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西篱 陈敬济和金莲春梅弄一得双的丑事,终于在秋菊锲而不舍的告发中,被吴月娘捉奸在床。 春梅一个丫鬟,吴月娘对她有着无上的至高处置权。所以她没有任何犹豫,即刻找了薛嫂来将春梅领走发卖。 月娘其实是个挺无情的人,当初,春梅可是她的丫鬟,金莲来了之后,西门庆把春梅给了金莲使唤。好歹也是主仆一场,可她却丝毫不留情面。 虽然是因为丑事败露而被撵走,可春梅却走得颇有气势。她骨子里是独立要强的女人,本就不甘心只做一个没有名分的通房丫鬟。她得决绝,金莲泪眼婆娑却也毫无办法。倒是陈敬济,惦记着春梅,特意到薛嫂家里看她。 此时的薛嫂,跟当初西门庆勾搭潘金莲时王婆的嘴脸差不多。没钱,一切没戏。有钱,一切好说。 拿了钱喝了酒的薛嫂,也吐露了一点心声: 薛嫂也陪他吃了两盏,一递一句,说了回月娘心狠:
当然,薛嫂说月娘小气,另有一个原因。不名一文的春梅,相对比较难出手,也难卖出高价。吴月娘的贪财是一如既往的特性,犹如她的蠢笨。薛嫂们知道她贪财,也知道她蠢笨好糊弄。 所以当她被月娘责备偷偷让陈敬济跟春梅幽会,薛嫂几句巧舌就让月娘哑口无言。不仅如此,她还利用月娘急于将春梅出手的心理,趁机压低了春梅的价钱,从一开始月娘要求的十六两银子降到了十三两。而实际上春梅卖出了五十两银子的高价。薛嫂按说死的十三两交了银子给吴月娘,三十七两归了自,另外还堂而皇之地接了吴月娘给的五钱银子的中介费。 买了春梅的,是带来吴神仙为西门庆和全家女眷算命的周守备。 当年吴神仙算命说春梅会有凤冠霞帔的那一天,吴月娘颇为不满,认为是对她地位的僭越。她万万想不到,是她自己亲自将春梅送上了凤冠霞帔之路。如果一直在西门府,春梅是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周守备再次看到春梅,出落得比几年前更加妖娆,更加欢喜。 潘金莲的人生至此黯淡,春梅的春天才刚刚来到。 《金瓶梅》里有两个后娘,一个是潘金莲,她是武大女儿迎儿的后娘,再一个就是吴月娘,她是西门大姐的后娘。月娘虽然没像金莲那样对继女又打又骂,但也从未见她对大姐有何关爱。李瓶儿还活着的时候,是唯一一个跟大姐关系好又肯接济她的人。 此时陈敬济丑事事发,吴月娘吴月娘但凡对这个继女有丝毫怜悯之心,也不会那么像对待臭狗一样对待陈敬济,“每日饭食,晌午还不拿出来”。敬济每天去舅舅家吃饭,“月娘也不追问”。孟玉楼生日,要安排几晚酒菜点心让陈敬济和傅伙计吃。月娘竟也不准。 将他彻底赶走,可以彻底地吞了他全部的金银箱笼,免得他天天瞎嚷嚷,哪天招来杀身之祸也未可知。他要走,西门大姐自然也要走。这样全部的西门家产自然就属于她和西门庆唯一的儿子了。 月娘可能忘了,当初陈敬济刚到西门家来,她可是很喜欢这个小女婿。当初就是她一力不避嫌地把陈敬济引入后院来和众妇人相识的,一天到晚惦记着“怎么不请姐夫来”的,是月娘不是别人。连打秋千这样的纯女眷行为也让敬济来帮众位娘推秋千。陈敬济的狼子野心,难保不是在那个时候从众位娘的裙摆飘动中蠢蠢欲动的。难保大门不出的吴月娘自己当时对陈敬济未存任何荷尔蒙之心。 没准正是因为当初也曾心怀鬼胎,所以当陈敬济又是胡闹又是报复地说孝哥儿是他的儿子,月娘才会昏厥倒地。 当然,陈敬济的这一顿胡说,是导致他最终被扫地出门的直接原因。 卖了春梅,赶了敬济,接下来该轮到潘六儿了。吴月娘本来并没有马上要赶走金莲的意思,无奈金莲得罪人太多。西门庆活着的时候,没人敢把她怎么样;西门庆死了,金莲变成了随便谁都可以拿捏的了。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被孙雪娥算计的一天。 潘金莲其实一点也从没想过要离开西门大院。她既没有像李娇儿那样,在西门庆刚咽气就偷了金子、卷了铺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了妓院,甚至也没有动过孟玉楼那种要改嫁的心思。她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听从西门庆的遗嘱,好好跟姐妹一起守着过日子。除了在陈敬济那找点存在感,这个时期的潘金莲倒是老实的很。 当初她费劲辛苦才进的这个大院,虽然只是做了小老婆,但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西门府虽然不像王诏宣府那么的恢弘,但相比于她的裁缝家庭以及十字街赁的房子和武大,已经是天壤之别。况且,在王诏宣府,她是最低身份的玩意儿,在这里,她起码是半个主子。进入西门大院,对她来说不亚于现在的嫁入豪门,实现了阶级的跨域。虽然是个小老婆,但也是锦衣玉食,有丫鬟伺候,有小厮使唤。而她单独居住于花园内,未与月娘李娇儿孟玉楼住在一起,似乎也是笑笑生特意为她制造的一处乌托邦,让她处于似乎西门庆独属于她的梦境中。李瓶儿的闯入,搅碎了她的梦,所以她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李瓶儿,夺回属于自己的独宠。 西门庆死了,她当然当不了贞洁烈妇,但确实也没看出她要改嫁或者是出走的苗头。所以当她看到王婆,着实吃了一惊。
