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高晶继小说连载】来电话了(3)

 微湖尖尖荷 2022-12-08 发布于山东



文章作者:高晶继  图片音乐:来源网络



说是导师,恩人,可真不过分。这位导师指导了刘禺二十多年,让他直上青云,真是恩重如山。

刘禺生在刘各庄的石匠世家。据家谱记载,他祖上曾以名石匠资格参加兖州、单县等地名牌坊的雕建。诗人马潇潇的《石牌坊》,所咏诵的,很可能就有那些牌坊。

在刘禺一两岁时,就跟在爷爷身边,用锤钻敲打石头。到十来岁时,就很内行了。但那时,已经不准雕刻龙、凤等迷信内容。多是为公园、烈士陵园等处雕刻青松、骏马、红旗、五星、英雄人物等。

改革开放之后,传统文化得以复兴。祖传的艺术排上了用场。刘禺一家大有用武之地。父亲、爷爷都成了传帮带的工艺师,在国营石雕厂里很有影响。龙、凤、麒麟、狮、虎等许多产品行销国内外,非常火爆。许多看家的艺术品还陈列在石雕艺术馆里。

刘禺因占了祖传家教的优势,天资又聪明,工艺水平,很快达到领先地位。名声大大超过了父辈和祖辈。他的收入也很可观,修建了新宅院,购置了新设备,在村里算是富户。

靠手艺虽然赚了些钱,但刘禺发现,捞钱最易最多的还是搞管理的领导干部。即使推销员也比他家阔,比他有钱。于是,他决心寻找机会,寻找依靠,向干部行里挤。

1985年春天,市里兴建沙河大桥。这桥工程很大,投资很多。刘禺的弟弟刘鲁以水泥工的身份参加了建桥。

一天上午,建桥工程处派人通知刘禺说,刘鲁失踪了,叫刘禺赶快去工程处办公室。刘禺惊惶地来到办公室。那里坐了十几个人,有工人,有干部,还有公安人员。气氛很严肃、很沉闷。工程处保卫科的张科长主持会。工程处的孙处长讲话。王照天副市长坐阵。会议主旨是寻找刘鲁的下落。到会的人,发言都很慎重,有的避而不谈,有的吞吞吐吐。有的说,可能去南方了,有的说,可能掉进坑里去了。刘禺觉得情况很不妙。他焦躁万分,只想问清楚,听清楚,可是谁都说不清楚,又似乎不敢说清楚。

谁能说清楚,只有建桥工地上那天夜里的狂风骤雨。

两天前夜里12点之前。刘鲁所在的水泥灌浇班的甲组,共有二十几个人,负责下料灌浇地下桥墩。正干得热火朝天,换班时间到了。天要下雨,伙伴们,纷纷离开工地。有的回家,有的躲进工棚。刘鲁打算解完小便再走。但是,这刘鲁年轻,天性顽皮轻浮,小便也搞巧点子。他不在平地上尿,偏偏站在墩坑边沿的钢骨架上尿。一不小心踩了空,跌进深坑。虽然红毛衣在钢筋上挂了一下,但是因为体重大,毛线强度小,一点也没管用。又因钢筋的散头扎中了要害,他昏迷地落到了深底。

随后,风雨大作声,接班者的呼唤声,连续的灌浇轰鸣声,种种的响动掩盖了一切,无数吨的水泥混合沙石灌浆,在混乱和黑暗中,埋葬了一切。刘鲁被埋在深深的地下墩坑中,无人发觉。

有几个同事估计说,刘鲁可能到南方打工去了,理由是曾听到刘鲁说过,那边工资比这边高。刘禺觉得也有这种可能,因为他这个弟弟从小干活就不扎实,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叫他学石匠手艺,他嫌石粉迷眼,铁石相击刺耳;叫他干农业,他嫌苦;叫他上学,他嫌太死板。可是,他去南方,也一定会和我这个唯一的亲人打个招呼啊。父母、爷爷奶奶都不在了,他不可能不辞而别。

有人猜测,是不是埋进坑里了,刘禺不敢想了。是不是埋进坑里了,许多人也不敢想了。

最沉重的是工程处长,保卫科长和副市长。他们都负有领导责任啊。最使他们心惊肉跳的是挂在墩坑边沿上的那缕不太显眼的红线头。那就是刘鲁跌下墩坑的证据,但谁也不敢正视,只能心照不宣。因为,都知道事情的严重和麻烦,这将是他们永远埋在心灵深处的隐痛。

两天前的晚上,负责水泥工段的老赵向处长孙立报告说,刘鲁已旷工两三天了。孙立电话指令保卫科张科长派人到刘鲁家去找,但是没找到。邻居们也都说没有见他;去找刘禺,刘禺到外地出差,联系不上。

