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苕溪漁隱叢話(21-25卷)

 杏坛归客 2023-01-25 发布于山东

苕溪漁隱叢話后集(21-25卷)

苕溪漁隱叢話·卷二十一 胡仔

杜正獻   蔡寬夫《詩話》云:〔正獻公以清德直道聞天下,而風姿尤奇古,年近七十, 髮鬢皓然,無一莖黑者。居相位未幾,以歲旦請老上章,得謝,退居睢陽。歐陽文 忠公未顯時,正獻推薦特厚,及文忠為留守,日與公酬唱,文忠有答公見贈,卒章 云:『報國如乖願,歸耕甯買田,期無辱知己,肯逐利名遷。』熙寧中,文忠致政 歸汝陰,時正獻捐館已十有五年矣,文忠復用前詩題其祠堂云:『門生今白首,墓 木已蒼煙。報國如乖願,歸耕甯買田。此言今始踐,知不愧黃泉。』〕

苕溪漁隱曰:〔《昭陵諸臣傳》云:慶曆四年,正獻拜中書門下平章事,每內 降,與恩澤者積數十,而面納上前。上嘗謂諫官歐陽修曰:『外人知衍封還內降, 吾居禁中,有求恩深者,每以衍不可告之面止者,多於所封還也。』由是僥倖者不 悅,出知兗州,明年正旦,上表曰:『臣年七十,願上印綬。』乃以太子少師致仕 。議者謂故相一上章得請以三少致仕,皆非故事,蓋宰相賈昌朝嫉之也。蔡寬夫云 :『正獻居相位未幾,以歲旦請老』,不言出鎮東魯,蓋闕文也。〕

東坡云:〔杜正獻公為相,蔡君謨、孫之翰為諫官,屢乞出外,仁宗云:『卿 等審欲得郡,當具所欲乞奏來。』於是蔡除福州、孫除安州。正獻云:『諫官無故 出,終非美事,乞且仍舊。』上可之。退書聖語。時陳恭公為執政,不肯書,曰:『吾初不聞。』正獻懼,遂焚之,由此罷相。議者謂正獻當候明日審奏,不當遽焚 其書也。正獻言:『始在西府時,上每訪以中書事,及為相,中書事不以訪。』公 因言:『君臣之間,能始終者蓋難也。』〕苕溪漁隱曰:〔東坡所記正獻罷相事, 與《昭陵諸臣傳》不同。蓋正獻在相位,既沮抑恩澤,疑僥倖不悅者,田此譖之, 遂罷相,則不可知。《諸臣傳》遺之而不載,故筆之。〕

東坡云:〔王公《送行詩》,凡六十有六人。慶曆、皇祐間,朝廷號稱多士, 光祿卿王公因掛冠歸江陵,作詩記行者,多一時之傑。嗚呼,唐虞之際,于斯為盛 ,非獨以見王公取友之端,亦足以知朝廷得士之美也。〕苕溪漁隱曰:〔《送行詩 》,正獻有之,句法殊高古,今錄入《叢話》,云:『早修天爵邀人爵,才近耆年 便引年。出處對揚多稱職,始終操履眾推賢。鑒湖賀老非陳跡,荊渚朱公合比肩。此去優遊益吟詠,《枝江集》外別成編。』〕

《東觀餘論》云:〔高適年五十始為詩,而與李、杜抗行;正獻公暮年乃學草 書,筆勢翩翩,遂逼魏、晉:孰謂秉燭不迨晝遊哉!〕苕溪漁隱曰:〔正獻有《和 孫珪秘丞說草書》云:『老來楷法不如初,試向閑齋習草書。落筆何曾見飛動,雕 章早已過吹噓。伯英比聖功難到,懷素稱狂力有餘。若謂伊余堪繼踵,只應緣木可 求魚。』黃魯直、蔡寬夫皆言正獻草書之工,第今無蓄之者,恨不一見之。〕

《復齋漫錄》云:〔賈黯廷試第一,往謝祁公,公獨以生事有無為問。賈退謂 祁公門下士曰:『黯以鄙文冠天下而謝於公,公不問,而獨在於生事,豈以黯為不 足冠乎?』公聞而言曰:『凡人無生事,雖為顯官,不能無俯仰依違,進退不輕。今賈君名在第一,則其學不問可知,其為顯官,則又不問可知。衍獨懼其生事不足 ,以致進退不輕,而道不行耳,何怪焉!』賈為之嘆服。〕

西湖處士   《藝苑雌黃》云:〔和靖詩:『惟應數刻淒涼夢,時曲顏肱興未厭。』按《論 語》云:『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孔子自謂也。至如顏子 ,『簞食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不改其樂,即 無曲肱之說。又按《南史》:『劉之遴嘗隨車折臂,周舍戲之曰:雖復並坐可橫, 正恐陋巷無枕。』則此謬亦已久矣。張子野《過和靖隱居詩》,一聯云:『湖山隱 後家空在,煙雨詞亡草自青。』注云:『先生嘗著《春草曲》,有滿地和煙雨之句 ,今亡其全篇。』予按楊元素《本事曲》有《點絳唇》一闋,乃和靖《草詞》,云 『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餘花落處,滿地和煙雨。又是離歌一闋,長亭暮。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此詞甚工,子野乃不見共全篇,何也?〕

苕溪漁隱曰:〔秦太虛《和黃法曹憶梅花詩》,但只平穩,亦無驚人語。子瞻 繼之,以唱首第二韻是倒字,故有『西湖處士骨應槁,只有此詩君壓倒』,亦是趁 韻而已,非謂太虛此詩,真能壓倒林逋也。林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 昏』之句,古今詩人,尚不曾道得到,第恐未易壓倒耳。後人不細味太虛詩,遂謂 誠然,過矣。〕

《復齋漫錄》云:〔《漢皋詩話》謂,杜詩『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 州。』今本傳不見揚州事。遜《早梅詩》云:『荒園標物序,驚時最是梅。銜霜當 路發,映雪擬寒開。枝橫卻月觀,花繞淩風台。朝灑長門泣,夕駐臨邛杯。應知早 飄落,故逐上春來。』此詩見《初學記》,杜詩所用,非為此也。《三輔決錄》云 :『遜在揚州,見官梅亂髮,賦四言詩,人爭傳寫。』故東坡詩云:『何遜揚州又 幾年,官梅詩思故依然。』〕

《復齋漫錄》云:〔范蔚宗與陸抗相善,自江南折梅一枝,詣長安與蔚宗,並 詩曰:『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余見《說苑》記 越使諸發執一枝梅遺梁王,梁王之臣韓子謂左右曰:『惡有以一枝梅以遺列國之君 者乎?』則知遣使折梅,已具劉向《說苑》矣。范詩出《荊州記》。〕

《復齋漫錄》云:〔東坡《和楊公濟梅花詩》:『月地雲階謾一樽,玉奴終不 負東昏。』又《四時詩》:『玉奴纖手嗅梅花。』《南史》:『齊東昏侯妃潘玉兒 有國色。』牛僧孺《周秦行記》:『遇薄太后、戚夫人、王嬙、楊貴妃、潘淑妃、 綠珠,太后曰牛秀才遠來,誰與為伴?潘妃辭曰:東昏侯以玉兒身死國除,不擬負 他。』注云:『玉兒,妃小字。』東坡蓋用此,而兩以兒為奴者,誤也。〕

苕溪漁隱曰:〔東坡《梅詞》云:『花謝酒闌春到也,離離,一點微酸已著枝 。』《張右史集》有《梅花十絕》,《後山集》有《梅花七絕》,其無己《七絕》 ,乃文潛《十絕》中詩,但三絕不是,未知竟誰作者。其間有云:『誰知檀萼香鬚 裡,已有調羹一點酸。』用東坡語也。〕苕溪漁隱曰:〔予先君嘗秉燭賞梅,有絕 句云:『蠟煙青繞雪培堆,神女疑乘香霧來,綽約仙姿明醉眼,橫斜疏影入樽罍。』〕

苕溪漁隱曰:〔陳敏政《遯齋閑覽》云:『荊公在金陵,有《和徐仲文顰字韻 詠梅詩》二首,東坡在嶺南,有《暾字韻詠梅詩》三首,皆韻險而語工,非大手筆 不能到也。』余以《臨川集》、《東坡後集》細細味之,顰字韻二首,亦未是荊公 平日得意詩,其一云:『額黃映日明飛燕,肌粉含風冷太真。』其一云:『肌冰綽 約如姑射,膚雪參差是玉真。』其餘亦別無奇特句。至若東坡暾字韻三首,皆擺落 陳言,古今人未嘗經道者,三首並妙絕,第二首尤奇。詩云:『羅浮山下梅花村, 玉雪為骨冰作魂。紛紛初疑月掛樹,耿耿獨與參黃昏。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鶴 棲荒園。天香國豔肯相顧,知我酒熱詩清溫。蓬萊宮中花鳥使,綠衣倒掛扶桑暾。抱叢窺我方醉臥,故遣啄木先敲門。麻姑過君急灑掃,鳥能歌舞花能言。酒醒人散 山寂寂,惟有落蕊黏空樽。』注云:『嶺南珍禽有倒掛子,綠毛紅喙,如鸚鵡而小 ,自海東來,非塵埃間物也。』又有《西江月‧梅詞》云:『海仙時遣探芳叢,倒 掛綠毛么鳳。』亦謂此耳。〕

《東皋雜錄》云:〔介甫《梅花詩》有『額黃映日明飛燕,肌粉含風冷太真』 ,後改曰『肌冰綽約如姑射,膚雪參差是玉真。』《莊子》:『藐姑射之山,有神 人,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長恨歌》:『中有一人字玉真,雪膚花貌參差 是。』全用古字,只易一『若』為『如』耳。〕

苕溪漁隱曰:〔《古樂府》云:『行胡從何方,到國持何來,氍毹毾五木香, 迷迭艾納與都梁。』《廣志》云:『艾納香出西國,似細艾。』東坡《和楊公濟梅 花》云:『天數桃李作輿台,故遣寒梅第一開,憑仗幽人收艾納,國香和雨入莓苔 。』艾納,香名,名芷,松上莓苔也,出《本草》及沈氏《香譜》。又《紅梅詩》 云:『玉人赬頰固多姿。』赬,怒色,普庚切,見《神女賦》。婦人怒則面赤。〕

