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柏拉图”笔记三则

一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二卷谈柏拉图的时候，谈到有的国家邀请柏拉图给他们制定法律，可是柏拉图拒绝了。黑格尔评论说：

单是一些理论并不够用来制定一种宪法，因为制定宪法者并不 是个别的 个人，而乃是历史造成的神圣的和精神的东西。世界精神的这种力量是如此强大，个人的思想与它对比起来简直无关重要。如果这类的个人思想有某种重要性，就是说能够实现出来，那么它们不是别的，而是这种普遍精神的力量的产物。柏拉图应当作立法者的想法，是不适宜那个时代的；梭伦和吕谷尔各曾经是立法者，但在柏拉图的时代，这类的工作已经不切实际了。他拒绝再顺从这些城邦的愿望，因为它们不同意柏拉图所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废除一切私有财产。

如果我们看看马克思的一段话，就会发现，黑格尔的思想和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几乎就差一层窗户纸了。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说：

为了解决使我苦恼的疑问，我写的第一部著作是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性的分析，这部著作的导言曾发表在1844年巴黎出版的“德法年鉴”上。我的研究得出这样一个结果：法的关系正像国家的形式一样，既不能从它们本身来理解，也不能从所谓人类精神的一般发展来理解，相反，它们根源于物质的生活关系，这种物质的生活关系的总和，黑格尔按照十八世纪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先例，称之为“市民社会”，而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

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坚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活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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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果把黑格尔这段话里的精神换成物质生产活动，物质生活，那么，黑格尔的观点就瞬间可以变成唯物主义的论述了。

黑格尔这里否定了个人的作用，他更强调所谓的世界历史和精神的作用，在马克思这里就是物质生产形成的社会关系的总和，个人的作用当然是非常小的。

黑格尔这里特别强调了个人起作用的背景，也就是什么会有呼风唤雨的时代英雄？他说这是这些英雄是时代精神的代表，而马克思主义则说这是物质生产力推动生产关系的结果。

最为有意思的是，他虽然强调精神的重要性，可是他却慧眼如炬地指出柏拉图不做立法者是因为所有制的问题。这实在是超出了黑格尔同时代的人太远太远。这已经就和马克思站在同一个观点上了。黑格尔这里确实非常容易看到马克思的影子，而马克思那里又太容易看到黑格尔的影子。

太容易看到了。

二

黑格尔下面评论如何对待柏拉图的哲学观点的话，极为值得我们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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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观点（柏拉图）是确定的和必然的，但我们不能停留在他那里，也不能退回到他的观点，因为理性还有更高的要求。如果把他的观点当作我们必须接受的最高观点，这是由于我们时代的软弱，不能够担负人类精神所提出来的要求的伟大性，感觉到被这些要求的负担所压倒而想作怯懦的逃避。

——

黑格尔这里提出的不敢提出更高的要求和目的，只能接受传统的观点作为指导思想的原因是时代的软弱。这个看法是深刻的。这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观点在黑格尔这里不自觉的反应。那么什么是时代的软弱？无外乎是时代生产力的发展所导致的生产关系矛盾不够尖锐、新的生产关系还没有瓜熟蒂落，主导世界的那个阶级还不够成熟，其掌握的社会力量还不够强大而已。此时就只能逃避未来的伟大性，而保守残缺地固守自己的狭隘的世界和小富即安的苟且状态。

但是，我们知道这个时代肯定是要过去的。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可以永远占据历史舞台。无论是伟大的精神的时代还是苟且懦弱的时代，一旦那个时代的主导阶级的力量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它们就必然提出属于自己的理想，也就敢于面向那伟大的精神和目标了。

这个观点是极为深刻的。时代的软弱。

恩格斯在《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一》中特别提到了德国长期不能产生经济学家，根源 就是德国的经济规模非常的小，生产力的水平非常的低，传统的生产关系还很大，属于资产阶级时代的特有的政治经济学就不会产生。这是德国那个时代的资产阶级软弱的经济学上的表现。

三

黑格尔在哲学讲演录中谈柏拉图的时候说：不是哲学家占有思想，而是思想占有他这个人。

黑格尔的这个看法是深刻的。换言之，哲学家不过就是哲学思想的人格化，那个哲学家只是代表他宣扬和信仰的思想，是那种思想的行走的肉体的思想。有如马克思评论资本家，不过是资本的人格化而已，假如资本家没有资本，那么，那个曾经是资本家的人也就不是资本家了，而放弃原先的思想的思想家，也就不再是曾经思想的行走的肉体思想——思想家了。

进而我们得说，如果时代没有产生那种思想，那么，当然，就不会产生代表那种思想的思想家，因此，思想家的产生不是天生的，是时代的产物。虽然黑格尔会说是时代精神的产物。自然没有伟大的思想的产生，也就不会有伟大的思想家产生。思想说到底是时代的产物，思想领域里的工作者们显得平庸，不过是那个时代平庸、无力，苟且的表现而已，无论这之前的时代是多末的辉煌，多么的激昂，多么的伟大。当然在这个平庸的时期，也正是孕育伟大思想的时期，伟大思想的产生也需要时间，这是毋庸置疑的。平庸时期的平庸思想，是潜在地伟大的思想，而伟大时代的思想则孕育着平庸的时代和思想。两者不是绝对对立的。

对平庸的思想家的宽容，是因为我们需要宁静的环境来思考伟大的思想、孕育伟大的思想。因此，对那些平庸的爱吵吵的思想家采取漠视的态度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