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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谈起大海,番石榴和爱情(三)

 ZhuKe 2022-11-22 发布于云南

当我谈起大海,番石榴和爱情

【节选】

车从机场开出,我没能看到海,也没听到浪潮声,很快我们就把黑夜甩在了身后,天空是一瞬间变白的,像是上帝挥着喷雾器细细用白色将天空喷了一遍。我渴望着沿路能看到蔚蓝的大海,甚至希望风浪大到扑到岸上来,扑到这辆车上,扑到我面前的车窗上,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坚持不懈。

我什么都没看见,沿路只有普通的树木和新铺上的柏油,偶尔有一两只鸟从前面的天空飞过,无趣又枯燥。

直到我们进入一堆房子中,七拐八拐到达酒店门口,我也没看到任何海面,我也不再期待见到海,我只想尽快办理入住手续,好好睡上一觉。但我们根本无法办理入住,这里和清迈不一样,我们只能下午两点之后才能办理入住,有些房间还没退房,有的还没打扫,我们只能在外面的走廊上坐着,有一些欧美国家的度假者已经起床了,他们穿着简单的衣服拖着拖鞋到下面的小餐馆吃饭,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全是行李的我们。

我们在小餐馆点了早餐,我要了一份面,在我还不清楚这边的饮食情况时,这是最保险的方法。我对这样的早餐没有抱任何期待,事实上也是这样,和曼谷的面一样清淡,还有些白糖鼓捣不出来的甜味,如果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我们在这儿吃早餐的时候,离我们几百米开外有一片海。

我们草草吃完把行李寄存在小餐馆里准备去海边,酒店的前台已经塞满行李,我想这真是一个潦草的早晨。

天亮了好一会,但丝毫没看到太阳的迹象,我们发了疯的朝海边奔去,顾不得看普吉岛上陌生的街区和正在往回走的光着身子长满胸毛拿着毛巾的欧美老男人,这些老头要么很瘦,要么胖成一头畸形的猪,我不喜欢他们,他们的步伐和身体实在是老得要死,我还年轻,我鄙夷着他们的衰老,也不屑他们逝去的年轻。他们的存在有时候像标志牌一样,时时刻刻提醒你已经到了国外,脚下是别人的土地,你能享受,但你不能拥有。

我们在经过长长的排成一列带有热带风情的电线杆子后远远地窥到了海,浑浊的一小片,浪潮的尽头是长长的米色的沙滩,这是我对海的第一印象,和我小时候看到池塘的感觉一样。

很快,我看见了更广阔的天地,女生们高兴的脱下鞋跑下了大路,那儿有湿漉漉的沙滩和她们盼望已久的大海。我的兴奋感不是太强烈,但我也感到高兴,因为太阳还没升起,我赶上了这场日出,我即将拥有一场不知道会怎样的日出,我兴奋的大喊:“我们赶上日出了赶上日出了!”

我朝海看去,像看一张照片,那儿的船一动不动,海浪永远翻滚,太阳也并没有变得明朗些,像是一些雾锁住了光。我们的千篇一律就被一张小小的机票打破了。我们拥有了机票也就拥有了大海。

她们在海边不住地来回走动,吹着海风拍照。我前面不远的浅水区站了一对欧美的老夫妻,也有早起跑步的人跑过沙滩,但整个沙滩上还是没有几个人,我们算是在一个时间段里拥有了整个海岸。

人们喜欢大海不是因为没有见到过海,连我奶奶那种一辈子只生活在中国南方一个小镇上的人都在电视里看见过海,人们只是喜欢大海给人的自由的感觉。没有人不希望获得自由,但我们都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拴着生活。我也喜欢大海的广阔和自由,还有它的深不可测和藏有的诸多秘密,还好没有人没有国家把大海圈起来收门票,它是免费的,是平等的。

除了自由以外,我想大海对于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意义,在我眼里,大海永远是这样的蔚蓝和涌动着浪潮,在渔夫眼里,大海有时是取之不竭的宝藏,有时是惊心动魄的风浪和灾祸,蔚蓝的大海里有一群群鱼,但路过的我,只看到这阵蔚蓝。