苕溪漁隱曰:〔《古樂府‧梅花落》,蘇子卿云:『祇言花似雪,不悟有香來 。』王介甫《詠梅》云:『遙知不是雪,惟有暗香來。』韓子蒼《詠梅》云:『那 知是花處,但覺暗香來。』介甫子蒼雖襲子卿之詩意,然思益精而語益工也。東坡 詩云:『去年今日關山路,細雨梅花正斷魂。』子蒼詩:『只度關山魂已斷,何須 疏雨濕梅花。』此蓋反東坡之意,但為關山斷魂,卻無佳思也。〕

《東皋雜錄》云:〔陳天錫有詩云:『舍南舍北雪猶存,山外斜陽不到門,一 夜冷香清入夢,野梅千樹月明時。』〕

王禹玉   《復齋漫錄》云:〔嘉祐七年冬,宴群臣於群玉殿,英宗以皇子預坐,在舍人 待制之後。岐公詩云:『翠輦生香容扈蹕,黃金塗紙看揮毫。』介甫云:『何不言 翠玉裝輿。』岐公改之以進。〕

《司馬文正公日錄》云:〔神廟時,經月每夕有赤氣見西北隅如火,至人定乃 滅,人以為皇子生之祥。故禹玉作《大燕樂詞》云:『未曉清風生殿閣,經旬赤氣 照乾坤。』未幾皇子生,大燕群臣于集英殿。〕

許彥周《詩話》云:〔外祖父邵安簡公,布衣時,上《平元昊策》,又嘗勸仁 宗早立太子。晚年,自樞府出知越州,又移如鄆州。其薨也,岐公作挽詞云:『披 褐曾陳破羌策,汗青猶著立儲書,春風澤國吟箋落,夜雨溪堂宴豆疏。』前輩詩不 獨句語精煉,且是著題。〕

蔡寬夫《詩話》云:〔蘇參政易簡取開封府解,時宋尚書白為試官,是歲狀頭 登第,後十年,白為翰林學士,易簡亦繼召入,故易簡贈白詩云:『天子昔取士, 先俾分媸妍。濟濟俊兼秀,師師麟與鸞。小子最承知,同輩尋改觀。甲第叨薦名, 高飛便淩煙。遂使拜扆坐,果得超神仙。迄今才七歲,相接乘華軒。』慶曆二年, 歐陽文忠公為別頭試官,王文恭公預薦;至嘉祐初,文忠在北門,文恭亦同院,仍 同知貢舉,故文恭公詩有『十五年前門下客,最榮今日預東堂』之句。座主門生同 列,固儒者盛事,而玉堂尤天下文學之極選,國朝以來,惟此二人,前此所未有也 。〕

《歸田錄》云:〔嘉祐二年,余與端明韓子華、翰長王禹玉、侍讀范景仁、龍 圖梅公儀,同知禮部貢舉,辟梅聖俞為小試官,凡鎖院五十日,六人者相與唱和, 為古律歌詩一百七十餘篇,集為三卷。禹玉,余為校理時武成王廟所解進士也,至 此新入翰林,與余同院,又同知貢舉,故禹玉贈余云:『十五年前出門下,最榮今 日預東堂。』余答云:『昔時叨入武成宮,曾看揮毫氣吐虹。夢寐閑思十年事,笑 談今日一樽同。喜君新賜黃金帶,顧我宜為白髮翁。』天聖中,余舉進士,國學南 省,皆忝第一人薦名,其後景仁相繼亦然,故景仁贈余云:『淡墨題名第一人,孤 生何幸繼前塵。』聖俞自天聖中與為詩友,余嘗贈云:『獨喜共量天下士,亦勝東 野亦勝韓。』而子華筆力豪瞻,公儀文思溫雅而敏捷,皆勍敵也。前此有南省試官 者,多窘束條制,不少放懷;余六人者歡然相得,群居終日,長篇險韻,眾制交作 ,筆吏疲於寫錄,僮吏奔走往來,間以滑稽嘲謔,加於風刺,更相酬酢,往往哄堂 絕倒,自謂一時盛事,前此未之有也。〕

《復齋漫錄》云:〔《杜陽雜編》言:『舒元輿舉進士,既試,脂炬人皆自將 。』以余考之,唐制如此耳,故《廣記》云:『唐制:舉人試日,既暮,許燒燭三 條。』韋永貽試日,先畢,作詩云:『三條燭盡鐘初動,九轉丹成鼎未開,明月漸 低入擾擾,不知誰是謫仙才?』而舊說亦言舉人試日,已晚,試官權德輿於簾下戲 云:『三條燭盡,燒殘舉子之心。』而舉子遂答曰:『八韻賦成,驚破侍郎之膽。』乃知唐制許舉子見燭三條,而本朝著令,不許見燭,則又甚矣。〕

蔡寬夫《詩話》云:〔禮部淡墨書榜首,不知始何時。或曰,李程應舉時,嘗 遇陰府吏于貢院前,問其登第人姓名,則有李和而無程,乃祈之,蒼黃中用淡墨筆 加王字於和下,果得第。後為相,因命凡榜書人名,皆用淡墨,遂為故事。此固不 可考,然相傳至今,據此,則所當書者,乃登第人姓名也。范蜀公詩:『淡墨題名 第一人,孤生何幸繼前塵。』蓋得之。今貢院發榜,但以黃紙淡墨前書『禮部貢院 』四字,餘皆濃墨;豈流傳既久,遂失其本邪?〕

《學林新編》云:〔《西京記》曰:『隋無漏寺在長安。唐武德初,廢無漏寺 。正觀二十年,高宗在春宮,為文德皇后立寺于無漏寺故基,以慈恩為寺名。西院 浮圖高三百尺,永徽五年沙門元楚所立,國人謂之雁塔。』唐故事:進士及第,列 名於慈恩寺塔,因此謂之雁塔題名。塔以石為壁,唐人遊觀,留題甚多,不特進士 題名而已。而塔屢遭火,斷石遺字,猶有存者。近時好事者,裒其遺字作十卷,鐫 之石,進士題名,僅存數處,餘皆唐賢遊觀留題也。《賈公談錄》曰:『唐李仲侍 郎知貢舉,夜發榜,書榜未畢,而書吏得疾暴卒,遂更呼一善書吏,而吏方醉,磨 墨鹵莽,或淡或濃,一榜之字,濃淡相半,反致其妍,遂成淡墨故事。』本朝禮部 貢院發榜,亦以淡墨書榜首,蓋循唐故事也。因此賀人及第,用雁塔題名、淡墨題 名,以為事實。〕苕溪漁隱曰:〔淡墨題名,二事不同,未詳孰是,今兩存之。〕

《摭言》曰:〔進士及第,賜宴曲江,狀元置司處,謂之團司,年最少者謂之 探花郎,皆唐故事也。〕

《唐書‧歐陽詹傳》曰:〔詹舉進士,與韓愈、李觀、李絳、崔群玉、王涯、 馮宿、庾承宣聯第,皆天下選,時稱龍虎榜。故先達詩曰:『一舉首登龍虎榜,十 年身到鳳凰池。』世以為榮。〕

《文昌雜錄》云:〔唐慈恩題名,按劉公《嘉話》,起自進士張莒于長安慈恩 寺閒遊,題其姓名於塔下,後書之於板,遂為故事。本朝進士題名,皆刻石于相國 、興國兩寺,亦慈恩之比也。〕

蔡寬夫《詩話》云:〔唐舉子既發榜,止云及第,皆守選而後釋褐,選未滿而 再試判,為拔萃於吏部,或就制舉而中,方謂之登科。韓退之所謂『四舉於禮部乃 一得,三選於吏部卒無成』,蓋退之未嘗登科也。自聞喜宴後,始試製兩節於吏部 ,其名始隸曹,謂之關試,猶今之參選關試,後始稱前進士。故當時詩曰:『短行 書了屬三銓,休把新銜獻必先,從此便稱前進士,好將春色待明年。』故事:發榜 後,貢院小吏多錄新及第人姓名,以獻士大夫子弟之求舉者;至是始止,而諸科所 試皆在明年故也。古今沿革不同,事之瑣末者,皆史氏所不記,惟時時於名輩詩話 見之。〕

《復齋漫錄》云:〔文之所以貴對偶者,謂出於自然,非假於牽強也。潘子真 《詩話》記禹玉元豐間以錢二萬、酒十壺餉呂夢得,夢得作啟謝之,有『白水真人 ,青州從事。』禹玉歎賞,為其切題。後毛達可有《謝人惠酒啟》云:『食窮三載 ,曾無白水之真人;出餞百壺,安得青州之從事。』此用夢得語,尤為無功,非惟 出於剽竊,亦是白水真人為虛設也。至若東坡得章質夫書,遺酒六瓶,書至而酒亡 ,因作詩寄之云:『豈意青州六從事,化為烏有一先生。』二句渾然,絕無斧鑿痕 ,更覺真切。〕

許彥周《詩話》云:〔王豐父,岐公之子也,其詩精密,人鮮知者。如『白髮 衰天癸,丹砂養地丁。』意脈貫串,尚勝三甲六丁之語,此所謂參禪中參活句也。又作《拄杖詩》云:『老境得為丘壑伴,醉鄉還勝子孫扶。』其風味雍容如此。〕

苕溪漁隱叢話·卷二十二 胡仔

迂叟   張文潛云:〔『冷于陂水淡於秋,遠陌初窮到渡頭,賴是丹青不能畫,畫成應 遣一生愁。』右《行色詩》,故待制司馬公所作也。公諱池,以某年中嘗監安豐酒 稅,實作此詩;距今若干年,其孫宏知縣事,刻此篇于石,屬予記之。惟公以文學 風節,為時名臣,是生丞相溫公,以盛德名世,以直道立朝,名聞華夷,功施社稷 ,其完節美行,既載在天下,而著書立言,皆足以師範來世,蓋嘗評古今詩句,著 《詩話》一卷,亦載此詩,以其甚工,不敢以父子之嫌廢也。梅聖俞以詩名一時, 嘗言詩之工者,寫難狀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此詩有焉。〕

