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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故乡(下)

 玲珑君 2022-11-27 发布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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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摄

孤独的故乡(下)

作者:吉平

乔厚春站在老屋的房顶上,向远方眺望。童年时荒野无际,如今是望不到边的向日葵,宛若一片金灿灿的花海。河对面是一个工业园,大烟囱矗立,电网密布,柏油路一直通到县城,每天一趟公交车。初中时他住校从县城回家,要步行五十里地,从早上太阳升起,走到太阳落下。

现在交通方便了,村里却有很多人不见了,那些曾经熟悉的人不知都哪里去了,他们就像一阵风,悄悄地就被刮没了。

忽听有人叫了一声,“二小子!”一个扛着铁锹的人站在他面前。

自从远离家乡,没人叫过他的小名,乔厚春又惊又喜,这个熟悉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飘来。

“羊换!”乔厚春叫了一声来人的小名,两位老人相拥而泣。

土埋半截的人,你怎还想着回来呢?羊换拍着乔厚春的肩膀说。

羊换大名叫赵焕明,跟乔厚春小学同班,有一天放学,走到半路他忽然蹲下说肚子疼,张功掏出一个白片,说是去痛片,赵焕明搁在嘴里用唾液送进肚里,吐口气说,好了不疼了。乔厚春问张功哪来的药,他说,我兜里有半截粉笔头,边走边磨,磨成薄片哄他的!

还记得粉笔头的事吗?乔厚春问。

赵焕明说:哎呀,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没忘。既然回来了,就跟我回家,中午咱们炖羊肉,我圈里养着五十几只羊,冰柜里一年四季都有羊肉。住几天咱们弟兄好好唠唠。

乔厚春说:不客气,饭,我可以吃,但是,不能留宿。我这次来是见我三叔最后一面,明天表弟要送二姑过来,我们多年没见了。

赵焕明感慨地说:你三叔原来多么风光啊,又是大队书记又是公社劳模,成天出外参观学习,在全公社也是数一数二的。他那排三间大正房,宽敞又明亮,三婶精明强干,每年分红不少,日子多好。进城以后,两个儿子做买卖,开始做得挺大,后来叫人骗了,赔得精光。为了生活,三叔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走村串巷卖香烟矿泉水打火机。房子还是租的,他生活和心情都不好,怎么能不生病?

乔厚春回想起那天去看望三叔的情景,三叔得的是肝癌,长时间的煎熬,骨瘦如柴,皮包骨头,与过去判若两人。一声“二子,”更叫得乔厚春心碎,他俯下身,看见那深陷的眼窝里,两行浑浊的泪水慢慢滚下来。三叔紧紧抓住乔厚春的双手,发出微弱的声音说:三叔就等你来,三叔相信你一定会来看我。三叔又缓了一口气说:人一辈子真没后悔药可吃呀,原来我还想,死也得死回老家,这下,再也回不去了,真成了孤魂野鬼,人离乡贱呀!

大树浓荫下,两位老人互相端详,不禁老泪纵横。

赵焕明说:你记得那次不?你我和亮亮咱们三个逮野鸡没逮住,碰到一窝野鸡蛋十几个,像鹌鹑蛋那么小,咱们拿野鸡蛋当炮弹互相打着玩,蛋液弄了满头满脸,我的眼睛差点被你打瞎。为此咱俩还打了一架。

咋不记得?乔厚春说:不过,那时咱们打完就好了,没人告家长。只是,有一回狗蛋抢我的猪尿泡,我一失手,拿石头把他额头打破,我妈知道,拿笤帚疙瘩狠狠打了我一顿。

赵焕明笑笑说,你那一下子也够狠,狗蛋妈用狗毛烧成灰给他按在脑门上,后来留下一个黑疤,到死也没褪。

咱们小时候的故事太多了,有的我都忘记了,乔厚春说。

赵焕明说:你把老屋修缮一下,或推倒重新盖两间大正房,回来养老,咱们老了一起做个伴多好。

乔厚春说,想啊!但是不现实。这些年在深圳打拼,那里已经成了儿孙们的故乡,人老了不都是奔着儿女去么。再说,童年的快乐是因为有父母的陪伴,父母不在了,家也就没了,剩下的也只有回忆喽。

奇怪,村里怎么这么静,连人影也看不见一个?咱们的小伙伴还有谁在?乔厚春问。

赵焕明说:年轻人上学的打工的都出去了,只留下老弱病残。老户搬得差不多了,村里大部分是外来户。咱们的小伙伴,有的跟儿女走了,生病去世的也不少。受苦的时候村里人烟火旺,现在生活好了,一个个到不知流落哪里去了。

你父亲跟上你享福了吧?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你还记得村东头那个白寡妇吗?

我记得,乔厚春说,长得挺俊俏,见我就笑。

赵焕明说:那是你爹年轻时的相好,你妈去世后,你爹还不老,身体也硬朗,白寡妇满心以为后半生能跟你爹做伴,没想到你爹一走再没回来。老年的白寡妇,整天受媳妇气,儿子也不孝,在凉房上吊死了。

乔厚春想起接父亲时是个深秋,地里的庄稼都收割了,刚浇过水,白菜萝卜长得绿茵茵的。他看见白寡妇跟在汽车后面走了好一会儿。父亲好像有点焦躁,催他说,开快点!过了那片叶子发黄的杨树林,白寡妇不见了,父亲好像才长长舒了口气。

关于父亲和白寡妇的事,乔厚春略有耳闻。即使那天父亲想留下,他也不会答应,养儿防老这是天经地义,把父亲留在村里,更别说给他找老伴,那不让全村人笑话死?可是如果搁到现在,父亲和白寡妇如果都还活着,他一定会撮合他们成家做个伴,在村里互相照顾度过余生。

因为自己的儿女结婚成家后,乔厚春才切身体会到,父母的家是儿女的家,儿女的家却不是父母的家。

乔厚春心里一阵愧疚,自己对老屋尚且如此深情难忘,大半辈子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父亲,为了投奔儿女才不得已离开老屋,他心中的痛和无奈得有多深!

在父亲晚年的时候,乔厚春明显感觉到父亲的孤独,他人生地不熟,每天就盼着儿子下班回家。父亲在村里时,经常跟邻居玩纸牌,那副长方形的小纸牌,他到死都带在身上。进城后,没人跟他玩,他就每天拿出来摆在床上,翻来翻去。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在人生最后几年,常常念叨他的发小乡邻,回忆过去,特别是他十岁时,跟爷爷走西口路上的人和事。离开老屋的父亲,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飘荡着,他的魂早已留在那片土地上。他的孤独不是写在脸上,而是刻在心上。

在赵焕明家吃过饭,夕阳西下,鸟雀归巢,乔厚春小儿子的汽车已经等在路边。

乔厚春亲手从红柳树下捧了几捧土,装进一个小塑料桶,最后望了老屋一眼,满目眷恋。

赵焕明不胜酒力,摇摇晃晃抓着乔厚春的肩膀,半天不松手。他结结巴巴地说:咱弟兄啥时候再见面?听见这句话,乔厚春泪流满面。他自言自语吟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夕阳下的老屋,在晚霞的映照下,越来越小,很快变成一个黑点,直至消失在暮色中。乔厚春默默地说:别了,我亲爱的老屋……

2022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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