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孤 岛    中篇小说·连载之六 六、沈扬、肖荻、王迪 重要的日子来临。这一天，肖荻迎来了他在这座小岛上的第十次审讯。 肖荻准备在这一天为自己作一个了断，他事先为自己设计了两种形象，一个是大义凛然的英雄，一个是温文尔雅的商人或者文人──到底选哪一个，还要看情形而定。对于受刑的残酷，他不是没想过，然而也就点为止，似乎并不热衷于再作任何多余的想象。不就是一条性命的问题吗？大不了一死。他真正关心的还是他角色的界定，他是谁？是商人还是共党？是英雄还是懦夫？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非常奇怪，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没有害怕，面对刑讯室里挂满的刑具，他视而不见，一点没有胆怯的样子。是啊，一点也没有害怕了。  现在他为自己进行设计。他喜欢电影，喜欢看电影画报上演员们的造型。想到电影时，他就知道，他的角色定位将由自己完成，眼神和语气，步伐的变换，一个手势——这些平常看来都非常琐屑的小事，现在都极有可能表达着极其丰富的内涵。谁能想到这些鸡零狗碎现在变得意义重大？是的，事情太大了，突然之间就有了丰富的戏剧性，但又使人无法重视它——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重视，他只能做些不着边际的准备。 这就更像演戏了。 沈扬带着冷笑看着被士兵押进来的肖荻。 肖荻坐下后，平静地说，似乎有一种味道。 沈扬和王迪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肖荻看了看四周，他觉得是嗅到了丝绸的味道。他感叹地说，怎么好像有丝绸的气味？ 王迪问道：“气味？难道丝绸还会有气味？”她说起丝绸两字时，有些生疏拗口，竟带有新鲜好奇的女孩子气了。 肖荻并不看她，只对沈扬说：“是的，每个具有丝绸气质的女性都能闻到。它很轻飘，很柔软，很悠远……” 沈扬白了他一眼，轻轻地说了声，你得了吧！又是丝绸！ 是啊，又是丝绸！肖荻不明白，他这一生怎么会跟丝绸结下不解之缘？他不知道自己…… 说起“丝绸”这个词时，他竟然心疼不已！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王迪，他无法想象这样的女人怎么对丝绸有这样的怀疑与飘忽的。这不可思议，也绝不可以原谅。女性天生为丝绸而生，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怀疑与飘忽呢？不可思议，不可原谅。 沈扬朝后退几步，倚在墙上。他点燃了一支烟，端详着肖荻。他不觉得这次审讯跟别次有什么不一样，也不认为肖荻有什么改变。他倒是越来越相信肖荻是个商人了。这个人崇拜物质，他还喜欢渲染，善于把物质世界描绘得有声有色。一开始如果是这种姿态，那肯定是一种伪装，现在，所有的事实说明，肖荻完全是一个生活在物质之中的人，一个拜物主义者。他不可能是共产党，更不可能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那一类人沈扬是明白的，肖荻不可能是跟他们一样的，不可能是一条道上的。  但沈扬仍然想逗一逗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沈扬说：“你无非是在告诉我，你是个丝绸行家。可是丝绸行家不一定就不沾染政治。或者这样说吧——”沈扬停了停，“我们打个比方，就像丝绸专家不一定不沾女人一样。”沈扬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看了看王迪。 王迪慢慢地点了点头。意思是非常赞同沈扬的说法。 沈扬于是接着说：“你如果要我们证明，你可就错了。我们觉得你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也是一个有尊严的人，我们不想用一些手段对付你。但是，如果你以为我们不可以用别的手段，你就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其实还可以直接一点——” 肖荻点点头：“你们甚至不需要审判，直接判决的。” 沈扬阴郁地说：“是的，我也这么想。为了逼供，我可以不择手段。从我手里丧命的人不计其数，又何在乎你一个人？” 他突然又孩子气起来，好奇地笑着，问道：“你希望我们怎么处置你？” 肖荻看了王迪一眼，他从前的狡黠又回来了，他笑道 ：“是美人计么？你是不是用女人来完成这次审讯？这很好啊，在这个小岛上，你可能也就还差这个法子没有使了。是该用一用的。尝试这一种可能不是做傻事。”——他顿了一顿，他有种相当奇怪的感觉，这话的意味他非常熟悉，熟悉得他自己有点心惊。 “美人计？”沈扬也看了王迪一眼，笑道：“你喜欢美人计么？” 肖荻认真地想了想，说：“比起毒打来，当然更让人觉得喜欢。” “除此之外呢？” “还有……更幽默，更有人情味，更温暖……”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得那么不经意但又那么小心。但让人感觉到有一种东西在三人间来回地轻轻飘荡。 沈扬突然不耐烦了。他扔了烟头，在脚底下踩了踩。 “够了，这足以证明你对我们的一套非常熟悉。” “那又如何？”肖荻顽皮地问道。 “那就说明你对我们的敌人同样非常熟悉。这句话你总该懂吧？” 说完，沈扬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 肖荻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王迪没有笑，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从来都是多余的，再不，也只能算是一个棋子。虽然王迪现在是沈扬的上司，掌控着这个小岛上所有人的生死。 但王迪是个女人。女人就是女人。这是改变不了的。 几个月了，他们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彼此太熟悉了，彼此都有些亲密和轻狂。他们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一种东西来到他们中间。沈扬害怕这种东西，他觉得这非常危险，他发现，从老师那里学来的刑侦方面的专业知识，快一点儿用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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