苕溪漁隱曰:〔洛中尚齒會,起于唐白樂天,至本朝君實亦居洛中,遂繼為之 ,謂之真率會。好事者寫成圖,傳於世,所謂《九老圖》者也。《長慶集》云:『 會昌五年,三月二十一日,履道弊居同宴,胡果年八十九,吉昉年八十六,鄭據年 八十四,劉貞年八十一,盧真年八十二,張渾年七十四,白居易年七十四,已上七 人,合五百七十歲,成尚齒之會,七老相顧,既醉甚歡,靜而思之,此會甚稀。秘 書狄兼謨、河南尹盧真,以年未七十,雖與會而不及列。』賦詩云:『七人五百七 十歲,拖紫紆朱垂白鬚。手裡無金莫嗟歎,樽中有酒且歡娛。詩吟兩句神還旺,酒 飲三杯氣尚粗。嵬峨狂歌教婢拍,婆娑醉舞遣孫扶。天年高過《二疏傳》,人數多 於《四皓圖》。除卻三山五天竺,人間此會更應無。』溫公集云:『三月二十六日 作真率會,伯康與君從七十八歲,安之七十七歲,正叔七十四歲,不疑七十三歲, 叔達七十歲,光六十五歲,合五百一十五歲,用安之韻,招諸子西園為會,云:榆 錢零亂柳花飛,枝上紅英漸漸稀,莫厭銜杯不虛日,須知共力惜春暉。真率春來頻 宴集,不過東里只西家,小園容易邀佳客,饌具雖無已有花。』《會約》云:『一 ,序齒不序官;一,為具務簡素;一,朝夕食不過五味;一,菜果脯醢之類,各不 過三十器;一,酒巡無算,深淺自斟,主人不勸,客亦不辭,逐巡無下酒時,作菜 羹不禁;一,召客共作一簡,客注可否於字下,不別作簡,或因事分簡者聽;一, 會中早赴不待促;一,違約者每事罰一巨觥。』而七人合五百一十五歲,再成詩, 用前韻云:『七人五百有餘歲,同醉花前今古稀,走馬鬥雞非我事,紵衣絲髮且相 暉。』『經春無事連翩醉,彼此往來能幾家,切莫辭斟十分酒,盡教人笑滿頭花。』真率會中止有七人,而《九老圖像》有九人,不知彼二人者果何人,集中不載也 。〕

《筆談》云:〔唐白樂天居洛,與高年者八人遊,謂之九老。洛中士大夫,至 今居者,多繼而為九老之會者再矣。元豐五年,文潞公守洛,又為耆年會,人為一 詩,命畫工鄭奐圖於妙覺寺,凡十三人;守司徒致仕韓國公富弼年七十九,守太尉 判河南府潞國公文彥博年七十七,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年七十七,朝議大夫致仕王 尚恭年七十六,太常少卿致仕趙丙年七十五,秘書監劉幾年七十五,衛州防禦使馮 行已年七十三,大中大夫充天章閣待制楚建中年七十三,朝議大夫致仕王慎言年七 十二,宣徽南院使檢校太尉判大名府王拱辰年七十一,大中大夫張問年七十,龍圖 閣直學士通議大夫張燾年七十,端明殿兼翰林侍讀學士大中大夫司馬光年六十四。〕苕溪漁隱曰:〔溫公集有《洛陽耆英會序》,正記此事,《筆談》以為耆年會, 非是。〕

苕溪漁隱曰:〔余講《迂書》,見溫公自於書中或稱迂夫,或稱迂叟,蓋通稱 之也.其釋迂云:『或謂迂夫曰:子之言太迂,於世無益也?迂夫曰:子知迂之無 益,而不知其為益且大也;子知迂之有益,而不知其為損亦大也。子不見夫樹木者 乎?樹之一年而伐之,則足以給薪蘇而已;二年而伐之,則足以為桷;五年而伐之 ,則足以為楹;十年而伐之,則足以為棟。夫以為收功愈遠而為利愈大乎?古之人 ,惟其道宏大而不狹也,其志邃奧而不邇也,其言崇高而不卑也,是以所適齟齬, 而或窮為布衣,貧賤困苦以終其身,然其遺風餘烈,數百千年而人猶以為法,向使 其人狹道以求容,邇志以取合,卑言以趨功,雖當時貴為卿相,利止於其躬,榮盡 於其生,惡得餘澤以及後世哉!如餘者,患不能迂而已矣,迂何病哉!』故東坡《 謝二鮮於君詩》云:『迂叟向我言,青齊歲方艱。』因取以為稱也。〕

《東皋雜記》云:〔溫公居洛陽,有詩云:『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分 明,更無柳絮隨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愛君忠義之志,概見於此。〕

《復齋漫錄》云:〔江公著初任洛陽尉,久旱微雨,作詩云:『雲葉紛紛雨腳 勻,亂花柔草長精神,雷車卻碾前山過,不灑原頭陌上塵。』溫公于士人家見之, 借紙筆修刺謁江,且為稱薦,由此知名。〕

苕溪漁隱曰:〔《進資治通鑒表》云:『臣之精力,已盡於此書。』余觀溫公 《與宋次道書》,然後知其言之不誣也。其書云:『某自到洛以來,端以修《資治 通鑒》為事,於今八年,僅了得晉宋齊梁陳隋六代以來奏議,唐文字多託範夢得, 將諸書依年月日編次為草卷,每四丈截為一卷,自課三日為刪一卷,有事故妨廢則 追補,自前秋始刪,到今已二百有餘卷,才至大曆末年耳。向後卷數須倍此,共計 不減六七百卷,更須三年方可粗成編,又須細刪,所存不過數十卷而已。』其費工 如此。蓋溫公閒居於洛凡五年,故能成此書,倘不爾,亦未必能成也。〕

《復齋漫錄》云:〔司馬文正嘗銘范蜀公所惠布衾云:『藜藿之甘,綈布之溫 ,名教之樂,德義之尊,求之孔易,享之常安;綺繡之奢,膏粱之珍,權寵之盛, 利欲之繁,苦難其得,危辱旋臻。取易舍難,去危就安,至愚且智,寧不其然。顏 樂一簞,萬世師模;紂居瓊室,死為獨夫;君子以儉為德,小人以侈喪軀。然則斯 衾之陋,其可忽諸?』侍讀范公淳父為之跋曰:『溫國文正公所服之布衾,隸書百 有十字,曰景仁惠者,端明殿學士范蜀公所贈也;曰堯夫銘者,右僕射高平公所作 也。元豐中,公在洛,蜀公自許往訪之,贈以是衾。先是,高平公作布衾銘以戒學 者,公愛其文義,取而書於衾之首,及寢疾東府,治命欲以深衣,而覆以是衾。公 於物澹無所好,惟于德義名利,欲其清如水而澄之不已,其道直之如矢,而端之不 止,故其居處必有法,動作必有禮,其被服如陋巷之士,一室蕭然,群書盈几,終 日正坐,泊如也。又以圓木為警枕,少睡則枕轉而覺,乃起讀書。蓋恭儉勤禮,出 於天性,自以為適,不勉而能。與二范為心交,以善道相與,以忠告相益,凡皆如 此,其誠心終始如一,將歿而猶不忘。祖禹觀公大節與其細行,雖不可遽數,然本 于至誠無欲,天下信之,故能奮然有為,超絕古今;於洛十五年,若將終身焉,一 起而澤被天下,內之兒童,外之蠻夷戎狄,莫不欽其德,服其名,惟至誠無欲故也 。公兄子宏,得公手澤紙本於家,屬祖禹敘其本末,俾後世師公之儉云。』〕

《復齋漫錄》云:〔范淳父乃伯祿之子,伯祿夫人將生子,夢鄧太傅謂曰:『 我鄧禹也,來為爾子。』故淳父生名曰祖禹,字夢得。元豐末,司馬文正易之以淳 父。淳父極為文正獎識,嘗為《進論》求教於公,公每見有不喜之色,淳父自以每 見喜於公,而於此不喜,疑而質於公,公久而言曰:『子之《進論》,非不美也;顧念世人獲甲科者絕少,而子既已在前列,而復習《進論》,求應賢良,以光觀之 ,但有貪心耳。光所不喜者,非不喜子之《進論》也,不喜子之有貪心也。』淳父 於是焚去《進論》,不復應賢良。〕

《呂氏童蒙訓》云:〔李君行自虔州入京師,至泗上,其子弟諸先行,君行問 其故,曰:『科場近,先欲至京師,貫開封戶籍取應。』君行不許,曰:『汝虔州 人而貫開封,欲求事君而先欺君,可乎?甯遲數年,不可行也。』〕

《文昌雜錄》云:〔司門范郎中云:『叔父蜀郡公鎮居許昌,作高庵以待司馬 公,累招未至。庵極高,在一台基上;司馬公居洛,作地室,隧而入,以避暑,故 蜀公作高庵以為戲也。』北京留守王宣徽洛中園宅尤勝,中堂七間起高樓,更為華 侈;司馬公在陋巷,所居才能庇風雨,又作地室,嘗讀書於其中。洛人戲云:『王 家鑽天,司馬入地。』然而道德之尊,彼亦不知顏氏子之樂也。〕

苕溪漁隱曰:〔《麈史》云:王公拱辰于洛營第甚侈,中堂起屋三層,最上曰 朝元閣;時司馬君實亦在洛,於私第穿地深丈餘作壤室。邵雍堯夫見富鄭公,公問 洛中新事,堯夫云:『近有一巢居一穴處者。』富為之大笑。〕

《元城先生語錄》云:〔先生呼溫公則曰老先生,呼荊公則曰金陵。老先生居 洛,先生從之蓋十年。先生于國子監之側,得故營地,創獨樂園,自傷不得與眾同 也。以當時君子自此伊、周、孔、孟,公乃以種竹澆花等事自比晉、唐間人,以救 其弊也。獨樂園子呂直者,性愚鯁,故公以直名之。有草屋兩間,在園門側。然獨 樂園在洛中諸園,最為簡素,人以公之故,春時必遊。洛中例,看園子所得茶湯錢 ,閉園日與主人平分之。一日,園子呂直得錢十千,肩來納公,問其故,以眾例對 ,曰:『此自汝錢,可持去。』再三欲留,公怒,遂持去,回顧曰:『只端明不愛 錢者!』後十許日,公見園中新創一井亭,問之,乃前日不受十千所創也。公頗多 之。〕

