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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8月14日，上海法租界一幢装修豪华的别墅门前，五、六名身怀绝技的保镖牵着大狼狗，眼睛警觉地四处张望，不停巡视周围的一切。 突然，里面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响，保镖们听见了，脸上不由露出惊讶的神情，相互对望一眼，其中两人赶紧跑进去查看情况。  别墅的主人叫张啸林，此时被凶手击中额头，鲜血直流，眼睛睁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嘴里停止了呼吸。 枪声过后，屋内顿时乱作一团，女眷们尖叫着四下逃窜，保镖们马上就冲向了一名持枪男子，将其团团围住。 众人定睛一看，此人却是张啸林的贴身保镖林怀部！ 趁他不注意，有人从后面将他拦腰抱住，缴了手里枪械，然后拿了绳子，五花大绑送进了警察局。 林怀部为什么要枪杀雇主？难道与张啸林有不共戴天之仇？或是被别人收买，奉命行事？但是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难道他不怕死吗？…… 林怀部接受审讯，却只对警察轻飘飘的回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 “张啸林每月给我的薪水太低了，根本不够我在上海生活！” 警察一脸懵逼望着面前的林怀部，顿时有些无语，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 19世纪30年代的上海滩，各方黑道势力抢占地盘，肆无忌惮展开厮杀。  张啸林 张啸林加入青帮，凭借心狠手辣，好勇斗狠打出一片天地，与黄金荣、杜月笙并称为“上海三大亨”，一时风头无两。 自从在上海滩成为大亨，张啸林更是无人敢惹，江湖人送绰号“三色大亨”，黄赌毒黑拐骗无所不沾，而且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1937年10月下旬，淞沪会战形势不容乐观，战况恶化，日寇的飞机、坦克不断轮番冲击下，中国军队以血肉之躯构筑的防线被一道道突破，伤亡人数已超过10万，损失惨重。 蒋介石眼见大势已去，就连装备最精良的87师、88师两个德械部队也不是日寇对手，终于决定放弃上海。  临走前，为了防止“上海三大亨”的势力被日本人利用，蒋介石劝说张啸林、黄金荣、杜月笙三人，一起去香港暂时避难。 张啸林却不买账，嘴里满口答应，但是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如意算盘。 因为在他看来，如今日本人占领了中国的大片国土，面积可是日本本土的好几倍，他们没有精力，或者说没有那么多人去管理，只能在中国人中寻找他们所谓的“朋友”来进行统治。 况且，上海还和其他地方不同，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犬牙交错，稍一不慎就会滋生事端。日本人攻占容易统治难，必定要拉拢和利用帮会头目，让这些熟悉上海滩情况的人来管理。 至于黄金荣，则宣布退出江湖，对蒋介石表示不会为日本人做事。 杜月笙则是听从蒋介石的话，直接携家带口去了香港。 1937年11月12日，上海彻底沦陷，淞沪会战宣告结束。果然，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带人找到了张啸林。  黄金荣、张啸林（中）、杜月笙 张啸林提出合作条件，要当伪上海市长或是伪浙江省主席。松井石根为了引诱他早日上钩，几乎不假思索，爽快地答应了要求。毕竟张啸林是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只要他投靠日本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会有更多其他帮派头目望风来投。 不出所料，张啸林在上海滩的影响力确实非同一般，大批的匪徒流氓也紧跟着加入了汉奸的队伍。 张啸林的卖国求荣的无耻行径，迅速引起了爱国人士的极大愤慨，同时也让国民政府非常紧张。蒋介石得知消息，大为恼火，立即亲自指示军统局戴笠，对张啸林痛下杀手。 戴笠遵命，随即向潜伏在上海的军统特工，发出了针对张啸林的锄奸令。 不过，张啸林绝非泛泛之辈，心里很清楚当汉奸走狗所要面对的险恶处境。