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的特殊性使欧洲的历史发展进程始终与各种不同的统一梦想纠缠在一起。但是,这些梦想过去从来没有实现过。即使是在拿破仑时代,它成功的可能性也只能表现为昙花一现。 欧洲思想界的执着和欧洲现实政治的无情,揭示了欧洲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秘密:“统一”这个政治形式,无论是在欧洲的思想界还是政治界都只是一种解决政治危机的手段,而且仅此而已。政治家和思想家之间的区别在于,思想家总是提出最理想的解决方案,而政治家采用的则是最现实的方案。 因此,一旦危机过去,必须通过复杂的程序才能启动的统一方案就往往被束之高阁了。因为,这样的想法与日益发展起来的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是相矛盾和相冲突的。同时,小国寡民的政治格局在十六世纪以后的年代里提供了商业化社会所必需的竞争机制。 因而被启蒙思想家看作是欧洲与生俱来的一种优势,并正在为欧洲的崛起和繁荣制造动力。这一切,使得统一的梦想无论在现实政治生活中还是在欧洲的社会发展过程中,都缺乏真实的需求,因而是难以实现的。 转折年代的一体化理想十九世纪中期以后,欧洲社会面临一个亟待解决的历史任务,即为现存社会发展模式确立一个与之相适应国家关系体系。十六世纪以后,欧洲社会经历了一个商业化和私有化的过程,即个人、个体,最后各个社群的利益取代了上帝的利益,成为社会利益的主体。这是欧洲社会利益核心的分散化和私有化的过程。 它孕育了绝对主义的诞生和小国寡民的政治格局的形成。在此后的三百年间,小国寡民的政治格局始终是欧洲国家关系的基本法则,适应的是欧洲社会分散化和私有化的社会发展趋势。在前面的章节中我们已经明确地指出,欧洲的自然地理环境和人类社会发展的本质,决定了欧洲社会的分散过程只是欧洲社会发展大循环中的一个过渡环节。 十八世纪,随着工业革命的爆发,自由资本主义逐步。向垄断资本主义转变。十九世纪,这个过程已经发展成为时代的主导。社会经济发展模式的这个变化在沁润了各国的上层建筑和市场规则之后,也在国际关系领域中强烈地反映了出来: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和民族沙文主义的产生就是这一过程的结果,即,社会经济模式的垄断化,引导国际政治领域也产生了垄断化的需求。这最精彩、最集中地体现了资本的扩张本性。 随着欧洲社会的变化,欧洲内部国家间关系的意义、性质和内容也都发生了本质变化。竞争获和的关系性质转变为排他获利,而“他人”则由竞争伙伴变成了生存的“地狱”。欧洲国家关系性质的这个转变,在资本主义发展不平衡规律的作用下,预示着以小玉宾民关系格局为基丽建立起来的均势法则即将寿终正寝。 因为,它已经不再适应欧洲社会发展的扩张性和垄断性的需求,也不再适应欧洲社会对市场和对利润最大追求的需求。社会经济领域中的发展趋势在推动一个统一市场和统一规则的诞生的同时,也必然引发政治后果。无论是对国内的上层建筑而言,还是对国际关系领域的上层建筑而言。 不过,在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盛行的时代,这种统一的需求只能通过大国问的争霸斗争表现出来。在这个意义上,统一的需求是推动欧洲民族国家之间竞争和战争的本源。十九世纪,国际关系领域中发展着两股相互交叉的思想潮流,即,民族主义和泛欧主义。 在表面上,泛欧主义与民族主义是根本对立的,而且泛欧主义势力弱小,无法与民族主义对抗。但在本质上,十九世纪的欧洲民族主义也包含着泛欧主义的成分,只不过是通过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来表现自己的。 而且,这种泛欧主义成分的核心性质是民族利己主义,反映的是那种排他性竞争演绎的趋势;而真正的泛欧洲主义则是以和平主义、共同利益和共同发展为基础的。他们反对欧洲国家间的恶性竞争,提倡欧洲国家追求共同利益和共同发展。 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 1802-1885)是法国的文学大师,也是这一派思想家中杰出的早期代表。在1849年8月21日于巴黎召开的第二届国际和平大会上,雨果发表了,篇极富诗意和感召力、而且影响深远的演说,鼓吹欧洲合作与共同发展:“我们对法兰西、英国、普鲁士、奥地利、西班牙、意大利、俄国说:总有一天,你们的手会把武器丢弃! 