苕溪漁隱曰:〔東坡有詩云:『士方在田里,自比渭與莘,出試乃大謬,芻狗 難重陳。』與元城所云:『當時君子自此伊、周、孔、孟。』意皆誚金陵也。〕

《司馬文正日錄》云:〔翰林書待詔請春詞,以立春日剪貼於禁中門帳,皇帝 閣六篇,其一曰:『漠然大造與時新,根著浮流一氣均,萬物不須雕刻巧,正如恭 己布深仁。』皇后閣五篇,其一曰:『春衣不用蕙蘭熏,領緣何煩刺繡紋,曾在蠶 宮親織就,方知縷縷盡辛勤。』夫人閣四篇,其一曰:『聖主終朝親萬機,燕居專 事養希夷,千門永晝春岑寂,不用車前插竹枝。』〕

《東皋雜錄》云:〔世傳溫公有《西江月》一詞,今復得《錦堂春》,云:『 紅日遲遲,虛廊轉影,槐陰迤邐西斜。彩筆工夫,難狀晚景煙霞。蝶尚不知春去, 漫繞幽砌尋花。奈猛風過後,縱有殘紅,飛向誰家?始知青鬢無價,歎飄零宦路, 荏苒年華。今日笙歌叢裡,特地咨嗟。席上青衫濕透,算感舊,何止琵琶!怎不教 人易老,多少離愁,散在天涯。』〕

《復齋漫錄》云:〔紹聖初,黜逐元祐之臣,時舍人林公希作敕榜云:『人材 淆混,莫難於品流;党與縱橫,無分於勝負。』章申公惇視之不悅。〕

許彥周《詩話》云:〔宣和癸卯,僕遊嵩山,峻極,中院法堂後簷壁間有詩四 句,云:『一團茅草亂蓬蓬,驀地燒天驀地紅,爭似滿爐煨榾柮,慢騰騰地熱烘烘 。』字畫極草草,其旁隸書四字云:『勿毀此詩。』寺僧指示僕曰:『此四字,司 馬相公親書也。』嗟乎,此言豈有感於公邪!又於柱間大書隸字云:『旦、光、頤 來。』其上一字公兄也,第三字程正叔也。又壁間題云:『登山有道,徐行則不困 ,措足於實地則不危。』皆公隸書。〕

邵康節   《復齋漫錄》云:〔邵堯夫居洛四十年,安貧樂道,自云未嘗皺眉,故詩云:『平生不作皺眉事,世上應無切齒人。』所居寢息處為安樂窩,自號為安樂先生, 其西為甕牖,讀書燕居,旦則焚香獨坐,晡時飲酒三四甌,微醺便止,不使至醉也 。嘗有詩云:『斟有淺深存燮理,飲無多少繫經綸,莫道山翁拙於用,也能康濟自 家身。』喜吟詩,作大字書,然過興則為之,不牽強也。大寒暑則不出,每出則乘 小車,為詩以自詠曰:『花似錦時高閣望,草如茵處小車行。』溫公贈以詩曰:『 林間高閣望已久,花外小車猶未來。』堯夫每出,隨意所之,遇主人喜客則留三五 宿,又之一家,亦如之,或經月忘返。雖性高潔,而對賓客接人,無賢不肯貴賤, 皆歡然相親,自言:『若至重疾,自不能支,其有小疾,有客對話,不自覺疾之去 體也。』學者從之問經義,精深浩博,應對不窮,思致幽遠,妙極道數。間有相知 之深者,開口論天下事,雖久存心世務者,不能及也。朝廷常用大臣薦,以官起之 ,不屈;及其死,以著作佐郎告賜其家,邦人請易其名於朝,太常考行,諡之曰康 節。〕

《呂氏童蒙訓》云:〔康節先居衛州共城,後居洛陽。有商州太守趙郎中者, 康節與之有舊,常往從之。章惇子厚作令商州,趙厚遇之,一日,趙請康節與章同 會,章以豪俊自許,論議縱橫,不知尊康節也。語次,因及洛中牡丹之盛,趙守因 謂章曰:『先生洛陽人也,知花為甚詳。』康節因言:『洛人以見根撥而知花高下 者,知花之上也;見枝葉而知高下者,知花之次也;見蓓蕾而知高下者,知花之下 也。如公所說,乃知花之下也。』章默然慚服。趙守因謂章曰:『先生學問淵源, 世之師表,公不惜從之學,則日有進益矣。』章因從先生遊,求傳數學。先生謂章 :『十年不仕宦,乃可學。』蓋不許之也。〕苕溪漁隱曰:〔《童蒙訓》,呂居仁 作也。《復齋漫錄》不載姓名,不知何人作也。二書所記,有二十餘事全篇相同, 莫辨誰作;然《童蒙訓》已鋟扳行世,姑取以為證耳。〕

《復齋漫錄》云:〔康節自言四不出,所謂大寒大熱大風大雨是也。然余觀國 初孔拯侍郎朝回遇雨,避於坊叟之廄下,延入廳事,叟烏帽紗衣,逢迎甚恭,因備 酒饌為待。孔公借油衣,叟曰:『某寒不出,熱不出,風不出,雨不出,未嘗置油 衣也。』孔公不覺頓忘宦情。然則自孔拯侍郎時已有四不出矣,不始于康節也。〕

《邵氏聞見錄》云:〔溫公判西京留司御史台,遂居洛濱,買園於尊賢坊,以 獨樂名之,始與先君康節遊。嘗曰:『光,陝人,先生,衛人,今同居洛,即鄉人 也,有如道學之尊,當以年德為貴,官職不足道也。』公一日著深衣,自崇德寺書 局,散步洛水之上,因過康節天津之居,謁曰:『程秀才。』既見,乃溫公也,問 其故,公即曰:『司馬出程伯休父,故曰程。』因留二絕云:『拜罷歸來抵寺居, 解鞍縱馬免傳呼,紫衣金帶盡脫去,便是林間一野夫。』『草軟波清沙路微,手攜 筇杖著深衣,白鷗不信忘機久,見我猶穿岸柳飛。』康節和云:『冠蓋紛華塞九衢 ,聲名相軋在前呼,獨君都不將為事,始信人間大丈夫。』『風背河聲近亦微,斜 陽淡泊隔雲衣,一雙白鷺在煙外,將下沙頭卻背飛。』〕

韓持國   《呂氏童蒙訓》云:〔持國閒居潁昌,程伯淳自洛往訪之,時范中丞純禮亦居 潁昌,持國作詩示二公,云:『閉門讀《易》程夫子,清坐焚香范使君,顧我未能 忘世味,綠樽紅妓對西曛。』〕

《師友談記》云:〔東坡言,王寔、王寧見訪,寔,韓持國之婿也,因問持國 安否,寔、寧昔曰:『自致政,尤好飲,嘗自謂人曰:吾已癃老,且將聲樂酒色以 娛年,不爾,無以度日。』東坡曰:『惟其殘年,正不當爾。君兄弟至親且舊,頃 為某傳一語于持國可乎?』寔、寧曰:『諾。』東坡曰:『頃有一老人,未嘗參禪 ,而雅合禪理,生死之際,極為了然。一日,置酒,大會親友,酒闌,語眾曰:老 人即今且去。因攝衣正坐,將奄奄焉。諸子乃惶遽呼號曰:大人今日乃與世決乎?願留一言為教!老人曰:本欲無言,今為汝懇,只且第一五更起。諸子未喻,曰何 也?老人曰:惟五更可以干當自家事,日出之後,欲自干當,則不可矣。諸子曰家 中幸豐,何用早起?舉家諸事,皆是自家事也,豈有分別?老人曰:不然,所謂自 家事者,是死時將得去者。吾生平治生,今日就化,可將何者去。諸子頗悟。今持 國果自以為殘年,請二君言于持國,但言某請持國干當自家事,與其勞心聲酒,不 若為可以死時將得去者計也。』坡又曰:『范景仁平生不好佛,晚年清謹,減節嗜 欲,一物不芥蒂於心,真卻是學佛作家,然至死常不肯取佛法。某謂景仁雖不學佛 而達佛理,即毀佛罵祖,亦不害也。』〕

《復齋漫錄》云:〔子華兄弟,皆為宰相,其家呼為三相公,呼持國為五相公 ,又京師人呼為桐木韓家,蓋公家門有梧桐木,取為稱以別魏公。子華歿,陸農師 為挽章以記之,所謂『棠棣行中排宰相,梧桐名上識韓家』是也。子華以辰午辰月 辰日辰時死,農師又詩云:『非關庚子曾占鵩,自是辰年並值龍。』曾子宣以亥年 亥月亥日亥時生,故章子厚以四亥公子呼之。〕

《東皋雜錄》云:〔子華、玉汝,相繼命相,未幾,持國拜門下侍郎,甚有爰 立之望,其家建堂榜曰三相,俄持國罷,遂請老。東坡聞之,曰:『既不成三相堂 ,可且名為二相公廟。』〕苕溪漁隱曰:〔《復齋漫錄》稱子華兄弟皆為宰相,觀 此,則知其言誤矣。〕

苕溪漁隱曰:〔《石林詩話》云:『許昌崔象之舊第柱間,有持國《海棠詩》 :濯錦江頭千萬枝,當年未解惜芳菲。韓忠獻嘗帥蜀,持國兄弟皆侍行尚少,故前 句云爾。』又《復齋漫錄》云:『持國家門有梧桐木,京師人呼為桐木韓家,以別 魏公。』又《韓忠獻別錄》云:『得請鄉郡,起堂于北池上,以效樂天,名曰醉白 堂,五月堂成,賦詩三章,其一卒章云:霓裳舊舞非吾事,且事醺酣石上眠。自爾 寢疾,六月遂薨,此詩為絕筆。』此相州韓家也。兼《別錄》止載忠獻歷帥中山、 維揚、大名,及守相台,不言帥蜀,《石林》乃謂『韓忠獻嘗帥蜀,持國兄弟皆侍 行』,俱誤矣。〕

