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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中医看中医(一)

 人老颠东 2023-01-22 发布于安徽

文献来源:黄龙祥. 走出中医看中医[C]//.新观点新学说学术沙龙文集4:中医药的科学研究,2007:43-55+139.

       上午不少专家已经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其实来之前我感觉压力很大,因为从科学的主题来讲,新学说、新观点应该是一个高层次的学术研讨,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的主题,但是我们接下来的讨论还是应该有一定的方向,一定的范围。说到新观点、新学说,上午跟很多专家在交流时提到了,为什么感到自己压力大呢?我开玩笑说,把我们中医界绝大多数著作都带来了,把别人说的话,前人说的话,别的书里面出现过的句子去掉之后,你再数一数还剩下几个字。我自己感觉压力很大。

       为了把今天下午的会进行得更加顺利、流畅,我和代表们商量了一下,下午的会我们稍稍做一点变动,考虑到各位专家为这个会都做了很精心的准备,那么我想第一部分,那些上午还没有发言的,特别是做了精心准备的专家,把你们准备的东西,也利用这个机会简明扼要地给我们做一个交流和报告,尽可能讲重点。第一部分比较宽泛的主题,大家自由发言完了以后,我想把焦点收一收,收到什么程度合适?其实上午廖教授已经讲了,我们中医研究的几种模式,为了在这个会上把所有的模式都很透彻地议一遍,恐怕也不容易议得很深,我想大概集中在两个方向我们能够谈得比较深入一点,能够碰撞些思想的火花,我想收获就挺大的。

       第一,聚焦的范围定在中医搞理论研究,我们在座的都是搞理论研究的,还有搞史学研究的,这些搞理论研究的理论研究者他们应该干什么?怎么干?

       第二,搞临床研究的干什么,怎么干?我想主要围绕这两个方向展开研讨。

       第二个问题上午有些专家已经涉足,已经讨论了一些,触及了一些,讲得有些深度了,提出了一些不同的观点,比如大家提得比较多的就是临床研究、评价标准,还是沿用我们现在比较主流的标准,这是大家提出的一些观点和看法。如果今天下午有时间的话,我也想就这个问题给大家介绍一些,关于现在西方主流医学在临床的评价上有哪些值得注意的变化,我想对我们会有所借鉴。

       关于理论家应该做什么,怎么做。可能目前这个特定的形势把理论家推出来,在过去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医的理论研究一般不被重视,到底什么是理论研究,理论研究应该解决哪些问题,怎么去做,都很糊涂。现在这个特殊的背景,需要专家站出来的时候,往往我们没有能够有这样称职的理论家能够站出来,解决他应该解决的问题。今天上午有的专家也说了,中医方面的战略家太多了,实干家太少了。我觉得我们的战略家还太少,甚至我说得极端一点,可能这样的战略家还没有出现,战略家同样需要实干,需要更大的务实。以往我们很强调,搞理论研究为什么这么萧条,这么冷落,大家都说,条件不好,决策部门不重视,各方面的环境都不好,但其实根据我现在的了解,实际上这种情况正在改变。比如上午有的专家提出,我们需要有一个平台,给我一个我能唱戏的舞台。廖教授曾在《百家讲坛》讲过“阴阳学说”,社会反响很大。比如像易中天,在这个舞台上能够唱响了,那么,中医怎么才能唱响,这是需要我们大家出主意的,共同需要思考的问题。

       我举一个共同的实例,找一个大家都比较熟悉,又比较感兴趣的例子,来说一说我们目前中医研究应该怎么做,或者说我们面临的处境,可选择途径在什么地方,能够更清楚一点。上午一直在听大家的发言,很出乎我意料的是,好多专家同时提到了一个解剖学这个话题,我们知道搞理论研究的,从我们的老前辈开始,实际上一直面临着两个不可回避的问题,第一个就是内部的危机怎么消除?第二个就是你认为中医是一个很伟大的宝库,你能不能从这个宝库里拿出两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宝贝让我们看看,这一直是我们搞理论的理论家不可回避的问题。我们的老前辈一直在第一个问题上挣扎了一个半世纪,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消除我们内部的危机,因为危机不消除,就不叫革命了。所以我就想,就这个专题谈自己几点不成熟的看法。

