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帝国的建立之楚汉争霸(三十九) 看了上节后很多朋友有所怀疑,扁舟你说的是不是太大胆了,为什么和史书上介绍的不一样呢?(见链接:《修武,修武》)问题是官方档案最多不过说没有大书特书写篇精彩的小作文罢了,他可如实的记录了整个事件: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记载还要怎么说呢?刘邦是伪装成使者凌晨突然驶入军中夺军的,这不就是标准的偷袭吗?难道刘邦是cosplay爱好者,剧本杀脑残粉,没事假扮使者玩?还是说爱韩信、张耳爱得太深,要给他们来个惊喜?如果不是情况万分危急,刘邦直接大大方方进军营就是,哪用得着凌晨假扮使者搞欺骗?这是一年多后在定陶刘邦再次夺韩信军的记载,很显然,此时的刘邦大大方方直接开进军营宣布新的军事人事相关决定。我们再进一步,如果刘邦仅仅是需要向韩信部队做出安排,又何必关键时刻离开被围攻的成皋前线亲自来呢?直接派个使者过来宣布命令不就可以了?想当初北路军在山西的时候,刘邦接二连三的宣布调动不都是派个使者的事?再往回倒,秦二世派个使者,就把扶苏和蒙恬抓获杀死,后来又派个使者,就把大将杨熊当场正法。秦二世唯一不敢派个使者指挥的只有章邯,因为章邯此时有兵有后勤,不归他管了(见链接:《三个男人一台戏》)。也就是说,刘邦亲自来韩信军营搞突然偷袭,实际上也是因为刘邦和韩信此时的关系和当年二世与章邯的关系类似了。刘邦之所以要假扮使者是因为如果在军营前报自己名号,守营哨兵会立即通知韩信。几万大军驻扎的营地占地面积很大,来回的通知要很久,韩信和张耳会有充足时间准备。刘邦干的是件危险系数很大的事,当然不希望给韩信、张耳准备时间。韩信在河北,汉军和他往来使者肯定很频繁,因此刘邦深夜拿出类似符、印、传一类信物假扮使者,哨兵会按照惯例把他放进营里歇脚且不会提前通知韩信。刘邦以使者身份进入北路军阵中后,理论上只会呆在固定的接待地点,不能在军营中随意走动。不过韩信、张耳阵中的高级将领主要应该还是汉军将领,他们身边很多人当然是认识刘邦的,刘邦对韩信军中的人和事也不会毫无了解。因此最可能的实际情况当是刘邦进营后以使者身份找了一两个比较熟悉,信得过的相关人士来见。于是在其带领下刘邦闯进了主帅韩信和张耳的卧室把两人叫了起来,要求立即召开北路军高级将领扩大会议。接下来的细节官方资料没有再写小作文了,只介绍了最终结果。相信匆匆赶到的众多汉军将领此时和韩信、张耳一样大惊失色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刘邦突然到来意味着一个严酷的事实——大伙需要立即进行一场事关生死的站队。这是刘邦与韩信之间一场突如其来的一对一单挑,但胜负却不仅仅取决于他们俩。如果所有将领都高呼热烈欢迎汉王来营中听取我们汇报,然后一个劲的说韩信将军的作战方案多么完美、多么实事求是。那么韩信和张耳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把听完汇报的汉王恭送出营,刘邦要是不能放明白点,被做了也没地喊去。当然,如果大伙都说汉王您是我们的伟大领袖,我们非常开心听到您的最高指示。那么韩信和张耳自然也就只能乖乖的跟着大家一起聆听汉王的最高指示。面对突如其来的站队,大伙该怎么做出自己的生死抉择呢?也许我们会想,刘邦的汉王名分是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要素呢?刘邦的汉军主力此时丢了荥阳,被楚军牢牢压制在成皋,很快成皋也丢了,这些残兵恐怕没法对河北方面军有太大压力。何况刘邦此时基本是孤身前来,他在大伙面前和光杆司令没区别,带个王还是皇帝的帽子有意义,但不是最决定性的。那我们也许还会想,大部分高级将领都是汉军将领,也许有人一家老小在关中,或许投鼠忌器?不过跟随连载的朋友都知道,秦末楚汉一家老小在敌人阵中的多了去了。比如武臣一家老小在陈胜那,韩广一家老小在武臣那,刘邦、王陵的一家老小都在项羽那。这些乱世英豪都被对方拿一家老小威胁过,却没有人因此投降,甚至都不会对自己和自己团队的战略诉求做任何改变。实际上,眼前大伙聚焦的问题只有两个——前途和安全感。跟着刘邦有前途还是跟着韩信有前途?这一点上明显刘邦有优势。大伙此前跟着韩信一起迁延不进是一回事,现在要不要和汉王刘邦彻底决裂那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这几个月来大伙能过得这么潇洒,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大家都挂着汉军的牌子。这样大伙平时和韩信、张耳的赵军井水不犯河水,没事还能拿韩信去挡锅。毕竟谁也没上帝视角,谁也不知道很快就将天下大定,当时的视角认为会三足鼎立或者算上山东四强鼎足很长时间也不出奇。这么多年来刘邦早就搭建了一个非常庞大、实力也非常雄厚的班底,而韩信可没有自己打造的班底。韩信的班底只能是借张耳在赵国的班子的壳。可是就赵国这帮台前大佬,自武臣、韩广、李良、张耳、陈余以来,大规模内讧了多少回?