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接手秦可卿的梦想

《红楼梦》中的“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贾府，是古代标准的世家模型。物质上的富贵是一方面，“诗礼传家”的精神传统才是其贵族风范的核心，也是彰显家族威望和文化品级不可或缺的品格。

而作为农业大国，中国古代重农思想深入人心，“耕读传家”同样是士大夫阶层重要的文化基因。大观园里，李纨居住的“稻香村”就是这一思想的显现。

在红楼梦十二钗中，有三位贾府少奶奶：秦可卿、王熙凤、李纨。秦可卿临终托梦，留下“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及祭祀、家塾等殷切嘱托，希望王熙凤未来理家时，能够放眼长远、继往开来、虑及子孙。可惜的是，王熙凤没有去实践。

在曹立波老师看来，贾府“诗书继世”的形象代言人其实是李纨；真正把秦可卿“耕读传家”的梦想化为行动的，也是李纨。

国图系列讲座：“认识曹雪芹，读懂《红楼梦》”

第二讲：曹立波

（中央民族大学教授、北京曹雪芹学会副会长）

1791年，程甲本《红楼梦》刊行，

出版者以24幅木刻绣像、前图后赞的形式，

有选择性地表现了书中一些重要人物，

是有其独特的考量标准的。

例如表现林黛玉，既非葬花，也非焚稿，

而是黛玉笑对鹦哥的画面，

赞曰：

“鹦鹉不知侬意绪，喃喃犹诵葬花诗。”

表现薛宝钗，是在贾宝玉床前绣鸳鸯，

赞曰：

“庭闲鹤梦，知午睡之初长；

绣并鸳衾，感霜翎之忽铩。”

今天我们主要带大家分析的是，

程甲本《红楼梦》中，

李纨、贾兰母子的绣像及图赞，

由此认识李纨“稻香老农”身份中更深刻的寓意——

贾府诗书继世、耕读传家的形象代言人。

1. 元春为何派李纨进入大观园？

1791年程甲本《红楼梦》中，

李纨、贾兰的绣像描绘了稻香村场景，

后题一赞曰：

抱得松筠操，青青耐早霜。

鸾飞孤月影，桂发一枝香。

爱雪邀开社，追凉玩插秧。

教儿知稼穑，妇德自流芳。

“松筠”，指松树和竹子，

古人多以比喻人的节操坚贞。

这二字，是对李纨其人的整体评价。

大观园里的稻香村，

是一处田庄农舍，李纨母子的住所。

一派村野光景，曾经勾起贾政的“归农之意”。

那么，问题来了：

元妃分派大观园馆舍的标准是什么？

少男少女云集的大观园，

为何住进李纨这样一位媳妇？

李纨，荣国府长孙、贾政亡子贾珠之妻，

元春和宝玉的长嫂，

书中介绍她是“金陵名宦之女”，

只因父亲信奉“女子无才便有德”，

不十分教她诵读诗书，

只令读几本女书，认得几个字，

生活中仍以纺绩女红为要。

青春丧偶的李纨，

在贾府的膏粱锦绣之中，如同“槁木死灰”，

她的日常事务，一是“侍亲养子”，抚育贾兰，

二是“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

由此看来，

元春派李纨入园，应该出自两种亲情：

一是姑嫂感情，二是姑侄感情。

而这两种情最终体现的，

其实是元春“诗礼传家”的愿望。

戴敦邦 绘

2. 作为诗社社长：李纨是优秀的策划组织者

稻香村地处大观园中间地带、枢纽位置，

不仅是园内少男少女雅集的会所，

也是园外荣宁二府中，

老太太、太太们进园游赏的主要驿站。

黄云皓 绘 稻香村意象图

李纨出身名宦之家、知书达礼，

因此能成为贾府“诗礼传家”的形象代言人。

而作为大观园中唯一已婚的女子，

李纨作为大嫂子，

代领小姐们针黹纺绩、吟诗填词也是合理的。

正如图赞云：“爱雪邀开社。”

元春把诗社的接力棒交给了李纨，

而作为诗社社长的李纨，

实际拥有着相当优秀的策划和执行才能。

《红楼梦》第五十回，

宝玉和姑娘们“芦雪广争联即景诗”。

雪天诗社，李纨搞得新意盎然。

秋去冬来，雪中即景，是时间的创新；

在芦雪广“拥炉作诗”，是地点的创新；

诗社空前热闹，是组织动员的创新；

拈阄为序，即景联句，是诗题的创新；

评议公道，让落第的宝玉去栊翠庵折梅为罚，

更是裁判、评罚的创新。

就这样，

通过组织一场规模宏大的即景咏雪活动，

李纨做到了诗与礼的融合，

完美完成了元春交给的办好诗社的任务。

戴敦邦 绘

3. 作为“稻香老农”：贾府耕读梦想的践行者

“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宝玉给稻香村题的这幅对联中，

有“浣葛”和“采芹”两个典故，

古人常用来歌颂勤俭的妇德、读书的功德。

曹雪芹对“耕读传家”的推崇，

早在第十三回已有所体现。

秦可卿临终之时，给王熙凤托梦：

“趁今日富贵，

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

便败落下来，

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

在红楼十二钗中，有三位贾府的少奶奶：

王熙凤、李纨、秦可卿。

秦可卿临终托梦，留下祭祀、家塾的嘱托，

王熙凤没有去实践。

真正把它化为行动的，是李纨。

谭凤环 绘

反观稻香村，

在大观园中的存在不是偶然的，

它是比男女主角（宝黛钗）居所更重要的景观。

其深层的文化根基，

是中国的历史悠久的农耕文化，

和在此文化基础上形成的重农思想。

李纨的稻香村，

蕴含着元春的田舍乡情、

贾政的归农之思和宝玉对“天然”的理解，

承载着元春交给李纨的期望，

以及秦可卿托付给王熙凤的梦想，

也不乏中国古代重农思想的体现。

将李纨、贾兰母子安排在稻香村，

使人物和环境相互呼应，

不仅显出《红楼梦》笔法的绵密、构思的精巧，

也体现出曹雪芹对这两个角色的偏爱。

刘旦宅 绘

《红楼梦》以兰、梅、竹、菊四君子，

来比喻李纨的才情：

其子名“兰”，

与兰花相依相伴，写她的幽芳高洁；

居于“竹篱茅舍”，写她的节操和虚心；

自采秋菊，写她“人比黄花”的美好，

也写她“悠然南山”的超然；

雪中寻梅，写她的清雅与傲骨。

李纨的稻香村，

表面上飘散着“独善其身”韵致，

但从诗书继世、耕读传家的角度而言，

稻香村里，

也应蕴含着“兼济天下”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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