总有一天,伦敦和巴黎之间的战争,彼德堡与柏林之间的战争,维也纳与都灵之间的战争会显得愚蠢和不可能,总有一天,你法兰西、你俄国、你意大利、你英格兰、你德国,你们这块大陆上的所有民族,将不会再死咬着你们独特的特质和你们充满荣誉的个性,而在更高的层次上融合自己并形成欧洲的兄弟特质。 总有一天,除了市场和精神领域外再没有其他的战场,而它们将开放贸易,开放思想…总有一天,子弹和炸弹将被人民的表决权,普选权,一个伟大而值得尊敬的仲裁法院,一群独立的欧洲议员所代替。就如同今天在英国议会,在德国的国民大会和在法国的立宪会议中的议员一样。 总有一天人们会看到,两个巨形组织,美利坚合众国和欧洲合众国,会越过大西洋握起手来,交换他们的产品、贸易、手工劳动、艺术,他们将把地球变成园圃,克服野蛮,用创造者的眼光去改善获取,而那两股用之不竭的力量:人类的兄弟情谊和上帝的力量将会为普遍的人类福祉相互结合在一起…”。 十九世纪是欧洲剧烈动荡的年代。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垄断化的发展趋势和资本主义社会发展不平衡的规律,推动着传统的欧洲国家关系格局迅速地发生着变化。这一方面反映为,十九世纪以后欧洲地区的战争频乃,拿破仑战争、德、意两国的民族独立战争和两次世界大战先后登场;另一方面则反映在,这一时期的重要思想家几乎都考虑到了欧洲统的问题。 这种不约而同的行为表明,欧洲社会发出的统信号已经足够强烈,因而使几乎所有的智者都明确地感觉到了。在这一系列著名人物中,除了上面提到的雨果之外,我们可以看到法国的著名乌托邦主义者桑特·西蒙(Saint Simon 1760-1825)、德国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 1724-1804)乔治·弗里德里希·黑格尔(Georg Friedrich Hegel 1770-1831),以及卡尔·马克思(KarlMarx 1818-1883)和弗里德里希·尼米(Friedrich Nietzsche 1844-1900)等世界级人物的身影。 桑特·西蒙在 1814年针对维也纳体系提出了他的《欧洲计划》。在计划中,西蒙反对维也纳体系设计的通过建立均势格局来维护和平的方案,认为,建立均势格局不是在防止战争,而是在孕盲战争。 他认为,实现和平的真正有效途径,是终止绝对主义,并在各国引入议会制度。他指出:“当所有的欧洲民族都由议会来领导的时候,就无可争议地是把泛欧议会无障碍地引入欧洲的时候。””这个泛欧议会将根据整个欧洲社会的利益作出决定;各国的议会将负责推举代表参加泛欧议会。泛欧议会应有权调节各国的争端。 不过,泛欧议会能够发挥作用的前提是,要培养出一种“欧洲爱国主义”,而泛欧议会的首要任务,则是制定出一个普遍有效的法律体系。泛欧议会的组成应以英国议会为模式:下院:代表社会团体、商人、学徒、公职人员和国务活动家(每位议员代表一百万居民);上院:十年选举次。 西蒙认为,欧洲机构不能取代民族国家政府;国家主权和独立应该得到基本保持。相对于各国政府,邦联应该完成下列任务:保障和平、协调法律、保障宗教宽容、监督公共设施、致力于欧洲大陆交通体系和基础设施的建设。西蒙认为,和平实现的基础是,人们终将迎来这样个历史时刻,那时,所有的欧洲民族都会感到,在各民族纷纷追逐特殊利益之前,必须总结出几点欧洲社会的集体利益;只有到那时,不幸才会自行停止,不安才会得到平复,战争的隐患才会消除。 西蒙说,那是一个我们会为之不懈努力的时代,人类精神会推动我们走向那个目标。西蒙反对梅特涅通过君主联盟的方式实现欧洲一体化的想法,主张通过职业联盟来选举欧洲议员。欧盟资助的研究报告评价说,西蒙的建议表明,“他看到了在欧洲寻取共同利益和缔结一个牢固协议的现实任务,因此是导致欧共体建立的 20世纪联邦主义取向的真正先驱。” 德国的思想家在表达他们对实现欧洲一体化的愿望时,采用了哲学家的独特方式。康德在他发表于 1795 年的文章《为了永久的和平》中强调,创立一个国家联盟是必要的。他认为,从理性的立场出发,除了建立一个联邦欧洲的想法外,再没有其他的想法能够导致欧洲各国之间关系的正常化了。 为此,应该创立一个国家共同体。在这里,“即使个性也必须完全放弃它的自由-这将通向那个时代--服从规则。”黑格尔的欧洲整体主义思想主要体现在他在《历史哲学》中提出的“基督教--日耳曼世界”的概念中。 这个概念言简意赅地概括了欧洲整体性的内容与实质。