孙处长更急了,立即和保卫科张科长一起赶到刘鲁干活的四号墩口。张科长干过刑警,他机警地发现一个线索,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他向别人打听,刘鲁上班那天穿的什么衣服。被打听的人说是穿件红毛衣。张科长的头轰的一下,似乎要炸开。他定了定神,把孙处长拉到四号墩口钢筋龙骨架旁,指着挂挟在铁丝拧口上的一缕红毛线悄声说,你看,刘鲁是从这里消失的。孙处长仔细地思量着,悄声说,你是说,他临下班时,被挂了一下。

张科长把孙处长拉到无人处,深入实质地说,你看,这丝缕的走势是从上向下的,说明穿红毛衣的人是从上向下去的。孙处长的脸黄了,人傻了。为了更确切一点说明问题,张科长又询问有关人员那天上班时,有几个穿毛线衣的,回答说,只有刘鲁一人。孙处长脸更黄了,人更傻了。

待到孙、张二人把情况汇报给分管市长和领导小组组长王照天时,已经是第三天了。王副市长慌忙赶到现场。他默默地对那缕红毛线审视了一会,又拧着眉头想了许久。

这时,孙、张二人一直凝视着王副市长,见他的脸也由红变黄,神情由正常变呆滞。但市长毕竟是市长,一级一个水平。王副市长做了个深呼吸,很快就恢复正常。他离开现场,在僻静处对孙、张二人说,不是有人说刘鲁不安心这水泥工,准备到南方打工?很可能到南方去了。他不可能掉下去,绝不可能。红毛线的事到此为止,不再提了。说着还特别瞪了保卫科长一眼。但他理性压抑下的灵魂仍在震颤。

孙、张二人见王市长已给事端定了基调,紧张的心情稍有缓和。因为这沙河大桥是大型优质工程,如果发生伤亡事故,特别是这种惨烈的伤亡,组织和个人的前途命运将大受影响。座谈调查工作没有结果就结束了。

副市长王照天代表领导和刘禺单独谈话了。

王副市长说,刘禺啊,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对于你弟弟的失踪,要有个正确的分析和对待。他一个年轻精明的小伙子,怎么可能跌进墩坑呢。要是真跌进去那可就麻烦了,就严重了。我们要想找人,只有掘个大坑,露出墩柱,再砸开已经凝固的地下墩柱,在钢筋水泥里找。怎么砸?能砸开?即使砸开,能找着活人?找不着,怎么办?找着能怎么办?结果是甚么?你想想,你认真地想想。也联系你个人的前景多想想。

在单独谈话前,王照天已权衡利弊。他考虑到,只能力争私了,绝不能公了,公了难以了断;私了简单,而且可能。因为他事先了解到刘禺早有寻找机会当干部的渴求。

王副市长摊着双手,铅一样沉重的眼里渗出泪水。一串反问,一片坦言,满脸满心都是痛苦和无奈。他简直要瘫倒了。

刘禺望着王副市长,呆了。脑子一片空白。

副市长的话,听起来虽说杂乱,缺少逻辑,又似乎隐藏了更重要的东西。但是,他的坦诚却使刘禺找到了某种机缘。多少天来,他要寻找的机缘。在他极度的痛苦中,机缘突然闪出了欣喜的光芒。

沉默了许久,刘禺忍着心灵的巨痛说,王市长,别说了,我明白您的话,我看透了您的心思。就这样说吧,我弟弟就算是到南方打工去了。说罢,刘禺放声大哭,两只大巴掌狠狠地拍打自己的头脸。

王副市长也抹了一把泪,紧紧握着刘禺的手,喜出望外地说,小刘啊,就这样认定了。能形成这样的共识,我谢天谢地。你可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同志!接着又极诚恳地问,小刘啊,你有甚么要求,尽管说。

刘禺毫不犹豫和掩饰地说,我想当管理干部。

王副市长满口应允说,这行!这行!我一定安排,你等着吧。不过,我对你再特别强调一点,以后不管在何时何地,都说你弟弟去南方打工去了,绝不能含糊,更不能改口。

刘禺抹干眼泪,义无反顾地发誓说,王市长请你放心,我认了,绝不改口,一千年一万年也不改口!我写血书发誓。说完喀哧一口,咬破了中指让血流出来,王市长忙抢过去制止。

王照天放下了悬空的心,并暗自想,这个刘禺是个有心计明事理的男子汉,说不定将来是个人才。

刘禺心想,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割舍和弟弟的亲情,去换取自己的好前景,值,值!

从此以后,人们都说刘鲁到南方打工去了,只是从此再也没有人见到他。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高晶继,淄博人,1963年毕业于山东师大中文系,一直从事教学教研工作,退休于济宁教科院。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