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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余的话：5月习作汇总在一起。自恋的时候，自己进来看看，感觉不准确的地方，再琢磨琢磨，改一改。总量来说，加上《家里的微波炉》那组，今年近80首了，已经够了。写得轻松，也不轻松。有一些新的东西进入了（或者说重新出现了），说不清楚，但知道更多是来自生活。进入6月，突然就高温，众鸟高飞，是在清晨与黄昏。--于贵锋 2022.6.18】
我看见
雨是迄今最透彻的一场雨。
草新生，新鲜，嫩黄嫩绿相间
长成新草地。石竹花像一群
童话中的孩子，无忧，快乐。
他又一次心无旁骛，在观看
春天的盛典。疫情三年
或其他原因，他远离社会
向生活靠近，向美妥协。
我看着他，他又移向荚蒾绣球
木本海棠。此刻，只有此刻
河水泛着淡绿，映着灰云
和绿树的倒影，意识到
安静地流逝也是一种陪伴……
鸟变经
风吹雨洗，空气清澈
羽毛凌乱的无名鸟还在亭子顶上喘气
苍茫退去的湖面变得生动
与此同时，或稍后，燕子无处栖息
一只又一只在河面反复鸣叫试探
毕竟发生了：在梦中或一个人的虚构里
阳光被阴云放出来后它们相遇了
从容地谈论人类的生活，存在，消失与成长
它们缓慢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故事直到深夜
无题
站在桥上
从来没有过但今日，突然感到怪异
仿佛河水在哗哗地嘲弄
独自一人，一脸茫然
分明在向孤独撒娇
从人世血肉抽出一根骨头来并非勇气
站在桥上，前世今生
燕子多么渴望雨水，多么喜欢明亮的水面
我看见
下午三点一刻，阳光很多很多。
分了一部分给坐在塑胶球场上读书的女孩，
也分了一些给油着黄漆的羽毛球铁基座。
网两边无人的空地，也给了一些。
盈余，那就再分一些给球场边上
紫叶李和玉兰树的叶子吧。
分了一些给墙外移动的车辆后，甚至还有……
众多事物的阴影一直在分割，但阳光始终完整
观小荷有句
不要灰心。一个一个头颅
在争相从臭水中伸出来。
有的歇在烂叶上喘息，有的
已伸得更高一点，从残酷的四月
伸进阳光明媚的五月。
不要灰心。它们没有放弃各自
心性的颜色，水中越是难以呼吸
越向往六月的盛开。曾向后
拉拽过的，来自自己，还是别处
来自爱，还是不爱
都已宽谅，晨光散照，欢喜自在。
春声散拍
三四个瓷碗、碟子
滑落摔碎了。生活面前
他是多么胆怯、笨拙
窗外春风一次又一次
微笑着说出一个事实
对着新开的丁香、海棠
他兴奋地拍照
心同时暗暗将花香储存
一次又一次在阳光里
也在春水旁细细嗅辨
爱了旷野这么多年
依旧是自然的一个新手
什么是爱？他自问时像
一个沧桑的老人在问
明媚的少年：春神
将一把荆棘撒在他心里
有好几次，独自一人
他站在从前的春天沉思
笑抱着哭，哭依偎着笑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银杏树已退去枯色
新绿从银灰枝条上长出
腰身也自信地挺了又挺
大口大口深吸着晨光
深吸着空气，仿佛隔离
解除了，来到屋外就像
获得了完全的自由
病体在一点一点痊愈
鸢尾花已知道了这消息
鸢尾花小传
蓝色的，不见其面先闻其声，迎风而唱，如同大学时光。
黄色的，绿叶勃发，宛若友谊在反复确认中，缓慢生长。
焦糖色的，中年到暮年初见，陪伴的，除了所爱之人，
还有生活、纯真、自由、光明与热爱
它们相聚春天的植物园里，仿佛要再塑一个生命之青春。
我看见
公园草地上，阳光中开着一朵一朵
黄色的蒲公英。她俩中的一个站着
另一个蹲下，挖蒲公英根要泡水喝。
他陪着病愈的妻子，各人举着手机
对准几朵、一朵或一片蒲公英拍照。
互相错让着，互相都有些不好意思。
草地松软，脚踩到处有明显的下陷
我看见
先是紫槐花，再是白槐花。
从低处，到高处，一串串槐花散发着香味。
看不清那些醉了的蜜蜂。
回头，突然发现隔一段路，总有一棵紫槐花
一棵白槐花，相距不远生长着
树干粗壮，身体高大，已生长很多年。仿佛
喜欢上了命运的馈赠。也是在高处，在阳光中
它们在相望中渐渐靠近。天那么蓝，那么纯粹
它们多么心心相印，它也不看它们。