他一方面尽心尽力为日本人办事，命令门徒威胁当时上海的各界名流，与他的主子“共荣共存”，大肆的镇压上海地下抗日救亡活动，捕杀爱国人士…… 同时，他又积极创建所谓“新亚和平促进会”，派人去外地为日军压价，大量收购粮食、棉花、煤炭等战略物资，赚取昧良心的国难财。 另一方面，张啸林也为自己不断招兵买马，广收门徒，持续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因为他知道自己选择了卖国这条路，马上会成为爱国人士锄奸的目标。  戴笠和陈恭澍 随着戴笠的“锄奸令”发出，军统上海区负责人陈恭澍接到命令后，不敢怠慢，马上叫来自己的心腹陈默，让他担任行动组长，负责具体执行。 陈默，曾经在国民党中央军校高教班受训，抗战以前是上海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经济组组长。后来，他转入军统，成为上海站别动队的队长，无疑是刺杀张啸林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若要完成这次暗杀任务，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张啸林纵横上海滩多年，不仅有成百上千个死心塌地追随他的徒弟、打手，平时更有一批身手不凡的保镖贴身保护。 而他本人还是武备学堂出身，年轻时练得一身武功，枪法也不错，平时出行都带着十几人保护，一般人根本靠近不了他的身边。 陈默经过暗中观察数日，并未发现对张啸林下手的好时机，不免有些泄气。 有一天，他借酒消愁，突发奇想，那能不能“策反”张啸林身边的人呢？顿时心里豁然开朗…… 二 张啸林被杀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上海滩，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第二天，各大报纸都对此事进行了详细报道，整个的刺杀过程以及刺杀者的身份也浮出了水面。 当林怀部行凶后，试图逃脱，将要奔出大门之时，被另一保镖刘德元所捕获。 “凶手”林怀部是山东东平县人，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北洋政府的军队中当过团长，因不满部队腐败，愤而辞官回家种地。林怀部从小就跟随父亲练得一手好枪法，长大以后，便告别家人，来到上海滩闯荡。 不久，他就凭借枪法精准，很快就在法租界巡捕房找到了工作。几年后，林怀部因违规被开除，于是在干爹阿四的介绍下，成为了张啸林的贴身保镖。 阿四是张啸林的司机，多年来一直跟随张啸林，很受张啸林的信任和赏识。 因而张啸林见识了林怀部的枪法后，并无任何怀疑，把他留在身边，却不料最后死在林怀部的枪下。 审讯中，林怀部一口咬定自己杀害张啸林的原因是因为工资太低，不足以维持生计。  林怀部 警察局方面当然不会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刚想对林怀部用刑，军统局却先找上门来了。 来人并未透露具体身份，只说自己是军统特工，威胁说谁只要敢动林怀部一根毫毛，小心全家性命不保。 国民党军队虽然早已退出上海，但是军统局特工的名声在外，警察局根本得罪不起，只好把林怀部关进监狱，等待法庭的审判。 …… 张啸林被杀之前，曾经两次都差点被军统特工杀掉，最后非常侥幸地捡回了一条命，还间接害死了亲家公。 1940年1月14日，上海《申报》刊登一则重磅消息，京剧名角新艳秋将在明天在上海演出《玉堂春》。 陈默判断，张啸林或许会出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首先，张啸林本人酷爱京剧，没事总喜欢哼哼几句，而他这个爱好众所皆知。其次，主演新艳秋是张啸林的亲家俞叶封的老相好，肯定会邀请张啸林前去看戏。  不过，戏院这种公共场所，张啸林如果出现的话，身边肯定会带很多贴身保镖护驾，而且戏院的人比较多，暗杀行动之后容易脱身，这该怎么办呢？ 陈默找来了戏院的布局图纸，仔细研究了半天，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1月15日，晚上6点，张啸林果然不出所料，兴致勃勃带着姨太太们，前呼后拥的出现在戏院门口。 两个负责监视的军统特务，把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立即把情况报告了。陈默收到消息，带着早已整装待命的军统特工们迅速赶往戏院。 张啸林的包间宽敞明亮，人影攒动，欢声笑语，却不知危险正在临近。随着一阵锣鼓喧天，好戏正式开始。新艳秋不愧是名角，一举手，一投足，行云流水，唱腔动人，立刻引来台下一片叫好声，掌声不断，演出也慢慢进入了高潮。 