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网络 辜岙的爱情 作者:李涯 辜岙(读作ào),是大学睡我上铺的兄弟。 有朋友还不尽兴,希望我写写他的大学生活。 于是,那段青春勃发的岁月,又浮现在我眼前。 我和辜岙是八十年代中期跨入大学校园的,辜岙进校不久,便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 他是我们中文系的体育明星。 他爱好广泛,篮球、足球、围棋、游泳都很突出,围棋是打遍校园无敌手。 辜岙开始是以围棋奠定他的江湖地位的。 他的床头多是诗集与围棋书籍。由于只顾十年埋头寒窗苦读,同学中大多不知围棋是何物。 我们通过他才认识武宫正树、大竹英雄、加藤正夫、小林光一、曹熏铉、刘昌赫、赵治勋、吴清源等围棋高手,知道什么是宇宙流。 他的棋风与飘逸的诗风恰恰相反,重剑无锋、厚实无比,个人官子能力无人能出其右,尤其善于掌控局势和精准计算。 他与我们的辅导员曾老师一战成名。 曾老师曾获教工围棋赛季军,在中文系无对手,有些独孤求败的味道。 辜岙一来便给曾老师下战书,引起轰动。 老生们都说他不知天高地厚,那天都来给曾老师助阵,希望曾老师杀他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不料,他却连赢两盘。 第三盘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被曾老师趁机围剿掉一条大龙,辜岙只得中盘弃子认输。 后来,经常有人上门挑战,我们喜而围观,来者皆铩羽而归。完后,他给我们复盘讲棋,令我们大开眼界,棋艺也大有长进。 辜岙的篮球进一步巩固了他的江湖地位。 他身材高大,弹跳好,技术比较全面,视野开阔,头脑灵活,一来就成为系队的绝对主力。 体育老师见他身体素质好,球感也不错,是个可造之才,就常带他参加体育系篮球队的训练和比赛,他的球技因此突飞猛进。 他有较好的文学素养,写得一手好诗。 那个年代是诗歌野蛮生长的季节,写诗的多如牛毛,捡一颗小石子随便往人群一扔,肯定会砸中一个诗歌爱好者。 诗人是正宗的无冕之王,粉丝无数。 学校不时有小有名气的诗人来做讲座,诗人所到之处皆前呼后拥,前来合影签名的人是络绎不绝,风头远胜今日之体育娱乐明星。 辜岙极有才情,他的诗灵动而有激情,在校园很受追捧,我还记得他的一首风靡校园的诗歌《写不尽的青春》: 所有的青春都没有写尽 所有的岁月早已刻上了伤痕 在那些阳光灿烂的午后 情愿在草坪上贴着 一生的温柔 却不知道夏日从何时道别 风筝又从何时断落 而终有一天 我们还来不及说再见 萧萧秋雨 早已秋来春去 别离的脚步 宛若轻叹 在那些追忆的美景中 总是悔疚和遗憾 而落下的泪水 却在一点一滴续完 青春 这首残缺的诗句 从此,他便成为江湖的传奇。 辜岙经常与体育系男生一起打球,又是他们眼中的大诗人,很快就成为体育系学生的座上宾。 他们在附近农村打到一条狗,或在学校旁的湖里钓了鱼,都会叫他一起打牙祭。 有一次,他们钓到一条十几斤的大鱼,辜岙就邀约我一块去。那时生活条件差,肚子里油水少,我欣然赴约。 到餐馆时,鱼已上桌,体育系男女生相邻而坐,用他们的话说“男女搭配,喝酒不醉。” 我一看,体育系都是帅哥美女,男生高大帅气,有一种阳刚之美。 女生身材高挑匀称,有一种健康之美。 开席不久,我便发现辜岙身旁的女生白灵明显对他有意,一改平日的豪爽,变得柔情似水,说话也嗲声嗲气,一口一个“辜哥”,或“才子”。 特别是酒至半酣,她常把酒杯递到辜岙嘴边说:“辜哥,帮我喝一杯,好不好嘛?!”,好似琼瑶小说里走出的温婉女主。 辜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来者不拒,引得另外一边的女生也跟着效仿。 其实,男女搭配,喝酒易醉。 辜岙一会儿就醉倒了,白灵让他伏在她腿上,心疼地在他耳旁说:“辜哥,等小女子替你报仇”,好像辜岙是一座无名小岛,她上去插一面旗子,就宣布了主权。 我旁边的女生在桌下用脚踹我,并捂嘴“哧哧”地笑。 白灵摇身变成金庸笔下的女侠,挽起袖子大开杀戒。拳术之精,酒量之大,令我瞠目。 我后来在报社当记者,走南闯北,久经沙场,再没遇到过战斗力如此之强的女子。 