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0338

0338-1

题欧阳润生观察丈画像

颀颀兀立七尺强，丰颐广颡双瞳方_（1）。雪髯飘裾松柏苍，吐词面折锐莫当_（2）。大声水上钟铿锵，翁笑指腹万怪藏_（3）。胡床踞坐气龙虎，九州人物相尔汝_（4）。苦忆昔年补官处，滨河壮县谣俗古_（5）。翁为区画长儿女，至今渠成歌召杜_（6）。眼底江南谁重轻，强预时议参台评_（7）。咳唾不顾俗物惊，有如风霆夜磕砰，晴霄劲翮刷层城_（8）。一语不合忤上卿，拂衣岁月空峥嵘_（9）。翁亦提壶但自倾，酒怀向客纵复横_（10）。先公石交今有几，祗翁健饭常倒屣_（11）。满眼公卿可人否？辄念先公涕如雨_（12）。贱子瞻翁南斗旁，元精照耀髭戟张_（13）。大材豫章映云日，积气溟渤涵汪洋_（14）。老逢世变亦可伤，独抱玄览哦羲皇_（15）。万事休置冰炭肠，随翁行药匡山阳_（16）。

【笺注】

此诗为欧阳润生画像而作。

欧阳润生，即欧阳霖，彭泽人，曾宰河南七州县，官至二品衔江苏候补道，封荣禄大夫。因为欧阳霖为道员，故陈三立称其为观察。

陈三立的父亲陈宝箴任河南河北道按察使，与此人交好。后欧阳霖升任浙江按察使时不久被罢职，陈宝箴曾有《致欧阳润生书》，以明心迹，于此可知二人的交际之近。

此诗描写了欧阳霖的风貌和为官的风骨以及与陈宝箴的真诚交往，称颂了欧阳霖的人品，并祝老人养生长寿。

（1）“颀颀”二句：身材颀长，站立有七尺多高，宽下巴，高额头，双眼有棱角。

“颀颀”，身长貌。《诗·卫风·硕人》“硕人其颀”汉郑玄笺：“言庄姜仪表长丽俊好，颀颀然。”

“兀立”，直立。明徐弘祖《徐霞客游记·游雁宕山日记》：“袈衣秃顶，宛然兀立，高可百尺。”

“丰颐广颡”，“丰颐”，丰满的下巴广颡；宽阔的额头。旧时视为这是有威容。清朱彝尊《乌江谒项王祠题名》：“过亭基，谒王石刻遗像，圆袍短帻，广颡丰颐，宋人所摹勒也。”

“双瞳方”，双眼有棱角。唐杜甫《天育骠骑歌》：“毛为绿缥两耳黄，眼有紫焰双瞳方。”宋苏轼《戏作种松》：“白发何足道，要使双瞳方。”

（2）“雪髯”二句：如雪的长髯，飘在衣前，人如苍苍松柏；当面出语批评人，锐气无人可挡。

    “面折”，当面批评、指责。《史记·汲郑列传》：“（汲）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

（3）“大声”二句：声音大如铿锵钟声在水面传播，老人笑指着肚皮，说有千奇百怪在其中藏。

    “腹万怪藏”，形容肚中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才能。宋杨备《铜螭署》：“何事腹中藏怪物，人惊蝘蜓气如虹。 ”

（4）“胡床”二句：蹲坐在胡床上，气势如龙虎；和九州的人都傲慢地你我相称。

“胡床”，一种可以摺叠的轻便坐具，又称交床。唐杜甫《树间》诗：“几回沾叶露，乘月坐胡床。”

“踞坐”，坐时两脚底和臀部着地，两膝上耸，表示待人傲慢的姿态。清《今世说·简傲》：“﹝客﹞有一艺者，即与盘桓竟日，或都无可采，辄踞坐挥手曰：'客休矣！’”

“相尔汝”，古代尊长对卑幼者的称呼。引申为轻贱之称。《孟子·尽心下》：“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朱熹集注：“盖尔汝，人所轻贱之称。”

此诗句句押韵，可分五个层次。第一层前八句，概写欧阳润生的样貌与睥睨天下的情态。

（5）“苦忆”二句：常回忆起昔年老人补官的地方，在黄河边的富庶县城，那里风俗古朴。

    “苦忆”，常忆。唐杜甫《所思》：“苦忆荆州醉司马，谪官樽俎定常开。”

