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一大帮人在民政局门口排队离婚。 我的车子头一晚上,刚好停在民政局门口。 不收费。 我是个非常愿意看热闹的人,于是抽着烟在旁边看会热闹。 离开门还有好久,门口叽叽嚓嚓已经十来对了。 要问我怎么能看出都是离婚的,我很有经验。一对对杵倔横丧的,穿得穷嗖嗖的,百分之八十都是来闹离婚的。 有钱人从来不玩这套。 要不说,夫妻贫贱百日哀,都是钱闹得。 你会发现队伍里,有的女人啃着煎饼土豆丝,有的男人抖着小脚饿肚皮…… 最扎眼的,要数这对中老年夫妻了,看样子五十多岁。 女的胖的像个地球仪,男瘦的像电线杆子,或者麻杆儿。 该女子看上去五十多,穿着一个二手貂皮,貌似是队伍中最年长的。 我还见过,老太太拄着拐来离婚的…… 我就称这位大姐为貂皮姐吧。 貂皮姐貌似没吃早饭:麻辣,隔壁的,也不知道给我带点吃的,是不是不想过了! 你看看人家,不是煎饼土豆丝,就是油条,看你穷的直冒浓水,不知道老娘饿的浑身哆嗦。 麻杆大叔点头哈腰,一边顾忌着大家嘲讽的目光,一边还要应付眼前这个生性跋扈的女人。 晃悠啥脑袋,说你呢,不知道给我买点吃的! 嗯,我这就去!麻杆大叔吓得有些发抖。 一看就是常年被压榨的男人,要上刑场了,还要为这个明天不知道属于谁的女人服务。 麻杆儿大叔刚窜出去几米。 回来,等你买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赶紧的给我捂捂手,我手都裂口子了! 后面年轻的一对离婚的,捂着嘴偷偷笑。 是啊,大家都为这个窝囊的男人感到悲哀。死到临头了,这个女人还不放过他最后半小时的尊严,尽可能地碾压。 这种人,离了利索。 和你说个事,办了完,赶紧把你妈从咱家撵出去,我看着她就膈应!天天屎尿都拉在床上,熏死了我了,我受够了!听见没有! 麻杆儿大叔貌似很为难,但貌似不答这个女人,她就会整个吞掉他。 若是答应,整个队伍的人都会唾弃他:没骨气,离了婚,还要把自己老娘赶出去! 麻杆儿大叔伸手,掏出一颗蜷缩的红塔山。 红塔山当年是有钱男人身份的象征,如今变成了农民工必备。 一看麻杆大叔的职业,应该不是技工,就是戳大岗的,穿着一身工服,蹭得黑漆漆的,能挤出油来。 听见没有! 大叔的手有点发慌,然后满布兜找打火机。我赶紧给他点上,大叔瞅我一眼,眼泪差点喷出来。 我知道,此时他多么的无助。内心一定会痛骂自己,活着就是个杂碎! 离婚,老娘被赶出去,一个男人最后的底线被戳破…… 你看!彩凤,咱们……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咱俩怎么也交往七八年了!能不能…… 不能! 彩凤,我,我的情况你也知道,除了这个房子,我没地方……我老娘…… 这个房子是谁的,谁的名!貂皮大姐眼睛瞪得差点掉出来。 你的,你的! 那就得了,我的房子,我说让谁住,就让谁住! 彩凤,你看看,我老娘搬出去,我姐那边…… 还好意思提你姐,麻辣,隔壁的! 咱俩在一起七八年,她们来看过老太太几次! 她们一个个躲得远远的。这回也让她们遭罪遭罪,尝尝老太太的屎尿味。 我姐…… 你姐咋的,一提到你姐,你吓得和耗子似的,她们咋的,她们不是人啊! 你家这个老不死的,我伺候了多少年!你凭良心说! 貂皮大姐居然眼泪喷出来:姓李的,你给我听好了,这回办完手续,赶紧把老太太给我搬出去,要不,我和你没完,我去你单位闹你! 麻杆大叔看事态要扩大:我……我……我答应你! 姓李的,你拍着良心说,我对你老李家咋样!这些年……貂皮大姐锤着自己的胸脯,差点把胃锤出来:我早上五点起来,你上夜班回来,睡得和死猪似的! 我五点起来,给你家老太太做饭,硬了不行,软了也不行,小米粥,包子,饺子,发糕,我换样子做。 你家老太太拉在床上,是谁给收拾?我让你伸一下手了吗。 你那个几个姐姐,来咱家还比比划划的!说我,给老太太熬小米粥熬得硬了,她们怎么不熬! 姓李的,你拍良心说,你这几个姐姐是不是废物! 来咱家就是说嘴,不干活,是不是废物,说话! 是,是废物! 此时,貂皮大姐眼泪和鼻涕都溢出来。麻杆大叔赶紧尊敬地递给去一张纸巾。 大姐没接,更来劲了:姓李的,和你过这些年,我实在过得够够的了!大姐居然哭出了声。 我早上五点起床,给你老太太做饭,然后伺候你那个死孩子,你和你前妻生的那个野种! 小崽子,早上还要喝豆浆!我特么跑二里地,给他去买! 他要买运动鞋,一双鞋子好几千,麻辣,隔壁的,我这辈子都没买过超过500的东西。 和你之后,我倒了八辈子霉了,他买一双鞋子,能买我两件貂皮! 说貂皮我就来气,跟你的时候,我说啥要求没有,就要一件貂皮,你说行。 你特么可倒好,跑旧物市场给我淘腾一件二手的。