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隆着地打开门后,她的睡意在半秒内跑到了九宵云外。门外,邻居老太太正一脸焦急地望着她,手中抱着一个婴儿。幼崽不时发出的呢喃声清晰可见。老太说出来的话更雷人:“小金,有人给你送宝宝来了,在你门口哭这么久,你没听见?”金妙使劲晃了晃头,想要确定这不是做梦。然后,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抬起手,将包婴儿的花棉被掰开一点,可没半秒又像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老太太朗声一笑,说:“错不了。你看,名字都取好了,金岚儿,生辰是一个月前,女娃。” 听到老太太说孩子姓金,金妙的眼睛一下瞪得比铜铃还大,她不可置信地凑向老太太所说的字条。仔细瞟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后,金妙脸上顿时呈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迟疑着接过了孩子。热心的老太太这才把旁边一个装有尿不湿和奶瓶等的袋子递给她。小小的脸,小巧的五官,却奶白奶白的,很漂亮。大概是金妙抱的姿势不妥贴,孩子的小手和脚不时地扭动。“要不要去物业查一下,是谁送来的?”老太太关切地问。老太太不知道的是,金妙早就从纸条上的笔迹认出,孩子是前夫齐宇送来的。果然,老太太一脸玩味地告辞离去后,金妙拿起手机就看到了一个微信加友请求,备注:这可能将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希望你收下。她原以为,自己刻意建立起来的城墙,早已将她与过去隔离开了,却不料,廖廖几个字和一个熟悉的头像就将她击得溃不成军。岁月真是捉弄人啊,她和齐宇曾是那样的金童玉女,情比金坚。却还是硬生生被命运糟蹋成了现在这样。齐宇家境很好,上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家住国道边,同时经营着一个超市和一个饭馆。婚后不久,公婆安排小两口到十多公里外的县城建材市场,帮他们开了个瓷砖批发店。齐宇个子不高,但人长得帅,性格外向爱笑,人也机灵。加上自小在家中超市帮忙,有做生意的经验,很快就把建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真是这样,身为贤内助的金妙,不但被公认为是建材市场最漂亮最标致的老板娘,还有着一手待人接物和留揽顾客的绝招。用周围邻居的话说就是,只要是进了她店门的生意,准跑不了。只是,跟他们钱包爆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妙的肚子,结婚都五六年了,还保持老样子:来时什么样,现在依然还什么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根植在她公婆骨子里的思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发酵了。胳膊拧不过大腿,金妙不得不和齐宇一同出入于各医院。一检查,两人都没毛病,只是血型不合。钱花了不少,罪也没少受,金妙这肚子它就是不给力。好不容易怀上了吧,哪怕是卧床不起,不到三个月就自己流了。断断续续折腾六七年后,金妙虚弱得连站起来都显吃力,齐宇心疼得不行,把病历和开回来的药一股脑全扔进了垃圾桶。可金妙公婆哪会善罢甘休。他们得知金宇只要是换个人就能生后,开始游说齐宇和金妙离婚。齐宇的为难和对自己的维护,金妙全看在眼里。她跟齐宇说,万一生不了就领养一个算了。这种欲罢不能的焦虑与徬徨,终于被公婆领来的一个女人彻底打破了。金妙永远记得三十六岁那年的那个下午,她坐在店门边和人玩着牌,公婆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找上门,公婆振振有词地说对方肚子里有了他们齐家的骨肉。此时的金妙,已经在县城买下了三个门面和两套房,还在一个楼盘执了股,仓库里存着近百万的货,想说离婚太不容易。加上,她和齐宇这么多年来金手搭银手,男外女内配合得非常协调。二人之间的情感和社会关系也早已盘根错节,扭缠得深不见底。可她也是个女人,还是个有一定能力的女人,公婆当着建材市场一众老板老板娘的面,如此羞辱她,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被逼无奈的金妙不得不梗着脖子和公婆一争高下。说到激动处时,婆媳二人有了肢体冲突。“哪条母牛不生崽,哪个母鸡不下蛋?你也配呆在这儿?”婆婆唾沫横飞地指责着金妙,尖且硬的指甲直往她身上戳,指甲盖里的黑垢让她头皮一阵阵发麻。不经意中,金妙眼角的余光落到了旁边的年轻女人身上。对方脸上的得意与鄙夷,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一下就准确无误地投中了她的心脏。一想到多年辛苦赚下来的一切就要拱手让给他人,她心下就燃起熊熊烈火,而一切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人。于是,她右手使劲一挥。金妙原本是想甩开老太太戳她的手,不料老太太躲闪不及,金妙一手打到了她的脸上。“见过这种恶妇没,竟然敢冲我这快七十岁的老婆子下手!要遭报应,遭雷劈的呀!”老太太泼妇上身,即兴上演,连连掌刮了金妙好几下,金妙自觉屈辱之极。“我今天最后再尊称您一句妈,她怎么滚上我的床的您一清二楚,您做这些事不觉得缺德吗?”金妙本能地觉得齐宇话中有话,又见他跟自己在同一条战线上,就没去细想。金妙悔呀,悔自己当初瞎巴了眼,光想着齐宇的好,忘记审核未来婆婆了。在儿子那吃了瘪后,老太太马上把金妙架了起来。