“补官”，补授官职。《史记·平准书》：“入物者补官，出货者除罪。”此指欧阳润生补官河南县令。

“壮县”，富庶繁盛的县。《新唐书·杜洪传》：“神福 ……以永兴壮县，馈餫所仰，既得鄂半矣，遂进围鄂州。”“滨河壮县”，临黄河的富县。

“谣俗”，犹言风俗习惯。宋王安石《还自河北应客》诗：“愧客问谣俗，旧传今自如。”

（5）“翁为”二句：老人为这县作规划，好让人家把儿女养大；修好了河渠，至今歌颂你如召父杜母。

    “区画”， 筹划。清孙枝蔚《次韵答莫大岸见嘲》：“也知死生原有命，全家衣食待区画。”

    “长儿女”，儿女养大。宋黄庭坚《送范德孺知庆州》：“潭潭大度如卧虎，边头耕桑长儿女。”

“渠成”，修筑河渠已成。宋陆游《南池》：“陂复岂惟民食足，渠成终助霸图雄。”此当指欧阳润生在“滨河”某“壮县”曾修渠便民。

“召杜”，即“召父杜母”，谓召信臣与杜诗先后任南阳太守，行善政，如百姓父母。后用以称赞为地方官政绩显赫。“召”，指西汉召信臣，参见《汉书》卷八十九《循吏列传·召信臣》；“杜”，指东汉杜诗，参见《后汉书》卷三十一《郭杜孔张廉王苏羊贾陆列传·杜诗》。

（6）“眼底”二句：眼中的江南人物，你知道谁重谁轻，强力参与时政的舆论，干预御史台的弹劾。

“眼底”，眼中。五代齐己《寄双泉大师兄》诗：“清泉流眼底，白道倚岩棱。”此指欧阳润光眼中。

“重轻”，人物有重大影响。宋欧阳修《乞出第一札子》：“盖以执政之臣，天下之所瞻望，朝廷以为重轻。”

“时议”，当时的舆论。唐王勃《别卢主簿序》：“吾侪服其精博，时议称其典要。”

“台评”，御史台的弹劾。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六：“王伯照长于礼乐……绍兴末，为太常少卿，迁礼部侍郎，犹兼少卿事，可谓得人。俄坐台评去。”

（7）“颏唾”三句：良言妙论，不顾忌世间俗物的震惊；犹如风雷夜间砰然撞击，犹如晴空猛禽矫健地掠过高城。

“颏唾”，亦作“咳唾”，某人的好言论，就被美称为“咳唾”。语出《庄子·渔父》：“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

“风霆”，狂风和暴雷。明刘基《为韩克名题石鼎联句图》诗：“不知风霆掣墙籓，江腾海跃乔岳翻。”

“磕砰”，亦作“砰磕”，砰然撞击。宋宋无《海上自之罘至成山览秦皇汉武遗迹》：“砰磕纷鸣鼓，漰渹疾建瓴。”

“劲翮”，矫健的翅膀，借指猛禽。《文选·张协＜七命＞》：“剪刚豪，落劲翮。”张铣注：“刚豪，兽也；劲翮，鸟也。”

“层城”，高城。唐杜甫《奉和严中丞西城晚眺十韵》：“层城临暇景，绝域望馀春。”“刷层城”，形容鸟的翅膀擦过高城。

从第九句“苦忆昔年补官处”至十五句“晴霄劲翮刷层城”为第二层，写其为官的善政以及凌厉耿直而不苟同的为官风骨。

（8）“一语”二句：一句话不合，顶撞了朝廷大臣，振衣而去，岁月从此空度。

“上卿”，指朝廷大臣。唐高适《崔司录宅燕大理李卿》诗：“上卿才大名不朽，早朝至尊暮求友。”

“拂衣”，振衣而去，谓归隐。唐王维《送张五归山》诗：“几日同携手，一朝先拂衣。”

“峥嵘”，形容岁月逝去。宋陆游《秋声》诗：“暑退凉生君勿喜，一年光景又峥嵘。”

