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老林（小说）

      老林退休了。

      老林这个休退得呀，干净利落，就像是刀子切豆腐；退得那个安静呀，悄没声息的，就像一只猫。他昨天还在安安然然地上着班呢，今天就直接不来了。然后大家一打听才知道，敢情老林今天就正式退休了。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办公室一个平时喜欢写诗的同事适时地发起了感慨。

      老林的一生，有人给总结成了这么十个字：“前半生憋屈，后半生怂管。”

      话说老林进单位的时候，也是属于比较高姿态的：手捏大学文凭，人又长得高大白净。在单位里头，绝对属于鹤立鸡群的。工作上，德才兼备；生活上，洁身自好。真是人见人夸，花见花炸。那一年在单位要提拔一名后备干部的时候（科室需要个科长），大家都觉得小林是最合适的一个，就连小林也这么觉得。工作三四年来，他的工作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不用说一句话，谁看了都应该是非他莫属了。

      可是，就在开会研究的那天晚上，领导把小林叫到自己办公室。

      “小林啊，你来咱们单位几年时间，各个方面的工作我就不用说了，大家都看在眼里，那真是没的说。”领导让小林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茶，还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按说这次提拔后备干部，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可是，咱们单位你最年轻，还有的是机会。——你看能不能发扬一下风格，把这个机会让给年龄稍大一点儿的同志呢？”

      领导趁这个关键时候能叫他来办公室跟他说这样的话，小林自己心里已经很清楚了：自己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对于小林这么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只能凭自己本事的年轻人来说，很多事情是由不了自己的。哪怕他已经做到了这么好，机会还是不可能以自由落体的方式落到自己头上的。

      结果呢，他就按照领导说的，发扬了一下风格。叫他很意外的是，他发扬的对象却是刘征。刘征比他大两岁，比他早来单位两年。这就是领导所说的年龄稍微大一点儿的同志啊？小林有点窝火。当然，小林窝火的原因不是他比刘征小两岁，而是后来他打听到了，刘征他爸在一个局是副局长。刘征的事情，应该是他爸给他们单位领导打了招呼的。同志们都替小林感到遗憾，但是小林无奈而又故作轻松地笑一笑。——他还能咋办呢？

      刘征很快就成了科长。当了科长的刘征，不但没有落小林的人情（当然，人家好像也没有落他人情的必要），反倒还有点针对他的意思。也难免，年龄都差不多的情况下，优秀一点儿的人总是会遭人妒忌的。最糟糕的就是像小林遇到的这种状况，明显不如自己的刘征，嫉妒心又有点强，却小人得志的当上了领导，小林自然就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好在，小林忍头好，也不吭声也不发牢骚，只是埋头干自己的工作。有位哲人说，“磨难对于弱者可能是把刀，叫他们很受伤；对于强者来说，却是一次磨砺，让他们成熟更坚强。”小林在这五年时间的历练下，更成熟更稳重更老练了。小林觉得，这一次机会，咋也该轮到自己了吧？他还暗自给自己打气：“这一回领导咋说叫发扬风格，都不敢发扬了。再发扬一下，自己的一生就给发扬没了！”

      领导倒是没来找他，而是他主动去找了领导。因为新来的科长是个外单位空降的。老鹰占了喜鹊的窝，你说窝火不窝火。

      小林肚子给气得鼓鼓地去领导办公室，领导也很为难而又惋惜地一摊双手：“人家是上级安排空降过来的，你说咱们能拿住人家大领导的事情吗？”

      领导还是拍拍小林的肩膀，“想开点儿，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小林那个气呀，他此刻只想发火，还发个狗屁光呢？

      好在，空降过来的科长只是过来拿这里做个跳板，在这里“镀了一层金”后，四五年后就麻利地飞走了。不巧的是，他们的领导也高升了，单位换了个新领导，一个中年女性。

      女领导来的时候直接带来两个人，一进来就安排到了重要位置上。这个时候的小林，已经走到了快要老林的年纪上。

      女领导喜欢拉帮结派，单位里氛围有点怪异。搞得老林他们很难受，他就那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过了三四年，女领导给人举报了，有些经济问题不清楚。她的那个帮派都受了牵连，很快蔫巴下来了。这个时候的老林，无论业务能力，还是经验，都刚刚的。但是新任领导跟他谈话的时候开导他说：“咱们单位的领导干部年龄有点偏大，需要执行国家干部队伍年轻化的政策。你看不如这样吧，你给咱带头发扬老同志精神，把这几个年轻人带一下，扶上马再送一程，咋个样？”

      老林差点儿没把中午吃的大肉辣子疙瘩给吐出来。“我他妈这一辈子都是跑来烧蒿子来了么：前半辈子说我有点年轻，叫我发扬风格，把机会整没了；现在又嫌我年龄有点大，还要发扬精神，我发个鬼。”

      老林那个郁闷呀，没法说。他就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没活成个人，纯粹他妈的就是一包发酵粉。——发了别人，化掉了自己。

      自那以后，老林彻底收了上进的心思，他把全部精力放在了经营家庭上。每天晚上陪伴孩子读书学习，周末陪爱人和孩子爬爬山逛逛公园。儿子考上大学后，他跟自己的爱人干脆每周末去爬山，吸氧，生活自在的叫人羡慕。单位那些工作，用老林的话说，他拿脚三两下都扒拉了。

      大家都说，老林这退休的事情做得真是绝啊，连给大家个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老林这样做是不是有点绝情呢？”不过，不少人倒还是很赞同老林这样的做法的，“到站了就麻利下车嘛，还磨磨唧唧的有啥意思。单位嘛，就是个谋生的地方，还有什么留恋的呢？”

      怪了，老林在的时候，大家倒没太咋样关注。老林这么一退休，很多人时不时地还会提到他。有人替他惋惜，有人替他不平，还有人说：“世道就是这个样子，谁能有啥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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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