《復齋漫錄》云:〔鄭谷《蜀中海棠詩》二首,前一云:『穠豔最宜新著雨, 妖嬈全在欲開時。』一云:『浣花溪上堪惆悵,子美無情為發揚。』故錢希白《海 棠詩》云:『子美無情甚,郎官著意頻。』歐公以鄭詩為格卑。近世陳去非常用鄭 意《賦海棠》云:『海棠默默要詩催,日暮紫綿無數開,欲識此花奇絕處,明朝有 雨試重來。』雖本鄭意,便覺才力相去不侔矣。山谷亦有『紫綿揉色海棠開』之句 。〕

《復齋漫錄》云:〔仁宗朝,張冕學士賦《蜀中海棠詩》,姚立取以載之《海 棠記》中,一云:『山木瓜開千顆顆,水林檎發一攢攢。』注云:『大約木瓜林檎 花初發,皆與海棠相類。』若冕言,則江西人正謂棠梨花耳,惟紫綿色者,始謂之 海棠。按姚立記云:『其花五出,初極紅,如胭脂點點然,及開,則漸成纈暈,至 落,則若宿妝淡粉。』審此,則似木瓜林檎二花者,非真海棠明矣。晏元獻云:『 已定復搖春水色,似紅如白海棠花。』然則元獻亦與張冕同意邪?〕

苕溪漁隱曰:〔閩中漕宇修貢堂下,海棠極盛,三面共二十四叢,長條修幹, 頃所未見。每春著花,真錦繡段,其間有如紫綿揉色者,亦有不如此者,蓋其種類 不同,不可一概論也。至其花落,則皆若宿妝淡粉矣。余三春對此,觀之至熟,大 率富沙多此,官舍人家往往皆種之,並是帚子海棠,正與蜀中者相似,斯可貴耳。今江浙間,別有一種,柔枝長蔕,顏色淺紅,垂英向下,如日蔫者,謂之垂絲海棠 ,全與此不相類,蓋強名之耳。〕

《復齋漫錄》云:〔元祐中,丞相韓玉汝帥長安,修石橋,督責甚急;民急於 應期限,率皆磨石碑以代之,前人之碑,用是盡矣。議者謂是石刻之一厄會也。〕

苕溪漁隱曰:〔予舊嘗記一小說云:『王溥嘗薦向拱討鳳翔,有功,拱後鎮京 兆,思有以報溥,詢其所欲,溥曰:長安故都,碑篆高文,願悉見之。拱至,分遣 吏督匠摹打,深林邃谷,無不詣之,凡得石本三千餘以獻;溥命善書者分隸為《琬 琰集》一百卷。當拱之訪求石碑,或蹊田害稼,村民深以為害,鑱鑿其文字,或為 柱礎帛砧略盡,亦金石刻之屯會也。』然則長安石刻,既經此二事,諒所存者亦少 矣。好古博雅之君子,莫不歎息於斯焉。又《金石錄》云:『唐《何進滔德政碑》 ,進滔事蹟,固無足取,而柳公權書法,為世模楷,此碑尤為雄偉。政和中,大名 尹建言,磨去舊文,別刊新制,好古者為之嘆惜。今鄱陽有此板本,乃再刊者,失 真為多,但尚有典刑耳。』〕

苕溪漁隱叢話·卷二十三 胡仔

六一居士   東坡云:〔『大川雖有神,淫祀亦其俗,石馬繫祠門,山鴉噪叢木。潭潭村鼓 隔溪聞,楚巫歌舞送迎神。畫船百丈山前路,上灘下峽長來去,江水東流不暫停, 黃牛千古長如故。峽上侵天起青嶂,崖崩路絕無由上,黃牛不下江頭飲,行人惟向 舟中望。朝朝暮暮見黃牛,徒使行人過此愁,山高更遠望猶見,不見黃牛滯客舟。』右文忠公為峽州夷陵令日所作《黃牛廟詩》也。軾嘗聞之於公云:『昔以西京留 守推官為館閣校勘,時同年丁寶臣元珍適來京師,夢與予同舟,泝江干入一廟中, 拜謁堂下,予班元珍下,元珍固辭,予不可,方拜時,神像為起鞠躬堂上,且使人 邀予上,耳語久之。元珍私念,神亦如世俗待館閣,乃爾異禮邪?既出門,見一馬 只耳,覺而語予,固莫識也。不數日,元珍除峽州判官,已而余亦貶夷陵令,日與 元珍處,不復記前夢矣。一日,與元珍泝峽謁黃牛廟,入門惘然,皆夢中所見。予 為縣令,固班元珍下,而門外鐫石為馬,缺一耳,相視大驚。乃留詩廟中,有石馬 繫祠門之句,蓋私識其事也。』元豐五年,軾謫居黃州,宜都令朱君嗣先見過,因 語峽中山水,偶及之,朱君請書其事與詩,當刻石於廟,使人知進退出處,皆非人 力,如石馬一耳,何與公事,而亦前定,況其大者。公既為神所禮,而猶謂之淫祀 ,以見其直氣不可回如此。感其言有味,故為錄之。〕

《六一居士傳》云:〔居士初謫滁州,自號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將退休于潁 水之上,則又更號六一居士。客有問曰:『六一何謂也?』居士曰:『吾家藏書一 萬卷,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客 曰:『是為五一爾,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於此五物之間,是豈不為六一 乎?』客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屢易其號,此莊生所謂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 將見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名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固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 不必逃也,吾為此名,聊以志吾之樂耳。』〕

苕溪漁隱曰:〔《石林詩話》云:『歐公一日被酒,語其子棐云:吾詩《廬山 高》,今人莫能為,惟李太白能之;《明妃曲》後篇,太白不能為,惟杜子美能之 ;至於前篇,則子美亦不能,惟吾能之也。』近觀《本朝名臣傳》,乃云:『歐陽 修為詩,謂人曰:《廬山高》惟韓愈可及;《琵琶前引》,韓愈不可及,杜甫可及 ;《後引》,李白可及,杜甫不可及。其自負如此。』則與《石林》所記全不同。《琵琶引》即《明妃曲》也。此三詩並錄於此。《廬山高贈同年劉凝之歸南康》, 其詩云:『廬山高哉幾千仞兮,根盤幾百里,巀然屹立乎長江。長江西來走其下, 是為揚瀾左蠡兮,洪濤巨浪,日夕相舂撞。雲消風止水鏡淨,泊舟登岸而遠望兮, 上摩雲霄之晻靄,下壓後土之鴻龐。試往造乎其間兮,攀緣石磴窺空硿,千岩萬壑 響松檜,懸崖巨石飛流淙,水聲聒聒亂人耳,六月飛雪灑石矼。仙翁釋子亦往往而 逢兮,吾常惡其學幻而言哤。但見丹霞翠壁,遠近映樓閣,晨鐘暮鼓,杳靄羅旛幢 。幽花野草不知其名兮,風吹露濕香澗谷,時有白鶴飛來雙。幽尋遠去不可極,便 欲絕世遺紛厖。羨君買田築室老其下,插秧盈疇兮,釀酒盈缸。欲令浮嵐暖翠千萬 狀,坐臥常對乎軒窗。君懷磊砢有至寶,世俗不辨玟與玒。策名為吏二十載,青衫 白首困一邦,寵榮聲利不可以苟屈兮,自非青雲白石有深趣,其氣兀硉何由降。丈 夫壯節似君少,嗟我欲說,安得巨筆如長杠。』《明妃曲和王介甫作》,其一云:『胡人以鞍馬為家,射獵為俗,泉甘草美無常處,鳥驚獸駭爭馳逐。誰將漢女嫁胡 兒,風沙無情貌如玉,身行不過中國人,馬上自作思歸曲。推手為琵卻手琶,胡人 共聽亦咨嗟。玉顏流落死天涯,琵琶卻傳來漢家。漢宮爭按新聲譜,遺恨已深聲更 苦。纖纖女手生洞房,學得琵琶不下堂,不識黃雲出塞路,豈知此聲能斷腸。』其 二云:『漢宮有佳人,天子初未識,一朝隨漢使,遠嫁單于國。絕色天下無,一失 難再得,雖能殺畫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漢計誠已 拙,女色難自誇,明妃去時淚,灑向枝上花。狂風日暮起,飄泊落誰家。紅顏勝人 多薄命,莫怨春風當自嗟。』余觀介甫《明妃曲》二首,辭格超逸,誠不下永叔, 不可遺也,因附益之。其一云:『明妃初出漢宮時,淚濕春風鬢腳垂,低回顧影無 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未曾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 時枉殺毛延壽。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漢宮衣,寄聲欲問塞南事,只有年年鴻 雁飛。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 北。』其二云:『君妃出嫁與胡兒,氈車百輛皆胡姬,含情欲語獨無處,傳與琵琶 心自知。黃金捍撥春風手,彈看飛鴻勸胡酒,漢宮侍女暗垂淚,沙上行人卻回首。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可憐青塚已蕪沒,尚有哀弦留至今。』〕

《復齋漫錄》云:〔文忠詩『小雨斑斑作燕泥』,東坡詩『小雨斑斑亦作泥』 ,山谷六言詩『潤花小雨斑斑』。〕

《藝苑雌黃》云:〔《送劉貢父守維揚作長短句》云:『平山欄檻倚晴空,山 色有無中。』平山堂望江左諸山甚近,或以謂永叔短視,故云『山色有無中。』東 坡笑之,因賦快哉亭道其事云:『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 取醉翁語,山色有無中。』蓋山色有無中,非煙雨不能然也。〕

苕溪漁隱曰:〔歐公云:『身行南雁不到處,山與北人相對愁。』汪彥章云:『路行歸雁不到處,家在長江欲盡頭。』彥章雖體歐公詩,然終不及歐之自在也。〕

蔡寬火《詩話》云:〔文忠與趙康靖公概同在政府,相得歡甚。康靖先告老, 歸睢陽,文忠相繼謝事,歸汝陰,康靖一日單車特往過之,時年幾八十矣,留劇飲 逾月,日于汝陰縱遊而往返。前輩掛冠後,能從容自適,未有若此者。文忠嘗賦詩 云:『古來交道愧難終,此會今時豈易逢。出處三朝俱白首,凋零萬木見青松。公 能不遠來千里,我病猶堪嚼一鍾。已勝山陰空興盡,且留歸駕為從容。』因榜其遊 從之地為會老堂。明年,文忠欲往睢陽報之,未果行而薨。兩公名節,固師表天下 ,而風流襟義又如此,誠可以激薄俗也。〕