你知道,这衣服是不是死人穿过的! 这个我不挑理,毕竟你家穷,穷得掉渣。 咱俩在一起,你连个房子都没有,住我的房子,你几个姐姐来还比比划划的!说房子小,转不开身子。房子小,你姐姐咋不给咱钱买一套呢! 我早上忙乎完老的和小的,然后我去给人家当计时工。 中午回来,我还有给老太太做饭。做完饭,我连饭都来不及吃,就打扫屎尿,然后再去人家户主家做计时工,人家问我身上什么味! 姓李的,你知道,当时我心里啥滋味!我亲妈也不过如此吧! 可是你说怎么对我的!你怎么对我的!说话! 全身上下就这一件貂皮,还是假的! 我和你之后,我瘦了30斤!我存的钱,全让你家老太太和那个死孩子花没了! 我冤不冤! 嗷!呜呜……大姐居然蹲下来嚎啕大哭。 此时,麻杆大叔慌了,自己上去搀扶,搀不动,然后满地转圈! 彩凤,听你的,办完手续我就把我妈接到我姐姐那,她们要是不要,我就自己想办法…… 大姐忽然止住了,站起来:不是我不讲理,我实在是受够了! 此时,大门打开了,这帮人乌央乌央的往里挤。离婚就像抢白菜,生怕大家离晚一分钟。 我真的好想笑,结婚的时候海誓山盟,此时…… 户口呢! 大叔明显是慌了,大叔拍了怕包,在里面。 都带全了? 带全了,彩凤,彩凤,我和你商量……那啥……咱们办完手续,能不能让我妈在咱家先待几天,我先找个地方!我姐…… 大叔明显想再争取一下,大叔的眼神接近于哀求。 而貂皮大姐瞪着大叔:姓李的,你是不是在挑战我的底线!住,行,你给我买一件新貂皮吧!大姐抖着粗壮的大腿,就像一个女版黄世仁。 大叔明显为难,低下头:那…… 哈哈!我逗你呢!大姐忽然把脸贴到大叔的脸上:看给你吓得,老太太在咱家住了好多年,我俩都处出了感情,我能舍得让她搬走吗,再怎么也是你亲妈!不是? 还有,你对我妈也不赖! 虽然,我妈没有你家老太太能活,她死的时候不都是你伺候的吗。 你请假半年不挣钱,天天在医院蹲着,和伺候亲妈似的。 我妈闭眼睛的时候,还叮嘱我,不要我欺负你,要我对你好一点! 大叔明显松了一口气,仿佛经历了一场重生,眼睛越发的光泽:彩凤,我去给你买个煎饼果子去! 别假惺惺的了,你兜里比脸都干净!一会回家吃吧,我给老太太包的包子! 进去吧,还站着和傻子似的干啥!大姐大步流星,像个滚动的地球仪。 大叔马上跟上去,和伺候老佛爷似的,挎着地球仪的臂膀。 像一个电线杆子,依偎着一个肥硕的地球仪。 一会办完了,咱们去拍个结婚照,我和你在一起七八年了,连一张结婚照都没舍得! 行。 还是不照了,你那个死孩子还要买双运动鞋,你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是,冒了!大叔颠簸着小脚,伺候着老佛爷。 两口子办了个结婚证,想打离婚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两人一定是后到一起的,刚刚补办结婚证。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我被打到了。 麻杆大叔挎着貂皮大姐的胳膊的时候,大姐挣脱了一下:这么大人了,让人家看着像啥。 此时,我明显看到了,她作为女人的那种小幸福。 此刻,我明显看到了,她貂皮的腋窝下,那个开缝的大口子。 我十分确定,那绝对是一件尚好的二手貂皮! 大叔当年在二手市场,一定没少费心。 两个离异后,又重新组合在一起的中年人,疲惫又幸福的活着。 世人皆苦。 我觉得,唯有这个颠簸着小脚,伺候老佛爷的麻杆大叔,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因为,我看到他们出来,大姐咬咬牙,跑对面的食杂店,给大叔买了一条红塔山。 世人皆苦。 我觉得,唯有那个吐沫星子满天飞,说话都靠吼的貂皮大姐,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因为我看到他们出来,大叔一路小跑,在十字路口给大姐买了一个土豆丝煎饼。 大姐站在寒风中,吃的十分豪迈,吃的喷香。 世人皆苦,我想,大叔也够苦的。 大姐给大叔买完烟,递给他的时候,吼了一嗓子:麻辣,隔壁的,省着点抽!我还想老太太买一个尿壶呢! 发动车子去单位的时候,我还在纠结两件事: 一件事,大姐说,和大叔在一起之后瘦了30斤!很难想象,她以前是多么的…… 第二,大姐腋窝的那个口子,到底是貂皮质量不好,还是她胖的撑破了…… 没想明白。 不过一件事我终于想明白了,就是,因为看热闹,我足足迟到了一个半小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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