后来连续两个周末,辜岙晚上都没回寝室。 室友纷纷猜测,他肯定陷入温柔乡里,我想应该是被体育系的白灵俘虏了。 我就是在那次聚会上,醉倒在旁边女生的石榴裙下。 第二天一早回来,大家正想盘问他,他却一头栽倒床上,蒙头大睡。 中午问他,原来是体育系一男生把教工围棋赛冠军斩落下马,他就缠着那男生对弈了两次,一胜一负。 第三个周末,是他们的决胜局,辜岙就带我前去观战。 他执黑,仍是三连星开局,以中腹为目标做势。 刚开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走了三十多手后,他突然棋风一变,嗜杀凶猛,发起凌厉的攻势,把对方的一条龙拦腰斩断,对方有些猝不及防,急忙做眼求活。 他则趁机攻城掠地,明显占了上风。对方一看大势已去,便中盘缴械投降。 我们系有个文学社,旗下有一文学月刊,主要登载诗歌、散文和杂文。 文学社的常务副社长罗媛兼月刊总编辑。 罗媛是高我们一个年级的师姐,有名的冷美人。 她是干部子弟,能歌善舞,人又漂亮,追求者甚众,但她对爱慕者冷若冰霜,常常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因此落下个“冷美人”的雅号。 刊物原来的两个责任编辑都即将毕业,罗媛就在大一新生里物色文笔好又热心的人选,我和辜岙恰好被选中。 学长带了我们一段时间后,我们便独立开展工作。 我负责散文和杂文的组稿,辜岙负责诗歌的组稿。 后来文学社改选,辜岙又被推举为副社长。 我们的刊物是月刊,每期稿件都堆积如山,那时的文学在学子心中还很神圣。 我虽然负责两个板块,但稿件不及辜岙的三分之一。 他便把诗歌类稿件分一半让我帮忙处理。 我看着看着不禁乐了,因为里面有不少求爱信,其中白灵的诗歌《我愿》中这样写到“辜哥啊,我愿做你的绣花枕头,每天亲吻着你入眠。” “绣花枕头”成了我们寝室流行的梗。 罗媛对录用稿件做过指示,即“既要保证质量,又要适当照顾面子。” 辜岙却只顾前半句,对凡不入法眼的稿件,一律枪毙。 除中文系外,体育系的诗歌稿件相对较多,因为那些男生想掲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帽子。 我作为体育系的“女婿”只好暗中使劲,替他们重新写好一首首诗,再冠上他们的名字,陆续发表。 因此,他们对我俩尊重有加,说我们够哥们儿。 辜岙却认为他们长期与我们厮混一起,浸染了书香。 每年的“五四”青年节,中文系都要演出一台节目,话剧《雷雨》是其中的保留节目。 罗媛是系文艺部长,又参加过演出,因此为话剧导演,并出演繁漪,我和辜岙作为新人加盟,我演鲁贵,辜岙饰周萍。 我发现罗媛看辜岙的眼神有些异样,脉脉含情。 其他同学都说罗媛很投入,入戏快。我却认为她芳心暗许,假戏真做。 辜岙演戏缺乏天份,为了不影响排练进度,罗媛就单独给他开小灶,给他讲戏,指导他入戏。 晚上排练结束,辜岙自然充当护花使者,寂静的林荫道上,常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辜岙教室离食堂很远,到了又要排长队,罗媛就一天三顿都帮他打饭洗碗,还来寝室搜罗他的脏衣服,帮他洗被子,缝被子(那时还没有被套),好让他全身心投入排练。 室友都认为他这次是真的坠入爱河。 我们都替他高兴,罗媛有才又有貌,虽然是师姐,但年龄还小辜岙几个月,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以,罗媛后来光临我们寝室时,大家都尊称她一声大嫂,她也欣然接受,不愠不火。 我们都感叹,她以前不是冷,而是没有人能将她捂热。 由于排练几乎占据了所有的课余时间,刊物的工作就只能在晚上熄灯以后进行。 我们常点起蜡烛审稿、排版、刻蜡纸、油印和装订,那如豆的灯火,点燃了无数学子的文学梦。 一晃过去三十几载,那盏灯火仍在心中没有熄灭,照亮着我们前行的路。 话剧《雷雨》演出取得空前成功,系里奖励了一笔经费,我们剧组集体聚餐。 我们有意让罗媛与辜岙坐在一起,罗媛一边不停为辜岙夹菜,一边说:“多吃点,演出和刊物的事把你都累痩了”,她眼里满是爱怜。 “导演,我也累痩了。”我故意打趣道。 