苕溪漁隱曰:〔歐公作詩,蓋欲自出胸臆,不肯蹈襲前人,亦其才高,故不見 牽強之跡耳。如《六月十四夜飛蓋橋玩月》云:『天形積輕清,水德本虛靜,雲收 風浪止,始見天水性,澄光與粹容,上下相涵映。乃於其兩間,皎皎掛寒鏡,餘輝 所照耀,萬物皆鮮瑩。矧夫人之靈,豈不醒祖聽。而我於此時,翛然發孤詠,紛昏 忻洗滌,俯仰恣涵冰。人心曠而閑,月色高愈迥,惟恐清夜闌,時時瞻斗柄。』〕

《麈史》云:〔文忠《早朝詩》云:『月在蒼龍闕角西』,甚為美句。然予按 漢之四闕,南曰朱雀,北曰玄武,東曰青龍,西曰白虎。今歐之詩意,蓋以當前門 闕狀蒼龍,故云月在西也,不用漢闕也。〕

《夷白堂小集》云:〔《中秋夜待月詩》,和者數人,趙承之一聯云:『古來 此景歎經歲,今夜誰家不倚樓。』孫平父一聯云:『坐待銀盤生海底,俄驚金餅上 雲頭。』尤為佳也。〕苕溪漁隱曰:〔余評前一聯自在,語意俱到;後一聯用銀盤 金餅,止是詠月,何獨中秋,吾無取焉。〕

苕溪漁隱曰:〔古人賦中秋詩,例皆詠月而已,少有著題者,惟王元之云:『 莫辭終夕看,動是來年期。』蘇子瞻云:『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 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蓋庶幾焉。如杜子美、劉夢得皆有《八月十五 夜詩》,祇是詠月,然亦佳句也。子美云:『滿目飛明鏡,歸心折大刀。轉蓬行路 遠,攀桂仰天高。水路疑霜雪,林棲見羽毛。此時瞻白兔,直欲數秋毫。』夢得云 :『天將今夜月,一遍洗寰瀛。暑退九霄淨,秋澄萬里清。星辰讓光彩,風露發晶 英。能變人間世,翛然是玉京。』〕

苕溪漁隱曰:〔永叔《喜雪》云:『常聞老農語,一臘見三白,是為豐年候, 占驗勝蓍策。』三白事古人不曾用,自永叔始,遂為故實。如鮑欽止《雪霽》云:『三白歲可期,一飽分已定。』呂居仁《雪詩》云:『看取一年三白,喜歡共入新 年。』皆本此也。〕

劉貢甫《詩話》云:〔永叔與江鄰幾論韓《雪詩》,以『隨車翻縞帶,逐馬散 銀盃』為不工,而謂『坳中初蓋底,凸處遂成堆』為勝,未知真得韓意否也。永叔 云:『知聖俞詩者莫如修,嘗問聖俞平生所得最好句,聖俞所自負者,皆修所不好 ,聖俞所卑下者,皆修所稱賞。』蓋知心賞音之難如是,其評古人詩,得無似此乎 ?〕

《復齋漫錄》云:〔退之《喜雪獻裴尚書詩》:『喜深將策試,驚密仰簷窺。』又云:『氣嚴當酒暖,灑密聽窗知。』荊公全用以為一聯云:『借問火城將策試 ,何如雲屋聽窗知。』〕

《法藏碎金》云:〔《韓詩外傳》云:『凡草木花多五出,雪花獨六出。』予 之所居,有迎春花桃花,因閑觀之,二花多五出,亦有六七出者,百中之一耳。譬 如千萬人中,或有一人生六指,物理如此不足怪,《莊子》云枝指,是也。萬一有 反常之事,固當無執定之理。〕

《藝苑雌黃》云:〔《南史》:『張融作《海賦》成,示顧凱之,凱之曰:此 賦實超玄虛,但恨不道鹽耳。融因命筆益之云:漉沙成白,熬波出素,稹雪中春, 飛霜暑路。』東坡《雪詩》押鹽字一聯:『漁蓑句好真堪畫,柳絮才高不道鹽。』 學者徒知柳絮撒鹽用謝安故事,殊不知『不道鹽』三字亦有來處也。〕

苕溪漁隱曰:〔魯直《雪詩》:『試尋高處望雙闕,佳氣蔥蔥寒妥貼。』洪覺 範《雪詩》:『一川秀色浩淩亂,萬樹無聲寒妥貼。』二詩常以覺範為優,句意俱 工。〕

六一居士云:〔牡丹花之絕,而無甘實,荔枝果之絕,而非名花;昔樂天有感 子二物矣,是孰屍其賦予邪?然斯二者,惟一不兼萬物之美,故各得極其精,此于 造化不可知,而推之至理,宜如此也。余少遊洛陽,花之盛處也,因為牡丹作記;君謨,閩人也,故能識荔枝而譜之。因念昔人嘗有感於二物,而二人者適各得其一 之詳,故聊書其所以然,而附君謨譜之末焉。〕

《藝苑雌黃》云:〔羅隱《牡丹詩》云:『自從韓令功成後,辜負穠華過一春 。』余考之,唐元和中,韓弘罷宣武節制,始至長安,私第有花,命斸去曰:『吾 豈效兒女輩耶?』當時為牡丹包羞之不暇,故隱有『辜負穠華』之語。〕

《復齋縵錄》云:〔東坡《雨中明慶賞牡丹》云:『霏霏雨霧作清妍,爍爍明 燈照欲燃,明日春陰花未老,故應未忍著酥煎。』又云:『千花與百草,共盡無妍 鄙,未忍污泥沙,牛酥煎落蕊。』孟蜀時,兵部尚書李昊每將牡丹花數枝分遺朋友 ,以牛酥同贈,且曰:『俟花雕謝,即以酥煎食之,無棄穠豔。』其風流貴重如此 。〕

東坡云:〔揚州芍藥,為天下冠。蔡繁卿為守,始作萬花會,用花十餘萬株, 既殘諸園,又吏因緣為奸,民大病之。余始至,問民疾苦,以此為首,遂罷之。花 本洛陽故事,亦必為民害也,會當有罷之者。錢惟演為留守,始置驛貢洛陽花,識 者鄙之,此宮妾愛君之意也。故《次韻林子中春日兄寄詩》云:『為報年來殺風景 ,連江夢雨不知春。』以此也。〕

《東皋雜錄》云:〔韓魏公守維揚,王荊公、王歧公為幕客,公愛重之,方春 作芍藥會,有四枝正紫,重跗累萼,中有金蕊繞之,號腰金紫,每歲不過一二;公 召二幕賞之,尚少一客,俄報陳太博入境,秀公也,即召之,後皆為宰相。故荊公 作《魏公挽詩》云:『幕府少年今白髮,傷心無路送靈輀。』〕

《復齋漫錄》云:〔東坡言古今七言偉麗之句,永叔一聯云:『蒼波萬古流不 盡,白鳥雙飛意自閑。』上句取李太白『長波瀉萬古』之句。東坡一聯云:『令嚴 鐘鼓三更月,野宿貔貅萬灶煙。』上句取杜子美『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之句 也。〕

苕溪漁隱曰:〔永叔有句云:『黃栗留鳴桑椹美,紫櫻桃熟麥風涼。』先君有 句云:『含桃紅紫鶯聲老,宿麥青黃燕子飛。』皆初夏詩也。〕

《本朝名臣傳》云:〔初,仁宗以《唐書》淺陋,命官刊修,在職五年而修至 ,分撰記表志,七年書成,宰相韓琦素不悅宋祁,以所上列傳,文采雕飾太過,又 一書出兩手,詔修看詳,改歸一體。修受命歎曰:『宋公于我前輩,人所見不同, 詎能盡如己意?』遂不易一字。又故事:修書進御,惟書官崇者。是時,祁守鄭州 ,修位在上,修曰:『宋公於此,日久功深,吾可掩其長哉!』遂各列其姓名。宋 庠聞而喜曰:『自昔文人相淩掩,斯事古未有也。』〕

《三山老人語錄》云:〔《舊唐史》:『蔣伸從容言於上曰:近日官頗易得, 人思徼幸。上驚曰:如此,則亂矣。對曰:亂則未亂,但徼幸者多,亂亦非難。上 稱歎再三。』《新史》易其語云:『此爵賞稍易,人心且偷。帝愕然曰:偷則亂矣 。伸曰:否,非遽亂,但人有覬心,亂由是生。』不若《舊史》詞暢而理順也。〕

《桐江詩話》云:〔永叔作韓忠獻《晝錦堂記》,開石了,以碑本寄張安道, 安道嗟歎久之,云:『惜乎不先寄老夫,使此記遂有小纇。以武康之節,來治於相 ,兩句中可去一字。不然,以武康之節來治相,又不然,以武康節,來治於相。』 〕

《本朝名臣傳》云:〔歐陽公知開封府,承包拯政猛之後,一切循理,不事風 采。或以拯之政勵修者,答曰:『凡人材性不一,各有長短,用其所長,事無不舉 ,強其所短,政必不逮;吾亦任吾所長爾。』聞者服其言。〕

《司馬文正公日錄》云:〔歐陽公坐擅止青苗錢,特放罪,上表謝曰:『敢不 戒小人之遂非,思君子之改過。』〕

許彥周《詩話》云:〔《會老堂口號》曰:『金馬玉堂三學士,清風明月兩閒 人。』初謂清風明月,古今通用語,後讀《南史‧謝譓傳》曰:『入吾室者,但有 清風,對吾飲者,惟當明月。』文忠公文章固優,辭亦精緻如此。〕

