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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游城市旧书店,推门而出,明月已在高天 | 此刻夜读

 星河岁月 2022-11-25 发布于江苏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睡前夜读,一篇美文,带你进入阅读的记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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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大学以来,苏枕书便一直在异乡生活。来到陌生之地,学习不同的语言,尝试新鲜的食物,在漂泊的不安与动荡中成长至今。这种一身如寄的生活,倒是意外地契合了萨义德所描述的一种状态:“学着如何与土地生活,而不是靠土地生活;不像鲁滨逊那样把殖民自己所在的小岛当成目标,而像马可波罗那样一直怀有惊奇感,一直是个旅行者、过客。”

如果说枕书早期对京都的写作中,她带给读者的更多是对京都风物、人情、饮食、草木、文化种种的细致描摹,极尽古都优雅、细腻、温和的特点,那么新书《春山好》中,她已经触及到此时此地更加复杂的层面。她以一种更加尖锐的审视,去追问一个精神自由的人,尤其作为一名女性,在当下的所面对的现实与困境。京都在这里的意义,早已不是“鸠居堂的香”“南禅寺的红叶”“宗忠神社的紫藤花”之类纯粹的、旅行者眼光的审美对象,而是这场审视和追问之旅的现场。

今晚的夜读带大家走进书中的《永恒的旧书店》,在文中,她细数了京都几家自己印象深刻的旧书店,谈及与书店主人的交往,追寻文化与人情。


此数年间,平安神宫周边逐渐开发成新的文化空间,并有茑屋书店的入驻。但茑屋书店的旅游气息太浓郁,始终与京都本地书店有些距离。虽然路过时也少不了进去看看,但几乎不太会在那里买书——咖啡倒是买过。平安神宫东侧的冈崎路上,有一间凌乱的旧书店,叫作Books Herring(书之鲱鱼)。

初次邂逅是2017年6月中,正是苦于抑郁症的时期,从周请假来此陪伴。如果不是当时的照片与日记中只言片语的记录,已无法复原那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

天光清朗的黄昏,我们从真如堂走到金戒光明寺,穿过山门,步行至冈崎附近。远远看到平安神宫后苑茂密的树丛,Books Herring也映入了眼帘。是一座二层小木楼,门前有若干堆满文库本、摄影集的纸箱,门边树下也有满满几架书。木格门上贴着布列松摄影展的海报,成功引起了从周的注意,他说想进去看看。那一阵京都现代美术馆正好有布列松的展览。

避开门前的书堆与纸箱,我们迟疑地拉开与凹槽不甚贴合的木门,玄关处摆满拖鞋,门内迎面便是接天接地的书架与书堆。

粗看一眼, 有不少哲学、思想、社会学类的书籍,引诱我推开下一扇门—— 哦!又是一间充满书的屋子,书堆里随意坐着三个人,有的抽烟有的喝酒,都回过头望向我们。我们打了招呼,知道那当中将花白头发挽成小髻子的瘦削中年人是书店主人田畑先生,他自称是旧书店的鲱鱼,游弋书海的小鱼。另外两位分别是京都摄影协会会长与一位从事日本哲学研究的“边缘学者”。“边缘”是他自己的形容,他特别强调“我是非常勤讲师而已”。鲱鱼先生试图在书堆里寻找凳子,后来只找到一只小圆凳,那三人遂挤到一起,给我们让出两个位子。因为我不想喝酒,鲱鱼先生给我们泡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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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ooks Herring正在忙碌的书店主人

听说从周从北京来,三人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有的关心北京旧书店的情况,有的说去某画廊参加过展览会。从周对京都摄影协会也感兴趣,大家找到了共同连接点,我充当翻译,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只记得小书屋拥挤愉快的氛围,所谈内容大多已模糊。天黑之后,那两位客人就要离开,从周为我们拍了合影。过后才仔细翻看店内书籍,挑选了几种宗教学、社会学的普及书。

2018年1月21日,与几位同窗去京都国立近代美术馆看凡·高展。归来又去Books Herring,在店内小坐。鲱鱼先生为我泡了茶,又回到书堆独自看书。那日挑选了六七册书,结账后发现书架一角有诹访春雄的《日本的祭典与艺能》,想一并买走,但它尚未标价。