她“咕咚”一声跪在金妙面前,嘴里说:“求求您了,金小姐,金太太,金老佛爷,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家齐宇,放过我们齐家吧!”可怜的金妙哪见过这阵势,瞬间像是被雷劈到一样杵在原地动弹不得。老太太演不到几分钟,人群中又挤过来一人,他二话没说,冲到齐宇面前甩了他一个巴掌,骂道:“你吃屎长大的吗?老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有你好看的!”金妙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齐宇明显也懵了,摸着被打的脸不知所措。没半秒,金妙泪如雨下。但那都是他的亲人,她不能因为自己让他们变成他的仇人,既已是寸步难行,那放手也未必不是一种选择。突然,她感觉下边一热,有什么东西顺着裤腿流了下来。 低头一看,猩红一片,又一个刚形成不久的胚胎从她体内滑落了。 当齐宇跟她说,他是中了那年轻女人和家人的圈套才酿成大错时,金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事已至此,再去深究齐宇到底是主动还是被动背叛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离婚后,金妙把分到的一套住房和楼盘股份卖了,来到了现在的城市。因金妙无意再呆建材市场,齐宇留下了一套房和建材店。家中存款倒是不多,都压在工地和存货上。几个门面当时是租给了银行,写了十年合同,金妙就没作处理,依然放着租。只是,她没料到,四年多后,齐宇还是找到了她,还给她带来了如此大礼。金妙只犹豫两三分钟就通过了齐宇的验证。齐宇说他就在楼下,如果金妙愿意,他立马上楼。金妙同意了。因为,她若想留下这孩子,肯定还有很多手续要办,那就少不了要齐宇帮忙。然而,当二人阔别几年再见,听齐宇说起他的近况后,金妙彻底瘫了。齐宇说,当年金妙离开后,公婆就强势安排那年轻女子进了他的店。女人本就有目的而来,见公婆之前跟她说的门面和房都泡了汤,哪会能安下心跟齐宇过日子?齐宇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离的婚,和金妙养成的那种唇齿相依的模式解体后,一个人做生意也显得顾此失彼。女人问要买菜的钱,齐宇就照盒饭价给。二人中餐午餐六十块一天,多了一分也没有。要买别的日常用品,齐宇也是按常规价给。至于化妆品和包包等,不给。再问,齐宇回:“谁叫你来的你就找谁去!”“我妈不是想孙子吗,给她呗!”齐宇满不在乎地回答。齐宇说,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后,孩子妈妈跑了,他便把孩子送回了老太太那儿。后来,老太太又催他婚,可他跟人深入接触后,发现都只想管他要钱,却不想帮忙做事。于是,一怒之下,他又按葫芦画瓢连生了两个,给金妙送来的这是第二个。齐宇何等聪明,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决定把这孩子给你,是有原因的。”齐宇喝了口水,顿了顿表情后,才又缓缓开口。他说,生下的三个孩子中,有两个是男孩,只有送给金妙的这个是女孩。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后,老太太见齐家终于有了后,喜笑颜开,乐不可支。可当没过多久齐宇又把第二个带回家时,老太太却不干了。她冲着齐宇破口大骂,说他就是上天派来收她的,不把她折腾死不罢休。可齐宇一声不吭,扔下孩子就走了。后来,齐宇那连生俩闺女的哥哥见老太太吃不消,主动提出领养一个。只是,齐宇嫂子见齐栋招呼都没跟她打就帮孩子上了户口,闹了好一阵。因被第一次婚姻伤得太重,她许久都不敢和男人接触。努力调适一段时间后,在父母的念叨下好不容易处了现在的男友。男友比她大五岁,儿子已上高中,自己也已经四十岁了,她是真没想再要孩子。而且,她是带着欣喜来的。她以为,这孩子是齐宇为了满足她当初的愿望而访觅来的,压根儿就没想到她有这么尴尬的身世。她有种受辱的感觉。当初尽管闹得那样天翻地覆,但齐宇从未给过她难堪。可眼下,还有比这更难堪的吗?他胡乱放纵自己的下半身,惹下祸端留下“罪证”后,无处安放,就把她塞给自己。金妙愣愣地把玩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她也打不定主意,这孩子是要还是不要,直到齐宇给她拿出一样东西。这下,金妙不淡定了,双耳嗡嗡直响,头顶疼得直打颤。她双目呆滞地望着齐宇,微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齐宇确实消瘦了不少。比自己当初离婚时还瘦得厉害。至此,她才真正明白齐宇发送微信好友请求时备注的“最后的礼物”的意思。她没有理解错,他从未忘记她的心愿,也记得她喜欢女孩。如果不是受当初离婚的打击,齐宇也不会破罐子破摔,胡乱生孩子。当得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时日无多时,她是他最后的惦记。齐宇半张的手伸在空中,愣了片刻后,拍了拍金妙的肩膀,柔声说:“不哭,金宝。”齐宇下意识的一句金宝,令金妙的泪腺彻底决堤,她双手捂嘴哭着冲进了房。最后,两人达成共识,金妙留下孩子,齐宇协助她找到孩子生母,办好领养手续。齐宇也答应金妙,尽全力配合医生的治疗,争取更多时间来陪伴孩子。金妙心想,男友若是同意她领养这孩子,那是最好。若不同意,那就让她带着这从天而降的新生命好好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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