突然，戏院里面一阵枪响，楼上张啸林的包间内，一位衣着考究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顿时，人们惊慌失措，惊叫声连连，拼了命向门口逃跑。  第二天，上海的各大报纸对昨晚戏院的枪杀案做了大篇幅的报道。 却是俞叶封中弹殒命！被杀的并不是张啸林！怎么回事呢？ 不过也好，这个俞叶封也是一个大汉奸走狗。自从张啸林投靠日本人，他也紧随其后，加入了汉奸组织“新亚和平促进会”当秘书，可谓罪有应得。 陈默也没有想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连忙派人暗中调查。原来，张啸林刚刚进入戏院不久，日本人的电话就打到了他家里，说找他有急事商量。 管家只好跑来戏院告诉张啸林，说是日本新亚贸易株式会社的大班要求立即见面。张啸林非常不情愿，可这日本人又得罪不起，只好让姨太太们留下看戏，自己先去赴约了。 临行前，他还不忘耍了心眼，与管家偷偷换了衣服，就是想试试会不会有人要他的命！ 俞叶封不知道亲家公离开了，忙完后，想去找张啸林寒暄聊天，却恰好碰上军统特工人员采取行动，然后无缘无故就当了替死鬼。  陈默十分恼火，知道这一次行动失败以后，算是彻底打草惊蛇了，再想杀张啸林就更难了。不过，军令如山，上头的命令即使再难也要执行，陈默只能重新策划刺杀张啸林的计划。 他命令手下人继续密切关注张啸林的一举一动，跟踪掌握他一切生活习惯中所有行为。 比如张啸林什么情况下会出门？外出时在什么地方上车？在什么地方下车？坐在车哪个位置？走怎样的路线？随身带几个保镖…… 张啸林厮混江湖多年，一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自从俞叶封被杀之后，瞬间明白自己才是被刺杀的目标，一时间也有些怂了。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因为不知道杀手何时会冒出来，冷不丁给那么一梭子，自己性命就丢了。 于是，张啸林成了惊弓之鸟，晚上不敢出门，白天也不敢上街，天天就躲在自己的张公馆里会客。 为了以防万一，张啸林还请求日本人的帮助，调来了一个日本宪兵队前来把守大门，这才放下心来。  当然，张啸林想完全不出门，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大人物，有些事情不亲自到场，难免有点说不过去。 陈默等候已久，终于也找到了合适的动手机会。 三 1940年的端午节，为了庆祝“新亚和平促进会”成立两周年，张啸林在新亚酒楼订了12桌酒席，邀请上海各界汉奸齐聚一堂，准备痛饮一番，以振奋低迷士气，扩大经营范围。 张啸林是会长，不管怎么说，当然必须出席这次庆祝会。陈默得知消息，马上对张啸林的行车路线和活动地点做了详细调查，并发现了一个绝好的动手地点。 张啸林如果坐车去新亚酒楼，必然要经过上海福西路的十字路口，此时如果遇到红灯的车，一定会被迫停下车来。 通常来说，此时车上的人一般都不会太警惕，或者不会采取特别防范措施。 所以，如果对福西路口的红绿灯做点手脚的话，只要张啸林的车队一到，拉开红灯，那么绝对是动手的好机会。 当天，陈默亲自出马，带着几个军统特务埋伏在道路两旁的小巷中，专门等着张啸林的车队经过。 傍晚时分，张啸林开始乘车赴宴，汽车刚刚开到福西路的十字路口，早已等候许久的军统特务马上拉下了红灯。 张啸林的司机阿四看见红灯，不由自主一愣，连忙踩了刹车。陈默见状，立即带头冲了出去，朝着张啸林的汽车开始射击。 枪声一响，埋伏的其他军统特务也一拥而上，拼命向张啸林的汽车射击。 司机阿四眼疾手快，立即点火，猛踩油门，拼命开着汽车冲了过去，竟然又让张啸林再次逃过一劫…… 张啸林经过两次死里逃生，吓得六神无主，行事比以前更加小心，也彻底不出门了。 或许是吓破了胆，张啸林自己除了增加大量保镖外，也开始想方设法的招收精英，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林怀部就是在这个时候，由干爹阿四引见，被招进了张公馆。 很快，他就得到了张啸林的重用，一是枪法厉害，前来试枪的时候，十米开外的银元能连续命中，这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二是因为他是司机阿四介绍来的，张啸林认为比较可靠，毕竟阿四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万万没想到竟然把杀手请进了门。 陈默究竟是如何认识林怀部，并把他发展成内线的，这个具体过程无人知晓，也没有相关史料记载去证实。 