不过,黑格尔在深入研究欧洲的整体历史发展规律的时候,集中精力关注了欧洲国家形成上存在的历史必然性。但对欧洲实现一体化的未来没有给予足够的注意。这是聚格尔德用学者的本性,以及他所处的那个民族主义时代决定的。 不过,与他进行合同研究的德国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威廉·施陵,则在研究中得出了结论,欧洲不仅仅是世界历史发展的最终目的,而且,在这个历史发展进程的自身蕴藏着自动走向国家联盟和国际法院的动力”。 弗里德里希·尼采的欧洲统一观也是特别的,但超出了哲学家的思考范畴,带有国际政治学者的远见卓识。他认为,民族主义是疯狂的,在欧洲各民族之间造成了病态的疏远。他希望,俄国的威胁能最终使欧洲形成统一意志。 他指出,小国寡民政治的时代已经过去,大国政治的时代将不可避免地到来。从下个世纪开始,统治全球的斗争就将展开'。马克思和列宁是无产阶级革命统一论的代表人物。这一派欧洲统一理论是伴随着马克思主义的诞生发展起来的,是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世界革命理论的一个组成部分。 因此是十九世纪以后发展起来的欧洲统一论中极其独特的一个分支。无产阶级革命统一论诞生的思想基础、出发点和所要达到的目的,都与其他的一切欧洲统一论不同。就本质而言,其他的切欧洲统:论都是为了维护欧洲现存的社会制度,而无产阶级革命统一论却是要推翻现存的欧洲社会制度。这就决定了双方在政治上的本质区别。 但是,我们必须理解的是,在历史发展的宏观意义上,它们的区别是有限的,它们追求的是同一个社会发展取向。无产阶级革命统一论的思想基础有三个要素:第一,它认定,帝国主义就是战争,不彻底铲除欧洲现存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欧洲的和平与联合都是不可能的:第二,社会发展的自然规律决定了,资本主义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同样都是不可避免的;第三,资产阶级将联合起来抵抗无产阶级革命。 因而,全世界无产者只能联合起来推翻资本主义统治。马克思因而提出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口号。毫无疑问,当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之后,一个世界性的无产阶级政府的诞生是不可避免的。这一派的理论认为,如果无产阶级革命获得了成功,欧洲和平自然就会生成,而且无需特意维护,因为社会主义制度已经彻底地根除了发动战争的根源和动力。 事实上,马克思和列宁都为此做过积极的努力。在它们的推动下建立了三个工人国际,列宁亲自主持建立的第三国际,更具有现实的政治意义。 后来,列宁反对任何形式的欧洲联合,是基于当时的政治形势变化。当时,西方联合起来干预俄国革命,而西欧的革命浪潮也已消退,欧洲的任何形式的联合显然都将是一场反苏大合唱和孤立苏联的运动。因此,列宁把这种联合看作是反革命力量的大联合。 从欧洲统一思想发展的脉络可以看出,实现一体化的需求是伴随欧洲国家争霸斗争的脉搏发展起来的,已经在欧洲存在了相当长的时间。不过,现实社会的发展总是要比人们思想领域的发展慢一个或几个节拍,从而使意识形态领域能够创造超前意识,为现实社会的最终变革做好充分的论证与准备。 其中的奥妙由黑格尔用自然界中种子的变化过程作了解释。“从自己不变的原则出发,从一个单一的本质出发,作为一颗种子它的存在开始时是单一的。然后,它会在其他事物的参与下经历一个持续变化的过程,并带来不同的存在形式。但是,这个变化的过程同时是存在着相反的方向的,并更多地向着保持其有机原则及其形式的方向转化。” 因此,人类社会的发展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它必定表现为一个艰难的不情愿的反对自己的过程。在世界历史上,存在着许多这样的重要时代,它是暂时的,看上去没有任何进展,在有些情况下,巨大的建设成就甚至遭到毁灭。因此,人类社会的发展中的一次突破不仅需要不断的反复,而且需要孕育起极其强大的推动力才能成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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