苕溪漁隱叢話·卷二十四 胡仔

梅都官   《藝苑雌黃》云:〔河豚,《新附本草》云:『味甘溫,無毒。』《日華子》 云:『有毒。』予按《倦遊雜錄》云:『河豚魚,有大毒,肝與卵,人食之必死。暮春柳花飛,此魚大肥,江淮人以為時珍,更相贈遺,臠其肉,雜蔞蒿、荻芽,瀹 而為羹,或不甚熟,亦能害人,歲有被毒而死者。』然南人嗜之不已,故聖俞詩:『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此時,貴不數魚蝦。』而其後又云:『炮煎苟 失所,轉喉為莫邪。』則其毒可知,本草以為無毒,蓋誤矣。及觀張文潛《明道雜 誌》,則又云:『河豚,水族之奇味,世傳以為有毒,能殺人,余守丹陽及宣城, 見土人戶食之,其烹煮亦無法,但用蔞蒿、荻芽、菘菜三物,而未嘗見死者。』若 以為土人習之,故不傷,蘇子瞻,蜀人,守揚州,晁無咎,濟南人,作倅,每日食 之,了無所覺。南人云:『魚無頰、無鱗,與目能開闔及作聲者,有大毒。』河豚 備此四者,故人畏之。而此魚自有二種,色淡黑有文點,謂之斑子,云能毒人,土 人亦不甚捕也。子瞻在資善堂,嘗與人談河豚之美者:云:『也直那一死。』其美 可知。或云,子不可食,其大才一粟,浸之經宿如彈丸。人有中其毒者,以水謫炒 槐花末,及龍腦,皆可解。予嘗見漁者,說所以取之之由,曰:『河豚盛氣易怒, 每伏水底,必設網於上,故以物就而觸之,彼將奮怒而上,遂為所獲。』吳人珍之 ,目其腹腴為西施乳。予嘗戲作絕句云:『蔞蒿短短荻芽肥,正是河豚欲上時,甘 美遠勝西子乳,吳王當日未曾知。』雖然,甚美必甚惡。河豚,味之美也,吳人嗜 之以喪其軀,西施色之美也,吳王嗜之以亡其國。茲可以為來者之戒。〕

《詩說雋永》云:〔福州嶺口有蛤屬,號西施舌,極甘脆,其出時,天氣正熱 ,不可致遠。呂居仁有詩云:『海上凡魚不識名,百千生命一杯羹,無端更號西施 舌,重與兒曹起妄情。』〕

《六一居士詩話》云:〔鄭谷詩名,盛于唐末,號《雲台編》,而世俗但稱鄭 都官詩;其詩多佳句,但格不甚高,予為兒時誦之,今其集不行於世矣。梅聖俞晚 年官亦至都官,一日會飲,劉原父戲之曰:『聖俞官必止於此。』坐客皆驚,原父 曰:『昔有鄭都官,今有梅都官也。』聖俞頗不樂。未幾,聖俞病卒,余為序其詩 為《宛陵集》,而今人但謂之梅都官,一言之謔,後遂果然,斯可歎也。〕

苕溪漁隱曰:〔歐陽永叔《宛陵集序》、晁無咎《海陵集序》,二序皆論詩人 之多窮,余嘗愛之,故茲並錄,《宛陵集序》略云:『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 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於古窮人之辭也。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於世者 ,多喜自放于山巔水涯之外,見蟲魚草木風雲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有憂 思感憤之鬱積,其興於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歎,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 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海陵集序》略云:『文學不足以發 身,春秋時,士大夫顯名諸侯,人稱之至今者,皆有他事業,舉大而任重,排難而 解紛,其用如縠帛藥茗,而文章者特以緣飾而行之耳。戰國異是,一切趨合抵,無 春秋時事業矣,而文學尤為不急,詩又文學之餘事,至唐始盛,然為之而工,不足 以取世資,故世稱少達而多窮,自蘇、李而下,枚數之至唐,皆孫樵所論相望於窮 者也。以其不足以發身而取世資,又多窮如此,而士或千一好焉,惟恐其學之不至 ,營度雕琢,會其得意,不啻如鐘鼎之獲,顧他好嗜,無足以易此者,雖數用以得 詬病猶不悔,曰:吾固有得於此也。嗚呼,非誠心好之,孰能困而堅,往而忘返如 此哉!』〕

苕溪漁隱曰:〔聖俞詩工於平淡,自成一家,如《東溪》云:『野鳧眠岸有閑 意,老樹著花無醜枝。』《山行》云:『人家在何許,雲外一聲雞。』《春陰》云 :『鳩鳴桑葉吐,村暗杏花殘。』《杜鵑》云:『月樹啼方急,山房人未眠。』似 此等句,須細味之,方見其用意也。〕

許彥周《詩話》云:〔聖俞詩,句句精練,如『焚香露蓮泣,開磬清鷗邁』之 類,宜乎為歐陽文忠公所稱。其他古體,如朱弦疏越,一唱三歎,讀者當以意求之 。〕

梅聖俞寵嬖曹氏,作《一日曲》,為曹氏也。苕溪漁隱曰:〔余閱《宛陵集》 ,見《一日曲》,味其辭意,乃為南陽一娼語離而作,然則謹厚者亦復為之邪?其 曲云:『妾家鄧侯國,肯愧邯鄲姝;世本富繒綺,嬌愛比明珠。十五學組紃,未嘗 開戶樞;十六失所適,姓名傾閭里;十七善歌舞,使君邀宴娛。自茲著樂府,不得 同羅敷。涼溫忽荏苒,屢接朝大夫,相歡不及情,何異逢路衢。昨日一見郎,目色 曾不渝,結愛從此篤,暫隔猶恐疏。如何遂從宦,去涉千里途。郎跨青驄馬,妾乘 白雪駒,送郎郎未遠,別妾妾仍孤,不如水中鱗,雙雙依綠蒲;不如雲間鵠,兩兩 下平湖:魚鳥尚有託,妾今誰與俱?去去約春華,終朝怨日賒,一心思杏子,便擬 見梅花。梅花幾時吐,頻搯欄杆數,東風若見郎,重為歌《金縷》。』〕

苕溪漁隱曰:〔聖俞云:『南嶺禽過北嶺叫,高田水入低田流。』魯直云:『 野水自添田水滿,晴鳩卻喚雨鳩歸。』詩意皆相類,然魯直造語有工,優於聖俞。〕

蘇子美   苕溪漁隱曰:〔《元次山集自釋》云:『帶笭箵而畫船。』注云:『上郎丁、 下桑荒切,竹器也。』故《唐書音訓》云:『讀作郎桑,見結本集。』《音訓》又 音:『上力丁切,下息拯切,取魚籠也。』蓋有平仄兩音。《自釋》又云:『能帶 笭箵,全獨保生,能學聱五交切。齖,保宗全家,聲也如此,漫乎非邪。』其語雖 協韻,然《廣韻》《集韻》於庚、清、青三韻中不收此箵字,並於上聲迥字韻中收 之。蘇子美《松江長橋觀漁詩》:『鳴榔莫觸蛟龍睡,舉網時聞魚鱉腥,我實宦遊 無況者,擬來隨雨帶笭箵。』黃魯直《雨晴過石塘詩》:『長虹垂地若篆字,晴岫 插天如畫屏,耕夫荷鋤解襏襫,漁父曬網投笭箵。』秦少游《德清道中還寄子瞻詩 》:『叢薄開羅帳,淪漪寫鏡屏,疏籬窺窅窕,支港泛笭箵。』皆於青字韻中押, 真誤也。〕

《復齋漫錄》云:〔子美詩云:『笠澤鱸肥人膾玉,洞庭橘熟客分金。』呂吉 甫詩:『魚出清波庖膾玉,菊含寒露酒浮金。』呂勝於蘇:蓋『人』『客』兩字, 雖無亦可。〕

苕溪漁隱曰:〔《吳江長橋詩》,世稱三聯,子美云:『雲頭灩灩開金餅,水 面沉沉臥彩虹。』楊次公云:『八十丈虹晴臥影,一千頃碧玉無瑕。』鄭毅夫云:『插天螮蝀玉腰闊,跨海鯨鯢金背高。』永叔謂子美此句雄偉。余謂次公、毅夫兩 聯粗豪,較以子美之句,二公殊少蘊藉也。〕

山谷云:〔二蘇《送梁子熙聯句》云:『大榮大辱,能生死人。』叔才。『 一物不並,以撓厥真。』子美。『之子病悶,腸如車輪。』叔才。『勞憂到母,飲 寒著身。』子美。『世俗鹵莽,輒置莫親。』叔才。『文彩光豔,伏不得伸。』子 美。『淒吟哀號,酸入四鄰。』叔才。『夜計破午,若燕作秦。』子美。『腹憤軋 軋,胸奇陳陳。』叔才。『淮國晚嶺,吳渠春津。』子美。『去謝夙蘊,歸逢故辛 。』子美。『雌火在丑,刮鑿遯屯。』叔才。『駕風鞭霆,以脫凡鱗。』子美。景 祐元年仲春,子美於蜀紋紙上楷寫,字極端勁可愛。叔才蓋才翁舊字,此篇不見於 《家集》,略計雄文妙墨,流落人間者,必千數百紙。二蘇文章豪健痛快如此,潘 、陸不足吞也。〕

《復齋漫錄》云:〔『田家汩汩水流渾,一樹高花明遠村,雲意不知殘照好, 卻將微雨送黃昏。』鄭毅夫詩也。『春陰垂野草青青,時有幽花一樹明,晚泊孤舟 古祠下,滿川風雨看潮生。』蘇子美詩也。第二句相類,然皆清絕可愛。〕

石曼卿   《六一居士詩話》云:〔曼卿自少以詩酒豪放自得,其氣貌偉然,詩格奇峭, 又工於草書,筆劃遒勁,體兼顏、柳,為世所好。余家嘗得南唐後主澄心堂紙,曼 卿為余草書其《籌筆驛詩》,曼卿平生所自愛者,至今藏之,號為三絕,真余家寶 。曼卿卒後,其故人有見之者,云:『恍惚如夢中。言我今為神仙也,所主芙蓉城 。』欲呼故人往遊,不得,忿然騎一素騾去如飛。後又云:『降於亳州一舉子家, 欲呼舉子去,不得,因留詩一篇與之。』余亦記舉子一聯云:『鶯聲不逐春光老, 花影長隨日腳流。』神仙鬼怪,事不可知,然其詩頗類曼卿平生語,舉子不能道也 。〕