不过，晚年的陈恭澍曾经写了一本回忆录，里面详细记录了这次刺杀张啸林的所有过程。 有一天，陈恭澍接到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是负责暗杀张啸林的第二行动大队提交的。 陈默在报告中说，他已经在张啸林家里安排好了内线，这个内线什么要求也没提，也没有说要请求支援，只说一旦遇到机会便会见机行事。 陈恭澍有些疑惑，因为他发现这份报告当中，既没有提到这个内线的具体名字，也没有说对于这个内线接触、吸收、争取的全部过程。他感觉太奇怪了，于是马上要求陈默即刻补报，因为这样写报告是完全错误的，也是违反军统内部规定的。 几个月过去了，陈恭澍没有等来陈默的补报，却等来了张啸林被杀的消息。 陈恭澍兴奋之余，还是很好奇林怀部到底是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个安插的内线人员。于是，他赶紧坐车出门，直奔军统上海区秘密办公室去询问。 进入办公室，陈恭澍找到了陈默，开始追问事情的前因后果。陈默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然后递了过来。 陈恭澍接过来一看，正是刺杀张啸林的行动报告。 1940年8月14日，早上，张啸林的门生吴金桂前来张公馆拜访。毕竟，张啸林马上就要出任伪浙江省主席，要请他多多关照。 两个人一见面，张啸林就把吴金桂请到三楼密谈，并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不久，林怀部突然来找司机阿四，说：“干爹，我想请五天假，麻烦您去找张先生说说。” 司机阿四知道张啸林正在会客，于是回答说：“等会送走客人，我再去说。” 林怀部着急出门，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故意激阿四：“您总说张先生怎么怎么看重您，连这点事都办不了，骗人！” 阿四一听不乐意了，开始和林怀部就这一点小事而吵了起来，结果吵得越来越凶。 张啸林脾气暴躁，听到下人们在楼下吵闹，而且还是当着门徒的面，简直是岂有此理！这也太没规矩了！ 于是，他跑出屋来，探着脑袋，厉声喝问：“吵什么吵？还想干，不想干了？不想干滚蛋！” 林怀部正在气头上，毫不示弱地回嘴说道：“不干就不干！”说着，就伸手去腰间拔枪。 张啸林和阿四都以为，林怀部这样做是想马上交枪走人。不料，林怀部掏出枪来，猛的对着张啸林甩手就是一枪，子弹不偏不倚，从嘴里进去，后脑穿出来…… 张啸林猝不及防，身子往后一倒，瞬间就丢了性命。阿四吓得傻了，他怎么也想不通林怀部会这样做！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怀部不理他，径直冲上三楼去，一脚踢开门，看见吴金桂正在打电话向法国巡捕房报警，顺手就是“砰砰”两枪，结果了他的性命！ 他转身出门，看见那个倒在走廊里的张啸林，对着尸体又补了几枪，这才准备逃离，却被其他保镖给抓住了。 审讯室里，林怀部供述称道：“上海的米价已经从15块钱一袋涨到了70块钱一袋，我每个月的工资却只有20多块钱，实在是太低了，难以维持生计。平时张啸林稍不顺心，就平白无故对我辱骂，实在忍无可忍，一时气愤，就开枪把他打死了……” 陈恭澍看完整个报告，眼睛望着陈默，还想要继续追问。 陈默依旧抽着烟，抬头看了他一下，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顺手指了指他手里的文件，主动说道：“头儿，这难道还不够吗？” 陈恭澍马上懂了，微笑着把报告书塞进了公文包里。 虽然，陈恭澍并没有在回忆录里说，林怀部就是那个内线，甚至他自己也没有从陈默嘴里得到想要的答案。可是毫无疑问，林怀部刺杀张啸林这件事情，绝不是简单的个人行为，即使是出于一时冲动，至少也表明他非常痛恨张啸林祸国殃民的卖国行为，想要坚决铲除汉奸，不愧为“抗日义士”。 张啸林这个十恶不赦的大汉奸，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后来，林怀部因杀人罪名成立，被法庭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上海光复，林怀部被无罪释放。 据说，林怀部出狱后，立刻回到了山东老家开始种田，从来不对人提及上海的往事，也拒绝媒体的采访，直到因病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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