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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大嗓门

 东营微文化_ 2023-01-16 发布于山东

摄影丨曹新庆

爹说,我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惊天动地。
那晚,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我老爷爷在灵床已躺了三天,老衣裳早都穿好,孝子贤孙都熬不住了,他那口气就是咽不下,眼睛依然瞪着。爷爷已多次帮他闭上,一会又睁开。直到从西厢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嚎啕,有人说这么大的声音,像个小子。烛光里,老爷爷嘴唇动了动,脸上涌过一片红晕,眼睛慢慢合上,一缕丝丝的气息咽了下去。
有人说我是来和老爷爷命的。爷爷不以为然,他和他的密友说:“家父已八十有五,现在走,已是喜丧。迟迟不走,是等我孙子来续命啊。他一辈子纵横江湖,商场上从没失过手,挣下万贯家产,子孙虽没能享受上,但这好命总算没被斗倒,还是要传下去了。”

一群孩子熙熙攘攘,从坡里往家赶,有的背着柴筐,有的提着篮子,都是满满的柴草。有一个孩子停下了脚步,放下了背上的大筐,看来是累了。他仰望长空,蓝蓝的天空,一碧如洗。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向南飞,时不时发出一声长鸣。他也来了精神,用手叠成喇叭,向大雁高呼:“大雁加油!大雁加油!”这时看到头雁主动退到后面,第二个大雁成了领头雁,继续往南飞。他激动不已,大雁能听懂我的声音。孩子们都围拢来喊,大雁不断地更换着领头的,整齐地、勇敢地向南飞去。他是童年的我。
嗓门大,能吆喝,是我初中毕业后,在一次塌陷事故中,表现出来的。
每年秋天,生产队都会挖地窖,利用地下恒温储藏地瓜,以便来年,生芽育秧栽种。储地瓜的地窖也叫地瓜井。像掏井一样挖下去,深深的。再在井底向两边掏洞,洞底铺上沙子,存放地瓜。安全考虑,后来把掏井改为挖沟,一旦发生不测便于救援。
那年,雨水勤,地基湿,地窖坍塌的风险加大。
我年龄小,队里的农活不会干,就负责看护队里的农作物:地瓜和胡萝卜。他们在干活,我不能站在那里玩,就到我管辖的地里转去了。转了一大圈,回来已傍晌。他们挖得真快,沟已成型,下午就能挖侧洞了。
 刚离开不远,就感觉有动静。回头一看,也没听到声音。副队长跑过来用力拉我。拉我干啥,你说话呀。随他上前一看,糟了,窖墙半边全塌。有全埋的,有半埋的,有往外扒人的。副队长像狗剁了前爪一样,乱颠。
我几步跑到瓜屋前,爬到顶上,向西疾呼:
“救命啊!”在场院干活的妈妈第一个听见,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别人过来拉她,问她怎么了。“孩 、孩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救命啊!”第二声队长听见了。第一感觉是孩子怎么了,不对,地窖出事了。大喊一声:“抄家伙,跟我来呀!”
“救命啊!”我冲北面喊,一队挖窖的听见了。
在队长组织下,救援顺利。那个说要命的埋得最深。塌陷时,他正在弯腰,幸好同伴看准了他被埋的位置。虽没耽误时间,也埋了半个多小时。出来后还有呼吸,赤脚医生略做处理,一大批人抬着向公社医院奔去。
这是我参加劳动后,第一次遇到突发事件,用我的大嗓门,求救,带着稚气,声嘶力竭。
我的表现得到了队长和社员的夸赞。队长说:“关键时候能喊出来,这两下子不简单。这好嗓门别浪费了,就学着换挂面吧,庄东头一喊,庄西头都听得见,肯定换得快。”
开始,我心里没底,怕别人欺小,弄不好再折了本,不好交代。我父亲说:换面条的人很多,都是一个价,一斤面条换一斤二两小麦,少了不换,怎么能折。如果换纸,就把纸折合成钱,有利就换,无利就散。别想外快,你想算计人,很可能就被人算计。年龄小是优势,同样的面条,要你的不要大人的。去试试吧。
我就推上小车,到面条房提上一百斤面条,装到两个箱子里,推着到邻村走街串巷,换挂面。人们互相不认识,就吆喝吧:“换面条了!”声音虽有点稚嫩,但力度大,传得远。真就有人端着小麦出来了,都是一斤二斤的换,没有要多的。也有讨价的,回答果断,俺不打价,队长说多少就多少。天近中午,已换出去了八十多斤。
继续往前走,前面一所小学,正放学。那时孩子放学没人接送,都是自己回家。我想喊一声,孩子们回家会告诉父母,街上有换面条的。“换面条了!”这时一个老师模样的过来了,指着我说:“这上学的年龄,怎么换面条了?”
“老师,不让吗?”
“让!让!感觉可惜了。报纸能换吗?”
“能!”
“来吧!”
我推着小车跟着他进了校园。
在墙角的一张桌子上,放着好几摞报纸。我搬下来,捆了三捆,用秤称了称,总共一百二十斤。我拿了十二斤挂面,给老师放到桌子上。老师一直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想,看不看一样,我不会少给你的。
“哎,同学,在这吃饭吧,我下面条吃。”
“谢谢老师了,我带着饭。”
“好吧,不影响你的生意了。回家跟你爸爸说,不上学可惜了。”
“老师,我初中毕业了。”
“毕业了,可以复课,有些事,你还不知道。你年龄小,再等一年也来得及。”
到家后,我把剩下的六斤面条拿出来,推着小麦和报纸到面条房算账。这一天,我挣了十分工,外加七斤面条,很有成功感。又提了一百斤面条,准备第二天早点走,到更远的地方叫卖。
那几天,十里八乡,我都串到了。
完成了队里的任务,自己也挣点。到年底,我积累了几十元钱。我想积攒多了,买辆自行车。母亲说先买身新衣服穿吧,过年了,让弟弟们也沾沾你的光。于是扯了的确良布,每人做了一身新衣。第二年开春,当我想再大干一场的时候,上面通知:各生产队的副业全部关停,集中精力搞好农业生产。
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高音喇叭里“洪湖水浪打浪”的歌声把人们从睡梦中唤醒。“全体社员同志们注意了,大家出工前,报告一个好消息:我们村考上了三个大学生,给村里争光了。希望有志青年以他们为榜样,踊跃参加国考,多学本事。”等待出工的人们议论着、羡慕着,我的心里则如猫爪在挠。村长说的三个大学生两个是我初中同学,一个博兴师范,一个油田卫校。我这才明白了那个换我面条的老师的话,我要复课!
收起了大嗓门,开动了大脑门,我上学了。初中复读半年,高中拼命两年,我终于踏进了大学的殿堂。师专修炼两年,分配到油田四中,我拥有了三尺讲台。面对着黑压压满屋的学生,我的大嗓门又放开了。
学校适逢生源高峰期,每个班七十多个人,墙角都是学生。有的说上课听不到,有的说听不清,当听到我的课时,他们震惊了。声音高而清,听着提神。同学们也给力,回答问题绝不含糊,用同样的声音回报老师。最来劲的是晨读,我放开了嗓门,学生敞开了喉咙,读啊,背啊,颂啊,书声琅琅。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作业、学业、成大业,业业兢兢。

作者简介:刘洪生,东营市胜利第四中学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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