      我上午听廖教授说中医解剖学,老前辈在这个问题上研究很多了,在没有研究这个问题之前我一直有个感觉,假如我们中医研究的对象,研究的方法,都和现代医学是一样的话,那我们就不要挣扎了,就放弃吧。如果我们的研究结论就是在解剖学这个领域只有一条路,就是现在解剖学的这条路径的话,我们不要再坚持了。但是我很快就有一个坚信,人体结构里面有那么多对立统一的结构,从结构上就有那么多对立统一的结构,那么它就预示着我们就可以从不同的方向去研究它,有这种可能性,不同的研究路径的存在,我就想把这个路径找出来,而不是具体的发现某些新的结构,或者是纠正今天解剖学的某些错误,尽管我也发现了它的一些错误,而且也是非常严重的错误,但这不是我的主要目的。

       从上面几个方面来讲,中医的解剖大家要注意,我的解剖概念跟我们老前辈说的解剖的概念可能有些不一样,可能在以下几个方面对解剖学,或者现代解剖学未来的发展,从研究思路、研究方法,甚至它发展所需要的营养上面能够提供某些借鉴,而且是非常有价值的借鉴。

       我归纳了第一点,关于解剖学对人体深层结构定位的相对性和动态性的方面,这个研究领域以前属于大体解剖学的研究范畴,也叫系统解剖学的范畴。但是现在从解剖学的最新发展来讲,在这两个领域反复进出之后,我发现古代真正的解剖和现在的系统解剖学,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差异。我下面把我们细胞解剖学里面最经典的解剖学中举两个大家非常熟悉的例子,大家看一看,然后比较一下,古代的解剖是怎么描述的,现代的解剖怎么描述的,它们的差异大家一看就明白了。我将自己的发言主题名曰:“走出中医看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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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从危机中寻求生机

       筹备这次会议的时候本来没有什么特定的背景,但眼下这场“取消中医”的网络风波成为我们无法绕过的话题。大家知道,历次“取消中医”的思潮中,中医的解剖都首当其冲成为最猛烈的攻击点,久而久之,它成为中医自身最不自信的“软肋”。为消除这个危机,中医前辈作了不懈的努力,试图证明中医解剖曾经的辉煌。我一直在想另辟蹊径寻找一种不同的路径去研究——攀登解剖学的高峰,是否存在着不同的路径?最近在系统考察古代针灸文献过程中,这条我找寻多年的路径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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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同的人体观察与表述方法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同样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而传统的解剖学总是习惯于用一种标准的骨架去支撑形态各异的个体。活体结构的位置总是在与相邻结构的相对关系中确认,而传统的解剖学总是试图将这种时刻在运动变化的位置关系,固定在某一瞬间投影到体表,然后再根据这种体表投影去确定内部结构位置。船在走,水在流,以不变应万变,刻舟求剑剑难求。

       中西医表面解剖最大的差异表现在:在对解剖结构体表定位、内部器官的体表投影的表述上,西医解剖采用的是静止的绝对的人体表面坐标定位,例如:

         男性及未生育女性的乳头位于第4肋间隙,距前正中线9~10厘米。

心脏的右界,位于第三、四、五肋软骨后面,距胸骨右缘约1.25厘米。

——《格氏解剖学》英文版

       这里使用静态下的绝对数值,而且精确到微米,看起来十分精确,而实际上并不适用于临床。第一,临床上遇到的病人男女老少都有,形态差异极大,不用试就可知有相当多的被检查者的乳头不在前正中线旁9~10厘米处,相当多病人的心脏右界也不在胸骨右侧缘外1.25厘米处。第二,临床检查常采用卧位,而上述数值来自立位的测量,本身就难以符合。

       同样是测量乳头的距离和心脏的体表投影,中国古代针灸家是如何解决这一难题的呢?一开始也采用与西医解剖学完全相同的方法——人体测量学方法,选择中等高矮胖瘦的对象进行实际测量,可是接下来的第二步,他们便与西医解剖走了一条不同的路。他们不是孤立地测量人体的某些局部,而是测量人体的各部,然后根据实测的数值建立起各部之间的比例关系,例如依据当时的尺度测得两乳头之间的距离为9寸,两肩胛骨喙突间距为12寸,则二者之间的比值为9:12(也即3:4),此时的“9”与“12”已不再是一个绝对数值的概念,因此也不再需要度量单位了,完成了从测量到折量,从实至虚的转换。不论是不足1米的矮个还是超过2米的高个,不论他们两乳间的实际距离相差多少,都一律定为9个折量寸,因为在他们自身两乳间距与两喙突间距的比值是固定的。这好像中西解剖学尺子上的刻度是相同的,但西医解剖之尺是刚性的,对于所有的测量对象都是不变的;而中医解剖之尺是弹性的,根据测量对象的形体作相应的伸缩,显然这种相对折量方法比起先进行大样本人群测量,计算出平均值,再用这个平均值去套用所有个体这种方法实用得多,也科学得多。

