闻鸡鸣狗吠的交界荒野。

    张三祖父的身份为地主,不过在村里倒没大遭过罪。没建城市之前,这个地方就是个穷乡僻野,任何革命风暴吹到这里都稀松了。所谓斗地主,就是上面派下来的人土改时收了他家的田,电影场景里的批斗会都没有。一个庄子里的乡亲该是咋样还咋样。

    我爹的“历史反革命”就不一样,非常敏感,除了判刑劳改之外,上面时不时地要提溜提溜你和你的家人。

    就要你时刻知道你是谁。

    4 张三说,相山东南之高岳、杜集,大部为黄河故道蔓延过来的盐碱地,人穷地薄;西南、西北,沿着濉河伸展,地肥庄稼旺。高岳、相山都喜欢往渠沟这边走亲戚,孩子偶尔能吃上白面,男人能喝上芋头干子酒。

    他这样说,张庄的李四、烈山的王二麻子就拿眼瞅他。

    我们几个中间,张三算是个有钱人,当然和小城里买矿的,办药厂与酒厂的,搞房地产开发的不能比。但和我们相比,光手里握着一马路、二马路那么多门面,三马路十几套房子,仅仅靠吃房租的小本生意,一个月就够我们死工资累计好几年的。李四就对张三手里有几个钱心里有气,不知哪门子邪劲,一天到晚盼着赶紧上房产税,一上房产税张三就要回归我们的模样了。

      红眼病红得心生蛆。

    张三摊上个倒霉蛋爷爷、有福的爹。

    张三爷爷心大、心野,当国民党兵打过鬼子回家觉着长了见识,把积攒下来的钱,再挪挪借借凑凑,一口气买了二十多亩地。谁知时机没碰对,地里的庄稼没收几季,一跟头栽倒在徒有地主身份虚名的坑里,后半辈子郁郁而终。

    张三的爹念书到初中,乡村里算是个有文化的人。早年一看到矿务局从三堤口搬到相山,就嗅到其中的奥妙,非常英明地觉察到相山要有大戏唱,扛着锄头就在现在的相山二号门边上开块荒地种蔬菜,卖给矿务局小楼的食堂,还有零零星星的几户家属。刚从上海闸北区迁来筹建人民医院的医生护士嘴刁、嘴馋,喜欢吃新鲜蔬菜,张三爹带着露水的青菜、蒜苗、番茄就非常受欢迎。     

     张三的娘家是中城的孟姓,和西城的大户刘姓关联多,当年这一片都是蔬菜乡的地盘,山边沿尽是山石、坟地,没人管没人问。为图个方便,张三爹花钱在菜园子边石垒砖砌的弄了几间屋,拉了个院子。手里挣了几个钱的张三爹觉着挣几个工分不如偷着种菜,找着西城的刘姓亲戚干脆把户也落到西城村。种菜,在山沿盖房子拉院子,迁户口,这三个伟大的决定,就如马云决定开网络公司那样具有历史意义。

    他家比渠沟、高岳提前十多年成为城里人,有了蓝皮子的身份;光三十年后拆迁他家山边的院子,一下子补偿九套房,都是临山的好地段,摇身一变就是个百万富户。

     张三总结过他爹,说其眼光独到,别人看不见的钱他能看到。

     我总觉得他是在夸自己。

    山边张三爹开的这块菜地成为张三的人生底牌。

    1992年小城刚开始兴股票抢票证,张三的鼻子闻到了异味,倾尽所有买,中号的票证翻十倍,然后再转投到股票里。

     他也是最早在一马路、二马路抢商铺的人;今天看,都是大白菜价买进了金元宝。

    张三也有翻船的时候。

    2016年他和俩朋友拿出大部分积蓄去搞高危投资,企求高回报,最终血本无归。他朋友一个负债累累跑路,至今不闻踪迹;一个被讨债人逼得连工资、房产都被法院冻结。

    唯张三依旧稳如泰山。我是狗地主的孙崽子,刨山菜农的儿子,日子咋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他竟如此轻轻松松地标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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