路上行人一个接一个，回头、抬头的不多。
他们大多目光坚定，直视前方，
或借道路拐弯，一下子消失不见
我看见
沙尘散尽，燕子欢快地翻飞。
寒潮退去，铁栅栏上的月季开始含苞。
天天吃药，血常规复查，指标合适。
去了三个地方，没开与开败的，有一朵正开的牡丹。
解封，下楼，到湖边呼吸空气，到老街吃一顿饭。
……
这一次次的幸福他都记下了。每一次他都很珍惜
卑微一次次涌来，悲伤还是幸福地记下了
他很认真地看着、呼吸着、笑着、哭着
他陪着她在努力地活过来，生活，爱
我看见
丁香结，青杏小，暮春正喜。
又怎比得阳光照耀树间
寒气去，温暖至，明暗相携
渐生出各自形状来，麻雀
上下飞跳，枝条轻晃又停住。
坐车经过的人缓过了神
他指给所爱者看，说那
吸足了阳光的叶子，也吸足
雨水，可如常呼吸，不知名
不知姓，金黄如花，最好看
我看见
喜鹊叫
夏天到
立夏早晨
芍药忽然开了
茎叶消失
黑暗用泥土覆盖
白雪一次又一次带来坏消息好消息
这些都滋养了记忆
根块再次长大
草本不再纠结于木本的牡丹叶子
为什么越来越绿
草坪上的阳光在另一个公园
像毛绒绒的修辞
给了长尾巴的摆动一个清晰的特写
树林的纵深与光的层次
呈现又隐去
一个生命从内部完成修复的过程
多么疲倦的黄昏
明亮像一个好的开始
深入骨髓
一下子就接通了遥远的水声
经过河边
他终于又喜欢上了汗水蒸腾的夏天
礼物
水绿桥白
红色快艇冲向上游，拐个大弯
又奔向下游
浪花轻吐白雪凉气
新鲜。如常。如北方
礼物献给河面开阔的初夏
阳光向头顶更靠近了一点
气流温软，丝丝轻颤
安静是又一种礼物
一对夫妻坐河边木椅上休息
桥白，水绿……
如幻，如真，粼粼
互相在呼应，在倒映
我看见
爱得很深。这不容置疑。
为此高兴并在这一天
又将一些词语说出来。
表明爱与深，都是真的。
那些词语，有母亲的
爱、隐忍和点滴的生活。
有浓缩的痛感，跳动。
直到下午，五点多
给母亲视频，在他快要
挂断时，接通了。
一张蜡黄得惊心的脸
有些变形。“你怎么了，
妈？”。他问。母亲
努力地，支了支身子
黄昏，雨天明亮的光穿过
窗帘缝隙，她的脸
正常许多，好看了一点。
就是脸上的这一点变化
让他猛然震动。
母亲真的爱着自己的
孩子们。恶心。呕吐。
两三天。现在好了很多。
继续轻声聊了聊。说起
母亲节，群里姐姐们在
祝福。母亲不识字。
背经文时认下的一些字
也忘记了。他再次顿住
仿佛他现在才知晓，才
突然意识到，母亲不识字
这是真的。他的关于
母亲的诗，是自己的声音
自己听，是母亲之外的人
在看。从那时到睡前
他的情绪很低，低得
能摸到心底的一块石头。
现在，默默地，他又在摸。
低头走路，五月的阳光
已很热，而石头异常冰凉
我看见
封控的检查在喘气间隙
一波波带着威严前来
这真的都不算什么
正确永远都有强硬的后台
那初夏的雨呀，大面积在下
也下在生活多年的一座城市
一个美好的愿望在努力上升
又在不由自主地下坠，气温
突然低得折弯了月季的腰。
站在湖边听一听啾啾鸟鸣？
揪心呀！知道一直是天空
说了算，知道从没有谁承诺
人生而必获幸福。雨呀，
一会大一会儿小，公园里的
天光，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鸣鸟翻飞高低，一身银灰
不知道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只，几只，众鸟雨中自飞。
静了，这有人躲雨的公园；
又亮了起来，这初夏的人间
我看见
一只白蝴蝶飞到他头顶
犹豫了一下，又飞走了
他觉察到了，很是开心
如果我是他，就会讲述
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故事：
他的心里熬着一大堆骨头
以及其他油腻的问题
他早就种下了许多植物
但还没有一朵花长出来
他自言自语时我听见了：
从一只动物到一朵花
还有很长的距离，远得
就像沉重和轻盈之间的关系
白蝴蝶飞到他头顶。这是
今年的第三只，在他到
雁滩公园看花时第二次出现。
他相信是原来的那只，也
看见了他阳光下做梦的变化
除了爱
还有什么力量让一个人甘愿
被另一个人的命运所左右
即便自己的命运因此会再也
不复完整？无论长短
一个人哭一次，另一个人