      同样是心脏的体表投影,虽然古代针灸家没有像西医解剖那样进行精确的测量,但通过长期的针刺临床实践,同样了解了心脏的体表投影位置,然而与西医表面解剖明显不同的是,古代中国针灸学清楚地认识到体表脏器的体表投影位置是相对的,而且总结出了非常实用的改变这种相对位置关系的技巧与方法,将原本针刺有危险的区域变为相对安全的区域,以确保临床针刺的有效性与安全性。

       相对性、动态性是古代针灸表面解剖的一个极其鲜明的特征:腧穴的体表定位强调相邻结构相互作用所形成的体表“凹陷”处,而不是绝对的、静止的纵横坐标体表定点。腧穴折量定位都是用的“骨度折量系统”相对值的比值概念,或者临时建立的比例关系如“1横指”、“2横指”,以及相对复杂的局部与整体的比例关系。而西医解剖学的尺度是绝对的、静止的,因此在西医解剖计量定位表述中,看到的几乎都是“厘米”、“毫米”绝对值的度量单位。中国古人花很大精力去研究局部与整体的比例关系,从人体上有“三庭五眼”的比例关系;从数学上有“勾股定理”[1]的发现,都不是偶然的,因为中国古人研究每一个事物,总是习惯于将其保留在特定的背景中研究,因而必须研究前景与背景的相互关系。这不仅是中国古代表面解剖的特点,而且是整个中医学,乃至整个中国古代科学的基本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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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观察的多视角与全过程

       相对于中医针灸的表面解剖,西医解剖对于人体活体表面的观察还存在着许多盲区。西医解剖的观察视角与视野多集中于常人常态,而中医的观察则广到不同人的不同状态——常态、非常态、病态。

       中医、西医同样观察到手腕尺侧的尺动脉触诊点处的尺动脉搏动很不明显,但中医却比西医多走了一步发现在妇女妊娠期,尺动脉搏动明显增强。当代任何一家妇产科医院的医生接触孕妇的机会都比几千年前中医大夫多,可是他们至今也没能注意到这个现象,更不用说去探讨这一现象的机理。

       相对于中医,西医解剖很不重视静脉的研究,原因主要在于静脉的分布个体差异较大。[2]中医不仅注意到了静脉分布与形态的个体差异,同时还注意到了静脉形态、色泽的变化与疾病之间的相关性,因此十分重视静脉的研究,以指导临床的诊疗实践。特别是,中医还注意不同年龄间静脉形态的差异,以及这种差异与疾病的关系。例如,耳后静脉在成人很不明显,但在儿童却很明显,年龄越小越明显,而且在小儿高热抽搐时特别明显,因此该静脉就成为古代中医小儿高热抽搐证的最常用的诊脉部位。虽然现代西医也发现小儿的耳后静脉很明显,从而成为小儿采血的常用部位,但至今西医也没有注意到该静脉形态、色泽的变化与小儿疾病之间的相关联系,更不可能在该静脉上刺血去治疗相关的病症。

       相对西医解剖学而言,中国古代针灸家对于人体表面观察要全面得多,也细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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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理论的创新与完善

      西医将解剖刀所到之处的人体结构的形态已经研究到了极致,但对于这些“零件”之间各种复杂的相互关系则缺乏了解。内脏器官病变会在体表一定的部位反映。中国古代针灸家发现:膝下约三寸至六寸间的小腿前外侧区域(足三里、上巨虚穴)与胃肠之间有密切联系,这种联系一方面指当胃肠有病时,经常在这一区域出现病理反应点;另一方面刺激这一区域可以有效治疗胃肠病症。对于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已经从针刺效应与胃肠疾病的体表病理反应两方面都得到大量的现代临床数据。现代西医临床上冠心病心绞痛常常误诊为牙痛,以至于现在“牙痛”也开始被列入心绞痛的临床表现。然而为什么心脏的病变会以“牙痛”的形式表现出来,这已经超出了现代医学理论解释范畴。可是,中医针灸至少在2000年前就发现了这种关联现象,并有明确的治疗部位与理论解释。