当王婆开口说即刻就要领她出去,金莲是不肯的。
可她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虚。都被月娘捉奸在床了,再狡辩也没有用。她便又骂又打,出最后一口不服气。
不知她如果跪下来求情,月娘能否网开一面。但那就不是潘金莲了。只是这样一闹,她就完全没有回环的余地,必须要走了。
走之前,她没忘记去看西门庆最后一眼,去跟孟玉楼道个别。当初与西门庆你侬我侬时要做长久夫妻的诺言,伴随着一个死去一个离开,划上了歪歪扭扭的句号。 而西门庆临死前嘱托月娘与敬济的话:
已化为云烟,自此消散了。 潘金莲爱过谁吗? 她爱武松吗?她是喜欢武松的,高大威武,英气勃发,但更多的是荷尔蒙的吸引,还谈不上爱情。 她爱西门庆吗?大概是爱过的。想当初,西门庆本来答应了马上娶她进门,转头却先娶了孟玉楼紧接着收了孙雪娥而两个多月没进她的门,她神魂颠倒痴情等待苦苦哀求。好不容易一台小轿抬了进去,“新婚燕尔”也不能阻止西门庆往妓院跑,写了情诗呼唤情郎也于事无补。大概她的爱意就此逐渐消逝。琴童是她爱情消亡后欲望的释放,也是她一步步沉沦的开始。 此时,豪门梦碎,她重回紫石街,回到曾经与西门庆幽会过的王婆家。 七年,什么变了,什么又没变?她心里作何感想?书里没有任何描写。有人用西方小说的描写手法分析,说如果西方作家来写这个时候的潘金莲,极有可能写出一大篇她的心理活动。诚然,中西方的叙事手法有差异,西方作家的确更擅长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但我怀疑就算是西方最高明的小说家,也未必能写出此时潘金莲的心理活动。因为她很可能真的就没什么心理活动。我经常会觉得,潘金莲是个没有心的人。她只顾当下。当最后她终于被武松挖了心肝,终于变成了一个真正没有心的人。 而此时,她还有美貌和身体,就还有价值,就会有男人要他。没什么不一样的。所以她依旧每天打扮得美美的站在帘下看人,一如七年前的样子。谁能保证帘下不会再走过来一个东门庆呢?
东门庆暂时没有,那也不要紧,还有现在的王潮儿,年轻壮实,比武松也差不了多少,便火速把他刮剌上了。 但这个时候的金莲,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哪怕是她跟王潮儿热火朝天的,字里行间透出来的也是冰冷,有种行尸走肉般的得过且过。当陈敬济出现,她终于变成了一个活人,又是埋怨又是哭泣,心里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当陈敬济许她去筹钱回来娶她,她更是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早点回来。 陈敬济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对西门大姐也很是恶劣,但他对潘金莲是很有几份真心的,比后来对他死心塌地的韩爱姐和葛翠屏都要真心。此时他也是真心要娶金莲的。只是此时的他,已被吴月娘扫地出门,他存放在西门庆家的钱财也看不到拿出来的希望。他自己几乎已身无分文了。前几天他去看春梅时,还能轻易拿出一两银子来给薛嫂,而此时来看金莲,却只拿得出两吊钱来。由此可见敬济的今昔之别。要知道,王婆可比薛嫂更贪婪更老奸巨猾。陈敬济想学西门庆那样偷娶潘金莲,怕是人人都知道不行,只有他们当事者执迷不悟。 这是敬济与金莲的最后一面。 瞧,武二郎正从拎着屠刀,从风雪中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本文由喜马拉雅主播“风神_007”播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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