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里克兰先生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我只能从那些陈词滥调、粗俗俚语以及模糊不清的手势,来测猜他内心的意图。我感觉到,在他的灵魂中,也许有着深层的创作本能,尽管他的生活遮蔽了它,它却无情地疯长,像癌症一样扩散到细胞组织,直至占据了他整个人,使他无法抗拒,必须采取行动。 当我回到伦敦,把在巴黎见到的斯特里克兰的情况向斯特里克兰夫人作了详谈后,斯特里克兰夫人苦苦地努力回忆,记得结婚前斯特里克兰曾经常带着个颜料盒四处游荡。当时,她还常常取笑他。这就是斯特里克兰宁愿说谎去打桥牌而不告诉她去夜校学画画的原因。他要小心谨慎地培养着心中的这个愿望,因为它太弱小,受不了外界的取笑和嘲讽,他只能偷偷地去学习画画了。 当得知丈夫不是与女人私奔,而是去巴黎只是为了学画画时,斯特里克兰夫人崩溃了。她了解丈夫的性格,她说:“只要他是和女人跑的,就还有可能回来。我不相信什么是绝对的。三个月,他就烦死她了。但如果,他不是因为恋爱而跑的,那一切都完了。”这是一种感觉,一种夫妻间的第六感,他人是无法理解的。他不是因为女人而是因为理想而离开的她,这让她哀莫大于心死,让她由爱而生恨。因为女人时间久他可以厌烦,而埋藏在他心中的理想,越来越在他的心中长大。因为恨丈夫,她下定决心,不愿意与他离婚,她拖着他,不会给他自由。 斯特里克兰夫人是个精明的人,为了掩人耳目,她编造了丈夫迷上了一个法国舞蹈家,然后跟她一起去了巴黎的故事。这个故事博得了不少同情,更让她在文艺圈增加了威望。她利用自己的圈子,很快地找到了工作。她很会赚钱,在文艺的圈子里如鱼得水,只是耿耿于怀于自己的高贵的出身,她羞于谈论自己的经营能力,她乐于告诉你要在哪个晚上要在皇家法律顾问那里吃饭;乐于告诉你儿子在剑桥大学就读;女儿参加舞会,一出场就众星捧月一般,并且,已经有有名的剧作家要她女儿出演角色。 斯特里克兰出走,一下子改变了她的社会地位,她恨他,但她要努力挽回他给她造成的名誉上的损失。一个自私的、虚荣的、虚伪的一心追求上流社会的女人形象,跃然纸上。 在我去巴黎前,见到斯特里克兰夫人,与她的一段对话,让我心寒。 “你有丈夫的消息吗?” “没有,音讯全无。可能已经死了吧。” “我在巴黎也许会碰见他。如果有什么消息,要不要告诉你?” 她犹豫片刻。 “如果他生活窘迫,我会帮他一点儿。我可以给你寄笔钱,在他需要时,一点一点交给他。” 但是我知道,这不是出于仁慈之心。常言说,痛苦使人高贵。这不对;让人行动高尚的,有时是自满得意;而痛苦,往往使人变得心胸狭窄,充满仇恨。 一个貌似幸福的家庭,因丈夫的离去,影响了她在上流社会的声誉而对其怀恨在心,实在让人心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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