       现代医学虽然在临床上也开始注意到了某些内部病症在体表,或者躯体的病变在病灶远隔部位出现一些反应点,并且这些反应点的出现与分布有明显的规律性。例如,神经科发现坐骨神经痛的体表压痛点为:在腰椎棘突,或第四、五腰椎中线旁开1.5~2厘米处。干性坐骨神经痛压痛点:臀点位于坐骨结节与大粗隆连线的中点,胭窝点在胭窝中央;腓点在腓骨小头之下;踝点在外踝之下。肌压痛以腓肠肌中点最明显。如果熟悉针灸的人一眼就可看出这些点与针灸腧穴完全一致。然而现代医学迄今也没有这样的思路:刺激这些反应点能否治疗病痛?这些反应点局部是否有某些物理、化学的改变,以及这些改变是否与病症的严重程度相关?最后再进一步研究这些反应点与病灶之间的关联规律。这一方面是由于缺乏相关的理论指引——观察渗透着理论;另一方面,现代医学解剖、生理、病理、诊断、治疗分而治之的研究模式也限制了这种理论与思路的产生。

      古典针灸解剖与现代西医解剖实际上走了两条不同的路,前者从活体表面出发,后者则走尸体内部出发。西医将机器拆成零件,而中医总是在特定的背景下观察。西医解剖在那些可以拆分研究的方面做到了极致,而那些用拆分的方法无法发现的生命现象正好被中医解剖研究了。多伊恩·法默(J.Doyne Farmer)和贝林(Alettad'A Belin)曾说:生命是时空中的一种模式(pattern),而不是特殊的物质客体。对生命来说,重要的是模式和各种关系的集合,而不特殊的原子实体;生命的组成部分之间相互依赖。这种相互依赖维持了生物体的统一性。[3]传统西医解剖学在对人体的实体结构进行数百年的分析研究之后,是不是到了研究各种结构间相互关系的时候了?早已习惯了孤立、静止研究“零件”的传统解剖学,如何迅速转变思路,完成一次大的变革,借鉴中医针灸解剖的思路与方法不失为一条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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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西医解剖学的殊途同归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预测人体解剖学的未来发展趋势:中西解剖沿着两条不同的路径走到了一起。中医精于体表观察,表面解剖学得到很好的发展;西医长于尸体解剖,大体解剖学日趋完美。而进一步,中医要由表及里,西医由里达表,实现表里的统一,双方都需要从对方汲取营养与思路,同时还需要相同的工具支持——影像学技术与工具。实现了表里统一之后再往前走,就到了“结构与功能的统一”阶段。在这个阶段,可能是传统的西医解剖需要更多地从古典中医针灸解剖中获取研究思路与方法的借鉴,以更快、更好地理清那些被系统研究过的各“零件”间的各种复杂关系以及详细的联系线路,最后再根据这些“线路图”,将这些“零件”组装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这时,不仅将实现中西解剖的融合,而且解剖学与生理学也将重新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从而使得解剖学这门医学中最古老、最基础的学科焕发出勃勃生机,对临床实践的指导作用将充分体现,从而掀开医学革命的新篇章!

参考文献:

[1]勾股定理在古代也被用于针灸比量取穴上。

[2]这与西医解剖的观念直接相关,传统的解剖学认识当差异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就没有研究的意义了。

[3]Farmer D F,Belin A d'A. Artifical Life:the Coming Evolution [A]. In Artificial Life[C]. edited by C G Langton, C Taylor J D Farmer S. Rasmussen. SFI Studies in the Sciences of Complexity, Proc. Vol.X.Redwood City, CA:Addison-Wesley,1991.818,819.

歌诀

中风口眼致㖞斜,须疗地仓连颊车,

左泻右依师语,右泻左莫教差。

——元·王国瑞,编集.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一百二十穴玉龙歌[M]//黄龙祥,主编.针灸名著集成.北京:华夏出版社,1996:422.

校排:程希孺

二校:徐润冰

审核:李宝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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