就张耳这自己都整不明白的班子再和大伙这么整合,会整成什么样那真是只有天知道。这些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大佬,各个都有着远胜常人的判断力和对局势的理解力,他们不难得出从前途上来看,跟随刘邦机会大多了。但这绝不意味着刘邦会赢得很轻松,因为在另一个维度——安全感方面,刘邦占绝对劣势。原理很简单,谁能保证刘邦今后不会翻旧账找大家麻烦?类似的站队场景古今中外非常多,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大伙似乎做出了不符合旁观者第一感的选择。其根本原理就是安全感,我们已经得罪了大人,我们没法相信大人以后不会翻旧账,所以再难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现在的场景,其实任何奇谋妙计,任何激动人心的演讲都没有太大意义。此刻决定大伙最终选择的只有一个因素——在大伙心中,刘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和刘邦共事四五年了,有的可能打了十几年交道了。刘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信任,可不可以信任?这些不取决于现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大伙潜意识里早就有了答案。我们经常说,人这一辈子的成就似乎往往就取决于那么几个关键时刻。而决定关键时刻成败的,往往是看你有没有“贵人相助”。可是这贵人哪来的呢?绝大部分时候,其实就取决于我们平时在大伙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有点扯远了,我们再回到小修武的生死对决之中。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大伙选择了信任刘邦,选择了聆听汉王的最高指示。理论上韩信和张耳可以试图倚靠赵地的军人抗衡,毕竟像李左车这样的赵地士兵自然不太愿意卷入楚汉的生死相争。可是刘邦亲自赶到让站队变得太快了,短时间让赵军联合起来与半年前大败他们的汉军就地火并恐怕也太难了。 韩信军中最主要的高级将领已经在最关键时刻交了最有分量的投名状,他们和韩信已不可能互信。张耳不久后就被刘邦调回了邯郸,此后和韩信基本彻底分开,韩信转瞬间成了孤家寡人。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刘邦没有辜负这份信任,到最后刘邦也没和大伙翻旧账。甚至于对韩信,刘邦也没有翻旧账,韩信最后被翻的是新账不是旧账,我们以后会详述。于是官方史料对接下来的事保持了沉默,没有再留下任何小作文。必须再次强调,民间史学爱好者最爱挂嘴边的就是什么司马迁、班固这里弄错了,那里夹私货,哪里又在为尊者讳等等等等。但司马迁班固的记载都是对官方资料的摘抄整理,以修武夺军而论,如果官方不刻意提供小作文,一次闭门会议谈了什么谁能知道?就好比圣马丁和玻利瓦尔的三次闭门密谈,他们不提供小作文出来,谁又能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刘邦不透露闭门会议内容也没有特别奇怪的,这有点类似于400年后官渡大营外那如山的信件。那一把大火烧掉了多少旧账,烧掉了多少未来可能的小作文呢?我们只要和后世那些翻了旧账的耳熟能详的历史一对比就能明白。修武事变我们还可以看到刘邦一个非常鲜明的个性——特别爱好冒险。出山的时候刘邦在沛县就率军追着本郡秦军主力打,甚至追到隔壁薛郡杀了郡守。在河南的时候,为了阻止赵军南下洛阳,不惜北上赶到秦军控制的黄河南岸长时间与赵军对峙。至于后来的武关道灭秦,偷渡陈仓灭三秦,再到后面的彭城之战,再到后面山西还在激战就强令韩信出井陉等等就更不用说了。应该说刘邦的冒险选择确实有很多成功,但也不总是成功。初起沛县的急躁让雍齿得到了大部分丰邑父老的拥护,给了刘邦一个大大的难堪。冒险的战略选择多了,必然会带来巨大的风险和失败,要不然就不叫冒险叫神话了。但是不管有多少失败,刘邦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总愿意做出更冒险当然也有可能有更大收益的选择。就好比修武夺军无论如何是非常冒险的行动,很多首领在类似局面往往不会这么坚决。如果章邯在河北玩王离的时候,在和项羽、张耳玩三国志的时候,秦二世突然赶赴军中会怎样呢?如果项羽火并掉宋义的时候,楚怀王突然赶赴军中又会怎样呢?我们没法给出答案,因为我们决不能说秦二世、楚怀王被当场做掉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刘邦死后到汉武帝之前,人们读史的第一感觉就是似乎历史故事到这里一下就变得没那么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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