我想起我在中国的时候遇到的一位朋友,他说自己对海再了解不过了,他曾经一个人驾驶着一艘船在海洋里独行,他没有捕鱼,他只想远行,去到父亲和叔叔从没有到过的地方,他有着雄心壮志,他想超越他的父辈,也超越大海,他热爱海明威,口边常常说起《老人与海》和《非洲的青山》,他那次出行纯粹就是想象着自己就是圣地亚哥,但是是年轻时候的圣地亚哥,这时候的他还不成熟,像圣地亚哥在海上无比思念的那个小男孩,但他比那个小男孩好一点,他有着健壮的身体和一艘船,准确点他未来会拥有这艘船,这艘船现在还在属于他的父亲,但他一点也不希望拥有这艘船,实在是太旧了,他会买一艘新的船,可以征服任何一个大洋的船,但他又失望的说,能征服大洋的船都已经躺在了大洋底了。

我不知道那次独行的其他一些细节,有很多即将说出口也刻意避开了,那是他生命里不想浮出水面的秘密,就像蔚蓝海水下那些不想被打捞到的鱼一样。但我还记得的一点是那次远行被父亲发现之后他三个月没能再上船。

我想念这位年轻人,他讲述这些事情时的侧脸还印在我的脑海中,像一台崭新的发动机,他的目光凝视远方,根本不屑眼前的一切。

浪潮的汹涌让我失去了困意,我站在有些发冷的海水里,任这些浪潮打湿我的短裤,我期望它们能更大些,更有力的拍到我的腿上,我喜欢这些浪潮,它们一次又一次从蔚蓝中推着一层层雪白朝我奔来,远处有大片的云,光线很暗,有一瞬间我想起了告解室,这些浪潮奔来,人们的罪恶也在告解室被洗刷,人们一遍又一遍的犯罪,又一遍又一遍的去洗刷这些罪恶,有时候是罪恶需要告解室,有时候是告解室需要罪恶。

我看到了远方又出现了一艘船,它刚刚从皴冷的地平线上开出来,带着海浪和远方的疲倦。

我满以为我会看到一轮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太阳,这种想象对我极具吸引力,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从地平线升上来的太阳,那种感觉像是从海底下升上来的,仿佛太阳就是大海的儿子,每一天大海都会把它生出来,像西西弗斯不断推着石头上山一样。但我从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无所获,离那近一点的地方有两艘船,这两艘船看起来还没有我指甲盖大小,从那边过来的海浪砌成一层又一层宽大的台阶,我看出了一些变化,底下海水涌上来的颜色已经从深蓝变成了浅蓝,云上渐渐发亮,蔚蓝的天空初露,今天不会是个阴天。

太阳是从我们背后的山顶升起的,这让我一度失望,不过在想到落日余晖荡漾在海面的画面时,我稍稍有些期待,并转过身来盯着那些细细的先投射到树梢和沙滩上的光线,这些光线让我想起卡拉瓦乔画上的光线,如出一辙。很快太阳就跃出了山顶,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是在两棵树之间,光芒漫射,以至于我看不清太阳,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团,像某个油画画家气急败坏的把画得不好的地方涂抹掉,街道那边的房屋有人过来开了门,离得近一些的是一家餐厅兼酒吧,写了英语的标识,门口有一些胡乱摆放的桌子和高脚凳,那儿的沙子也坑坑洼洼,像是几匹马刚刚从那走过。

1000年前,这里还是大海,那些岸上的一切都可能是大海,我所看到的山是其中的岛屿,而现在人们可以来到这里,像鱼生活在原来的海洋里一样,人们富有情调生机勃勃的生活在这里。我想,那些繁华的街道在最初开辟的时候应该栽满了椰子树和槟榔树。

接着太阳就飞上了天,大地从清冷的灰暗变得明快,天空的蓝又过滤了一遍。

沙滩上来了晨跑的人,这是我许多年前就一直想做的事,当所有的人都在昏睡,我拥有脚下柔软的沙子、海浪、冉冉上升的朝阳和心中的果敢宁静。我看着他们跑远,像目送自己的理想远去,我太累了,不想在沙滩上走很长的距离再返回,也丝毫不想运动,如果我住在这里,拥有充沛的精力,我决不会晚上去喝酒,我会看书写作,或者看看电影想想事情,然后定好闹钟,在床上睡着等待黑夜过去属于我的海风味的早上到来。我不会和任何一个人一起,哪怕是我爱的人,在这样的早上,只适合一个人,这是一天之中最不孤独的时候。

我蹲在海边捡贝壳,沙子开始有了温度,我看到年幼的螃蟹被冲上海岸,我就去追赶这些螃蟹,但有时候它们跑得太快,一跟上回落的潮水就会彻底消失不见。我是第一次看见原始的螃蟹走路,以往看到的都在透明玻璃罐子里,那些螃蟹被摆在摊位上,不出几个小时就会成为某家人餐桌上的美食,四分五裂。