她假装柳眉倒竖回敬道:“体育系的美女晓得心疼你!” “导演,我没人心疼怎么办?”,“周冲”又贫了一句。 “怎么办?凉拌!”,“四凤”的回答惹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演出刚结束,辅导员和系总支书记就找辜岙谈话,自然是关于他和罗媛的绯闻。 辜岙是系里重点培养对象,他也递交了入党申请书。那时大学没现在开化,对积极分子在恋爱上要求很严。 其实风言风语早就传到他们耳朵里,为了不影响排练,结束后才给辜岙敲一敲警钟,后来辜岙的入党时间也因此推迟了半年。 罗媛的介入,让那些爱慕者望而却步,混杂于稿件中的求爱信逐渐凋零,只有白灵仍痴心不改,好像胜券在握。 大二时,两年一届的校篮球盛会如期而至。 决赛在中文系和数学系之间展开。 中文系队和数学系队是学校的两支劲旅,也是宿敌。 历届冠军都是在这两支队伍中产生,两队实力相当,上一届数学系队仅以一分优势夺冠。 今年中文系队新添辜岙这个帅才,数学系队主要得分手尚在,且是经验丰富的老将。 比赛当天,观众将场地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既是来欣赏这场充满悬念的高水平比赛,也想一睹辜岙这位传奇人物的风采。 白灵率领的拉拉队暖场热舞拉开了冠军争夺战的序幕,白灵热辣性感,很吸人眼球。 中文系开局就打得很顺利,他们的战术很奏效,这是按照体育系同学赛前反复指导练习的,他们采用联防,对方主要得分手一拿球,就有两位队员上前防守,对方很难突破铁桶一般的防线。 而中文系队却频频进攻得分,不久便打出10:0的一个小高潮。 场外白灵和罗媛的两支拉拉队左右开弓,遥相呼应,完全压倒数学系的气势。 体育系篮球队的队长在场外坐镇指挥,使他们如虎添翼。 虽然数学系几次暂停,调整策略,但效果均不明显。 特别是辜岙的两次成功盖帽,场外欢呼雷动,令其他队员士气大增,越打越勇,完全控制了场上节奏,数学系阵脚大乱,最终以22分的大比分败下阵来。 中文系捧得金杯,改写了历史,书写了新的传奇。 时间一晃又到了毕业季。 在文学社和刊物工作的同学为罗媛设宴饯行,开始大家都说些祝福的话,慢慢气氛就有几许沉重,几个女生不停抹眼泪。 大家是发自内心的不舍,罗媛是我们的灵魂人物,她还没走,大家心里就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我不知辜岙的感受,用眼偷偷瞟他,他只是不停地饮酒。 他曾写下不少离别的诗,“多情自古伤离别”,今天他又该如何抒情呢?结果他用酒写下一行行诗,用酩酊大醉来结尾。 正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那天的衷肠都化成后来的鸿雁传书。 我是班上的生活委员,每天为同学们取信是我的必修课。辜岙每周都有来信,看字迹和地址是罗媛的。 时光如梭,转眼我们的毕业季又临近了。 一个周末,罗媛突然出现在我们寝室,大家都很兴奋,暂时冲淡了我们对就业出路的担忧。 “大嫂好!”的问候声此起彼伏。 罗媛拿出些土特产放在桌上,再一一招呼大家不要客气,然后把辜岙约去湖边,并悄悄告诉我,不要打扰文学社的其他同学。 中午我们小聚,我看罗媛表情凝重,郁郁寡欢的模样,就知事情不妙。 饭后,我们与罗媛挥泪告别。没等我询问,辜岙就把事情原委告诉了我。 罗媛这次是为他工作而来的,她父亲是当地政府的秘书长,罗媛就谎称辜岙是她男朋友,希望父亲在政府为辜岙谋个职位,正好政府办秘书科要进人,她父亲同意帮忙,但前提条件是要先见一见辜岙。 辜岙对自己完全有信心,但他还是婉拒了。 一是辜岙母亲是中年得子,41岁才生下他,又体弱多病,他想留在母亲身边,多尽孝道。 辜岙与罗媛恰好一南一北,相距几百公里。 二是他虽然也很喜欢罗媛,但他把她对他的这种帮助看成是一种施舍,内心无法接受。 我忽然明白他在《摆渡人》里对学生小马的资助,都是“润物细无声”似的缘由了。 我无法接受这种残酷的结局,然而人生就是这般残酷。 二O二二年十二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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