发根雪白的头皮会发麻一次
仿佛悲伤在钻开一个个孔洞
仿佛黑暗的光线和结实的雨线
已裹紧未来的手指。而恰在
无眠后的早晨，空气冰凉
阳光明亮，车辆在什字路口
犹疑一会儿，又奔赴各自的
方向，再一次表明只需做出
选择，瞬间，生命在生活中就
变得简单，顺畅，欢快如夏风
小满诗
今天见到的人都一脸喜悦
他们都在谈论美好的地方
或者刚刚从美好的地方回来
今天寓言故事园变成了花海
历史和教育喜欢上了日常生活
其乐融融本是人间向往的盛景
今天见到的人没有谈俄乌战争
谈到疫情和隔离时都一脸平静
谈红楼梦的兴奋劲儿令人吃惊
今天河水确实上涨了一些
阳光与花朵爱得如醉如痴
今天，也有一个小小的遗憾
因此是难得圆满而完整的一天
我看见
换乘公交车的间隙
在将落未落时
夏天的夕阳照亮
河边的树、水面、楼房
和人世匆匆的一张张脸
金黄的光线像会魔法的礼物
它毫不各惜
偶然，必然
他都很知足，甚至有些激动
车辆启动，这一瞬会消失？
沸腾平息，这一刻会永存？
漩涡
楼房平静
倒影里满是夜灯的漩涡
草坪平静
河面上满是花香的游涡
这是夏日
从午后到黄昏
风吹偏合欢树冠
又突然落下
不能太美了
不能太爱了
好几次
鸟鸣在树林里发出警告
道路平静
空气里满是行人的漩涡
天空平静
眼睛里满是夕光的漩涡
我看见
月季花唤醒眼睛，鸢尾花敲响耳朵
玉簪准备好了一耳朵一耳朵墨绿连片的沉思
不是他陪伴她，也不是她陪着他
而是黄昏，两个人离开树林慌乱的梦境
那么安静从容地走着，谈论着花，谈论着美
和生活旁边一直在流逝而又一直存在的河水
波光粼粼，像是对他们的一种回应
我看见
寒气尽去。无论白天黑夜
阳光都在身体里源源升起
夏天，再一次恢复往昔
明亮坦荡、热情四射的样子
他们和花朵约好了
彻底打开，互相欣赏
因此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也是一份灼热而清凉的纪念
夜深了还不愿睡去，他们
还在谈论这偶然的一天带来的变化
小树林小传
生活在岸边，水泥护堤和河水之间的一块
沙土地。柳树，槐树，芦苇，石头
暗中较劲，也时有磕碰。总归
都很正常，没什么大事发生。
在暴雨之后，偶尔还会有几尾鲤鱼
带来惊喜。后来一截一截的泥土路
步行道也穿行其中，各自的内心
与模样，交织成另一个世界。
河边散步的人描述了它的现状：
两三年了，夏天一到，河水
不由分说冲进来，像一群人大声嚷嚷着
涌满了它的空隙；根难以呼吸，脚踝和
腰也难以呼吸；生活在它的边界内的
事物，大同小异。喉咙不知道
跑什么地方去了。在不得不碧绿的树冠？
还是在忽然多了起来的枯枝？
喊了也没有用。河水没有耳朵。河水给河水
复制了自己的喉咙。喉咙只有一个。
现在它不再去整理自己的情感和思想
河水还会大声嚷嚷着不由分说闯进来。
它也不再关心，自己的那些居民
在河水自由来去时如何生活，如何生存。
芦苇高大，白多绿少；泥沙黄红、四处散漫
无题
看一会对岸，看一会儿河水
对岸曾有他努力而未得的东西
此岸他现在也是偶尔才来
像一个熟悉而后来放弃的
看待事物的角度
在河流的下游生活了几十年
变化的事物太多了
连头发也快白透了
他稍微理解了
什么才能陪伴一个人一辈子
在这个夏天
舍了之后
还有不舍
热了之后
热烈还要更热
悲凉像疯子
逃之夭夭
药材熬在药罐里
苦而清澈
挖来金银
解得了困囧
泪非得要流
就一同流出郁积的肝气
花朵灼灼
绿焰浓浓
架起爱和美的大火
生在人世
人世不知疲倦
生活低微
总归有一点喜欢的样子
我看见
桥梁坚固得
影子也很完整
反光在闪光
河面不起任何波澜
什么都不会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个夏日的早晨
幸福的人
悲伤的人
都在赞美和歌颂
花朵代表自然
阳光代表天空
献出由衷的灿烂
山坡爬上山顶
俯瞰六月
一条光明大道
钻出山洞
他再三对自己说
这一切都是真的
心底涌起的不安
没有任何道理
没有任何道理呀
面孔苍老
帽子年轻
不由得，人见人问
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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