（9）“翁亦”二句：老人也还是手提酒壶，只管自斟自饮，酒后情怀，向客人纵横谈论不已！

     “提壶”，手提酒壶。晋陶潜《饮酒》之八：“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

 “纵复横”，雄健奔放。唐杜甫《戏为六绝句》之一：“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

从第十六句“一语不合忤上卿”句至十九句“酒怀向客纵复横”为第三层，写其去官后性情不减。

（10）“先公”二句：先父坚如金石的朋友，现在还有几人？只有老人食欲好，饭量大，常常急于迎客，把鞋都穿倒了！

“石交”，交谊坚固的朋友。《三国志·蜀志·杨洪传》：“石交之道，举雠以相益，割骨肉以相明，犹不相谢也。”

“健饭”，食欲好。宋袁浦《寿冯德厚》诗之三：“祝子长年仍健饭，好书读到夜沉沉。”

“倒屣”，急于出迎，把鞋倒穿。《三国志·魏志·王粲传》：“时邕才学显著，贵重朝廷，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闻粲在门，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状短小，一坐尽惊。邕曰：'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后因以形容热情迎客。

（11）“满眼”二句：满眼的公卿大人，谁是有才德的人呢？念及于此，就怀念起先父，泪下如雨。

    “可人”，有才德的人。《礼记·杂记下》：“其所与游辟也，可人也。”孔颖达疏：“可人也者，谓其人性行是堪可之人也。”

从第二十句“先公石交今有几”至二十三句“辄念先公涕如雨”为第四层，写其与陈三立父亲陈宝箴的金石之交以及对陈宝箴去世的哀痛。

（12）“贱子”二句：贱子我仰望老人，如站在南斗之旁，天地精气照耀，须髯张开如剑戟。

“贱子”，谦称自己。唐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

“南斗”，星名。即斗宿，有星六颗。在北斗星以南，形似斗，故称。《史记·天官书》：“南斗为庙，其北建星，建星者，旗也。”张守节正义：“南斗六星，在南也。”后常以之比喻年高德劭者。宋杨万里《古风敬饯吉州梁史君》：“手拏枝桂下广寒，身作德星南斗间。”

“元精”，天地精气。《后汉书·郎顗传》：“元精所生，王之佐臣；天之生固，必为圣汉。”李贤注：“元为天精，谓之精气。”

“髭戟张”，形容须髯张开如戟。清《今世说·豪爽》：“身长七尺余，目青睛，鬓髯甚紫，怒则戟张。”

（13）“大材”二句：像枕木与樟木的大材，辉映在云影日光中；犹如溟海和渤海，汇聚阴阳之气，包容无边无际。

“豫章”，木名，枕木与樟木的并称。《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楠豫章。”张守节正义：“案：《活人》云：'豫，今之枕木也。章，今之樟木也。二木生至七年，枕樟乃可分别。’”唐杜甫《赠蜀僧闾邱师兄》诗：“豫章夹日月，岁久空深根。”

“积气”，聚积阴阳之气。《列子·天瑞》：“天，积气耳，亡处亡气。”

“溟渤”，溟海和渤海。多泛指大海。南朝宋鲍照《代君子有所思》诗：“筑山拟蓬壶，穿池类溟渤。”

（14）“老逢”二句：老了，遭逢世变，也真是令人感伤，独自怀抱远见，吟咏着上古羲皇那样的太平时代。

“玄览”，远见。晋陆机《文赋》：“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

“羲皇”，即伏羲氏。《文选·扬雄＜剧秦美新＞》：“厥有云者，上罔显于羲皇。”李善注：“伏羲为三皇，故曰羲皇。”古人想象羲皇之世其民皆恬静闲适。唐杜甫《醉时歌》：“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遇屈宋。”

（15）“万事”二句：世间冰炭不相容的事，不要放在肚肠里了！我要跟随着老人服药养生，在庐山之南散步！

“冰炭”，冰块和炭火。比喻性质相反，不能相容。唐韩愈《听颍师弹琴》：“潁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行药”，魏晋南北朝士大夫喜服一种烈性药(五石散)以养生，服药后漫步以散发药性，谓之“行药”。后泛指服养生药后散步以散发药性。宋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秋日田园杂兴》诗之一：“斜日低山片月高，睡余行药绕江郊。”

“匡山阳”，庐山（亦称匡山）之南。

从第二十五句“贱子瞻翁南斗旁”至篇末为第五层，此八句写自己对老人的仰慕，并以希望老人养生为结语。

【附记】

    陈三立七古善于描绘人物的情态，直如呼之欲出，由此篇与0318《

由崝庐寄陈芰潭》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