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随想

我是什么时候听说“七夕”的呢？细细想来，该是听奶奶讲她的故事的时候。奶奶说，她小的时候拜过七姐。正是农历七月初七的晚上，一群女孩子虔诚地跪在地上，一手拿着绣花针，一手拿着绣花线，高举到头顶，若是线能穿针，则“乞巧”成功，一辈子心灵手巧。奶奶说，那个晚上真的有如神助，她的绣花线一下子就穿过绣花针了！记得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脸上都是骄傲的神色。

不知道那一个晚上，奶奶是否兴奋得睡不着觉？她对自己的未来又抱着怎样美好的想象？我知道奶奶会绣花，会织毛衣，会画画，会写对联，会讲故事，会读书……在小时候的我的眼里，她几乎无所不能。

但心灵手巧的奶奶过的是幸福美好的生活吗？如果有过，那也肯定是短暂的。婚后，爷爷外出求学，他们多久才见一面？爷爷学成归来，她随他去了广州生活，但没多久抗日战争爆发，他们北上韶关逃难，过的是怎样兵荒马乱的日子？后来，遭遇土地改革，爷爷独自去了香港，留下奶奶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照顾老人……奶奶与爷爷聚少离多，这多少有点像神话故事中的牛郎织女吧？

织女下凡，与牛郎相爱，生儿育女，最终被迫分离，经年一会，这是神话，又不仅仅是神话。“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爷爷与奶奶躲得了战火，却躲不过一场革命。在没有爱人陪伴的岁月里，奶奶如何度过漫漫长夜？神话里的牛郎织女一年还能相会一次，她与爷爷又有多少年都未能相见？爷爷最终在香港思念成疾、抑郁而终。奶奶历尽千辛万苦把儿女抚养成人，又看护、教育孙儿成长，直至九十高龄。

记得仍是夏夜的晚上，在屋外乘凉，坐在石板上，奶奶教我背“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讲牛郎与织女的故事。我抬头看满天繁星，不知道银河在哪里，但满脑子都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情景：喜鹊搭桥，牛郎挑着一儿一女上天，美丽的织女翩然而至……那一定是极其喜庆的相聚场面，天上人间，经年才见。那时的我没有想到他们还会分别，没有想到相聚过后是离愁别恨。我以为故事的结局一定是如我当时所看的许多童话故事一样“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欢愉短暂，别恨无穷。“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铜壶漏报天将晓，惆怅佳期又一年。”“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欢尽夜，别经年，别多欢少奈何天。”“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古人吟咏七夕，多不离哀婉、凄楚的调子，秦观却独辟蹊径，笔触轻盈，扫却灰霾色彩。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短暂的相会让人念念不忘。虽难得见面，却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一旦得以相聚，互诉衷肠、互吐心曲，是何等的诗情画意！比起那些长相厮守却貌合神离的夫妻，他们是不是更理想的一对？这该是少游理想的浪漫爱情吧？既能打败空间，也能打败时间。也难怪今人直接把“七夕”称为中国的“情人节”了。

又是一年七夕时，愿人间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2022年8月4日（农历七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