“没有标价的都是我自己感兴趣且没有看完的书,等我看完了再卖给你。”鲱鱼先生说。

他很讲信用,那年七月末又去店里时,果然留着这册书给我。当时刚发生了一场不小的地震,书架还没有完全复原。“可不得了,好费一番收拾。”鲱鱼先生叼着烟头诉苦,手里仍举着书,却是悠然自得的样子。店里还有一位青年在喝啤酒、翻书,不久先离开了。鲱鱼先生说,那青年最近正为人生感到苦恼,因此过来聊会儿天。我买了书,也告辞出门,明月已在高天。

这几年还有一间心爱的书店,便是あがたの森书房。主人百濑周平先生很年轻,热爱古籍,曾在图书馆工作。他没有铺面,通过目录或不定期参加书市做生意。我们住得非常近,因而常去他的事务所打扰,经常在图书馆见到他埋头抄资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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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原町通的大学堂书店

每年东京、大阪等地都会有规模较大的古书拍卖会,只有业界人士才能参与。百濑从拍卖会拍回自己感兴趣的书,江户学者的刻本、漂亮的套印图谱之外,对有关书志学的资料也格外留心,因此常对他的眼光表示叹服。有些资料我虽感兴趣,却无力购买,他会慷慨任我翻阅。

由店主所选的书目,很能看出其人的趣味,近年本地还有一家崛起的没有铺面的年轻旧书店——榊山文库。主人专门搜罗古籍,对京大出身的学者旧藏、书信资料等寄予很大关心。曾在这家买得 1960年5月便利堂印行的神田喜一郎编《鬯盦藏书绝句》,蝴蝶装,正文活字排印,所附书影以珂罗版印刷,小巧可爱。此书已收入《神田喜一郎全集》第三卷,原不稀见。但这册书中还附有一册油印本,封面有神田喜一郎题赠平冈武夫之语:“平冈学兄 教正 神田喜敬诒。”知是平冈旧藏。

平冈初治经学,战后专注唐文学研究,曾与今井清校订三卷本《白氏文集》,并编有《白氏文集歌诗索引》,是研究白居易的重要资料。而神田喜一郎三代藏书,家中有著名的平安时代钞本《白氏文集》,其卷三、卷四为带给日本文学重要影响的《新乐府》。可以说二人因《白氏文集》而有了更深的交往。更不用说二人本属同僚,也都笃爱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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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雄书店的橱窗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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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周边的书店也有了一些变化,当中最值一提的是竹冈书店。这也是我的近邻,历史悠久,很受学生们喜爱。从前店铺内外堆满书籍,只能侧身进入。用京都人常说的,便是“入りにくい”(很难进去)的双关。

2018 年春,店铺重新改装,撤去屋子当中几排拥挤的书架,改为错落的书台,摆着斑斓的图录、版画、老照片、旧明信片。从前堆书的橱窗也改作图录、版画展柜,气氛为之一变,吸引得本地报纸《京都新闻》前来采访。

店主说, 因为书店在去往银阁寺的必经之路上,为了吸引游客驻足,便重作装修,从以前专门面向学生、学者的实用型书店转为可以让普通游客也轻松进入的书店。此举显然大有效果,日常买菜路过,总见到有人停下翻看书册。橱窗内的图录也时常变更,我也忍不住频频出入。虽然店面风格转型,店里依然有大量研究书。店主深得附近大学的研究者的信赖,可以得到他们散出的藏书。

如此“ 散出、上架、购买”的过程,令书籍重生,也让旧书店得以存续,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虽然我们常常感叹实体书店的衰落,但只要人们尚有爱书之心,只要学校还存在,书店终归还能保持生机。

当然,这只是东京、京都、大阪等大城市才有的幸运,如日本东北、九州等地,由于人口剧减、学校萧条,旧书店也随之迅速凋敝。幸有网络,才使部分反应迅速、转向网店经营的书店勉强得以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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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如去外地旅行,总要查找当地有什么旧书店,并尽力拜访,无论如何都要买一些书,算作支持。2018 年秋,到足利市看足利学校的展览,便去了市内为数不多的一家旧书店尚古堂。尚古堂在足利学校前,主人中西先生与爱犬相依为命,守着一屋子渐少有人光顾的书纸。而我也在这里得到不少久搜未得、有关足利学校的史料。

内容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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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苏枕书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团
出版年: 2020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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