或许很像,我看到这些螃蟹,如同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我是什么时候变老的呢?我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但我隐约的觉得那是十九岁时发生的事,那时我刚上大二,在很多人眼里还是个毛头小子,我开始对很多事都不在乎,理解了世间很多人无法理解的事,变得毫无生气。我想年轻起来,但我知道太难了,换做另一个跟我一样年纪的他或许都不用尝试什么就很年轻,于我而言,年轻起来的难度不亚于回到童年。我身上的成熟很多人花费很多年都学不来,同样的,别人身上的年轻我到年纪过了未必能找得回,我一直在衰老的活着,用着一个年轻的躯体。

我终于抓到一只小螃蟹,它的壳还不太硬,钳子和附肢被海水泡得发白,肢节处呈淡黄色,它不断挥动着自己的钳子和附肢想要逃离,在我看了一会之后它忽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这是一只聪明的螃蟹,它知道自己的努力只是徒劳,它在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机会,果不然,我把它放回沙滩的那一刻它就拼命跑了起来,但它没能跑回海里,一只中等肥圆的狗挡在了它的面前。

我站在一旁完整观看了这场狗与螃蟹的战斗,没有势均力敌,螃蟹很快就败下阵来,它紧紧蜷缩着自己用自己还在柔软的壳对抗着狗锋利的牙齿,它还太小,没有什么战斗经验,它曾有机会在狗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跑走,但它没有,它一动也不动,狗很快失去了兴趣。

它选择了一个致命的时机跑回大海,狗用更快的速度咬住了它,它挣扎了几下,狗的牙齿很快就刺穿了它柔软的壳,在最后挥了一下钳子之后,它停止了动弹,狗嚼了一下,吐了出来,转身离开。我看到狗牙留下来的洞孔和断碎的几只脚,它不再动了,永远不会再动了。

它死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凶手是我。我把它带上了沙滩,在它和命运抗争时我没有帮助它。我没有预料到死亡来得如此迅猛,生命消亡的过程让我感到意外,我的心情低落了一会,一大早上就发生这种事。

我没有把它扔回大海,它之前属于那里,现在不再是了,它属于大地,安稳的大地,我不忍心再把它扔回漂泊的海里。

我将它带到更高一点的沙滩上,那儿布满树枝和树叶,有时候里面的石头还会硌到脚,我早一些的时候在海边用双手挖出了一座小城堡,我原想把它葬在那里,我刚这么想的时候更大的浪潮涌了上来,几乎没费什么劲我花了很长时间的城堡就重新成为了一片平整的沙滩,上面零星有几个小木枝粗的洞。我挖了很大一个坑,将树枝和树叶捡得干干净净,把它轻轻放下去,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一件事了,我不希望它离大海很远,在这里刚好,生命都会逝去,我清楚这一点,类似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

我用干净的沙子将坑填满,在上面又建起城堡来,我还给这座城堡建了城墙和护城河,从城门而入就是巨大的心形的墓,上面有一句英文:英雄安息于此。

我坐在墓旁望向大海,女生们也都朝着大海的方向,大海就是有这样的吸引力,即便海面上什么也没有人们也会静静看上大半天,没有人会觉得腻烦,无趣或者无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落在大海里,在这里,大海就是各自心中的国旗。

那只赢了螃蟹的狗在沙滩上跑来跑去,它也丝毫没有意识到刚才对螃蟹做的事意味着什么。忽然它在离海边不远离我也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专心致志的用前腿扒着沙子,一边扒一边用鼻子闻,如果一个人这样扒着沙子,我敢肯定那儿一定藏着几百万现金。

在早一些的时候我看到过这只狗,那时候它静静趴在远一些的沙滩上,它也看着这片海,聚精会神,像是等待着远处船上的主人归来。

沙子越淘越深,但好像一无所获,它越陷越深,到最后它成了唯一一只沙滩上撅着屁股的狗。

还是一无所获,它放弃了自己的想法,疲惫的坐在海边,扭着头看着它左边沙滩上的人们,无精打采。

我起身也来到海边,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来看早上的大海,把这挤成一个菜市场。

大海使人们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同样,也使人们脱掉华贵的衣服,重新赤裸裸的和大家站在一起,互相看见对方的衰老和肉体,人类初生时的浪花和现在的浪花一样,这就是大海的永恒和我喜欢大海的原因。

阳光越来越晒,我们已经不能再这么待在海边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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