《括異志》云:〔慶曆中,有朝士將曉赴朝,見美女三十餘人,靚妝麗服,兩 兩並馬而行,丁度觀文按轡於其後,朝士驚曰:『丁素儉約,何姬之眾邪?』有一 人最後行,朝士問曰:『觀文將宅眷何往?』曰:『非也,諸女御迎芙蓉館主。』 俄聞丁卒。〕

苕溪漁隱曰:〔東坡言世傳王迥子高與仙人周瑤莢遊芙蓉城。元豐元年三月, 余始識子高,問之,信然,乃作此詩,云:『芙蓉城中花冥冥,誰其主者石與丁, 珠簾玉案翡翠屏,雲舒霞捲千娉婷,中有一人長眉青,炯如微雲澹疏星,往事三世 空煉形,竟坐誤讀《黃庭經》。天門夜開飛爽靈,無復白日乘雲帡,俗緣千劫磨不 盡,翠被冷落淒餘馨。因過緱山朝帝廷,夜聞笙簫弭節聽,飄然而來誰使令,皎如 明月入窗櫺,忽然而去不可執,寒衾盧幌風泠泠,仙宮洞房本不扃,夢中同躡鳳凰 翎,徑度萬里如奔霆,玉樓浮空聳亭亭,天書雲篆誰所銘,繞樓飛步高●竮,仙風 鏘然韻流鈴,蘧蘧雲開如酒醒,芳卿寄謝空丁寧,一朝覆水不返瓶,羅巾別淚空熒 熒,春風花開秋葉零,世間羅綺紛膻腥。此生流浪隨滄溟,偶然相值兩浮萍,願君 收視觀三庭,勿與嘉穀生蝗螟。從渠一念三千齡,下作人間尹與邢。』東坡此詩, 最為流麗,故秦太虛《與東坡簡》云:『素紙一軸,敢冀醉後揮掃近文並《芙蓉城 詩》,時得把玩,以慰馳情。』〕

許彥周《詩話》云:〔詩人寫人物態度,至不可移易,元微之《李娃行》云:『髻鬟峨峨高一尺,門前立地看春風。』此定是娼婦。退之《華山女詩》云:『冼 妝拭面著冠帔,白咽紅頰長眉肯。』此定是女道士。東坡作《芙蓉城詩》,亦用『 長眉青』三字,云:『中有一人長眉青,炯如微雲淡疏星』,便是神仙風度。〕

苕溪漁隱叢話·卷二十五 胡仔

半山老人   《復齋漫錄》云:〔《西清詩話》:『荊公《賞花釣魚》詩:披香殿上留珠輦 ,太液池邊送玉杯。都下人以公用柳耆卿太液波翻、披香簾捲之句。』余讀唐上官 儀《初春詩》云:『步輦出披香,清歌臨太液。』乃知荊公取儀詩,豈謂柳詞邪?庾信《暮春詩》云:『宜春苑中春已歸,披香殿裡作春衣。』長安有宜春宮,此又 以宜春對披香矣。〕

《六朝事蹟》云:〔半山報寧禪寺,荊公故宅也。其地名白塘,舊以地卑積水 為患,自荊公卜居,乃鑿渠決水以通城河,元豐七年公病癒,乃請以宅為寺,因賜 寺額;由城東門至蔣山,此半道也,故今亦名半山寺。陳軒《金陵集》載荊公《半 山詩》凡十五首。〕苕溪漁隱曰:〔山谷稱荊公為半山老人,故《跋胡笳集句》云 :『湓城王寅擬半山老人集句,《胡笳十八拍》是也。』〕

蔡寬夫《詩話》云:〔荊公嘗云:『詩家病使事太多,蓋皆取其與題合者類之 ,如此乃是編事,雖工何益;若能自出己意,借事以相發明,情態畢出,則用事雖 多,亦何所妨。』故公詩如『董生只為《公羊》惑,豈肯捐書一語真』,『桔槔俯 仰何妨事,抱甕區區老此身』之類,皆意與本題不類,此真所謂使事也。〕

《復齋漫錄》云:〔荊公詩:『靜憩鳩鳴午,荒尋犬吠昏。』學者謂公取唐詩 『一鳩鳴午寂,雙燕語春愁』之句。余嘗見東坡手寫此詩,乃是『靜憩雞鳴午』, 讀者疑之,蓋不知取唐詩『楓林社日鼓,茆屋午時雞』。〕

陳子高云:〔庚辰三月十日,與關聖淵、陳明信集太平寺,明信誦介甫《三品 石》句,以為介甫善論古今,如『國亡今日頑無恥,自謂當年不與謀』,後之詩人 ,不復措詞矣。聖淵云:『介甫但是融化《石筍行》舊語,且陳亡,江總輩皆北面 讎仇,豈如此石之耐久邪?』聖淵及余作詩以反介甫,明信終守己說,爭論紛然, 日暮罷去,詩竟不就。後十四年,當癸巳寒食,重尋昔遊,群石巉然固在,聖淵、 明信死已久矣。〕苕溪漁隱曰:〔子高《三品石詩》云:『臨春結綺今何在,屹立 巉巉終不改,可憐江總負君恩,白頭仍作北朝臣。』此反介甫詩意也。〕

苕溪漁隱曰:〔謎字自鮑照始以字體解釋為之,《井土二了謎》云:『二形一 體,四支八頭,四八二八,飛泉仰流。』『乾之一九,從立無偶,坤之二六,宛然 雙宿。』故介甫《用字謎》云:『一月又一月,兩月共半邊,上有可耕之田,下有 長流之川,一家有六口,兩口不團圓。』〕

《藝苑雌黃》云:〔予頃與荊南同官江朝宗論文,江云:『前輩為文,皆有所 本,如介甫《虎圖詩》,語極遒健,其間有神閑意定始一掃之句,為此只是平常語 ,無出處,後讀《莊子》,宋元君畫圖,有一史後至,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 之舍,解衣盤●嬴,君曰:是真畫者也。郭象注:內足者神閑而意定。乃知介甫實 用此語也。』又言:『杜陵有《王十五開會詩》:病身虛俊味,何幸飫兒童。俊味 亦有來處,《本草》葫注中云:此物煮為羹臛,極俊美,除風破冷,足為饌中之俊 。』又言:『韓退之《叉魚詩》:駢首類同條。駢首雖是常語,然考之《周易》:貫魚以宮人寵。王弼注:貫魚,謂五陰駢頭相次,似貫魚也。退之蓋取此。又杜詩 《贈李校書》:眾中每一見,使我潛動魄。按《文選》江淹《雜體詩序》云:蛾眉 詎同貌,而俱動於魄,芳草寧共氣,而皆悅於魂。則動魄之說,杜亦有所本也。』 〕

《元城先生語錄》云:〔僕嘗問先生曰:『神廟必欲變法,何也?』先生曰:『天下之法,未有無弊者,祖宗以來,以忠厚仁慈治天下,至嘉祐末年,天下之事 ,似乎舒緩,委靡不振,當時士大夫亦自厭之,多有文字論列,至神廟即伏,富於 春秋,天姿絕人,見兩蕃不服,及朝廷州縣多舒緩,不及漢唐全盛時,每與大臣論 議,有怫然不悅之色。當時執政從官有識者,不敢承當,獨金陵揣知上意,以一身 當之,以激切奮怒之言,發動上心,遂以前朝為不治之朝,神廟一旦得之,以為千 載會遇。改法之初,以天下公論,謂之流俗,內則太后,外則顧命大臣等,尚不能 回,何況台諫侍從州縣乎?祇增其勢耳。雖天下之人,群起而攻之,而金陵不可動 者,蓋有八字,吾友宜記之。』僕因問八字,曰:『虛名實行,強辨堅志。當時天 下之論,以金陵不作執政,為屈此虛名也;平生行己,無少許點涴,言者雖欲誣之 ,人主不信,此實行也;論議人主之前,貫穿經史古今,不可窮詰,故曰強辨;前 世大臣,欲任意行一事,或可以生死禍福恐之而回,此老實不可動,故曰堅志:因 此八字,新法所以必行也。故得君之初,與主上若朋友,一言不合己意,則面折之 ,反復詰難,使人主伏辨乃已;及元豐之初,人主之德已成,大臣尊仰,將順之不 暇,天容毅然,正君臣之分,非熙甯之初比也。』〕

《司馬文正公日錄》云:〔介甫初為政,每贊上以獨斷,上專信任之。蘇軾為 開封試官,策問進士,以『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苻堅伐晉以獨斷而亡,齊桓專任 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而功異,何也?』介甫見之不悅。軾弟轍辭條 例司,言青苗不便,介甫尤怒,乃定制策登科者,不得與館職,皆送審官,與合入 差遣,以軾轍兄弟故也。〕

《龜山語錄》云:〔或謂『荊公晚年詩,多有譏誚神廟處,若下注腳,盡做得 謗訕宗廟,他日亦拈得出。』曰:『君子作事,只是循一個道理。不成荊公之徒箋 注人詩文,陷人以謗訕宗廟之罪,吾輩也便學他。昔王文正公在中書,寇萊公在密 院,中書偶倒用了印,萊公須勾吏人行遣,他日密院亦倒用了印,中書吏人呈覆, 亦欲行遣,文正問吏人:汝等且道密院當初行遣倒印者是否?曰:不是。文正曰:既是不是,不可學他,不是更不問。如今日所罪謗訕宗朝、譭謗朝政者,自是不是 。先王之時,惟恐不聞其過,故許人規諫,至如舜求言,乃立謗木,是真欲人之謗 己也。《書》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蓋聖人之于天下,常懼夫在己者, 有所未至,故雖小人怨詈,亦使人主自反,《詩》三百篇,經聖人刪過,皆可以為 後王法,今其所言,譏誚時君者幾半,不知當時遭謗訕之罪者幾人矣。禁止謗訕, 自出於後世無道之君,不是美事,何足為法。』〕

《復齋漫錄》云:〔荊公既排退之,而反喜揚雄,故著說以明《劇秦》非雄所 作,又為詩以辨之曰:『豈常知符命,何苦自投閣。長安諸愚儒,操行自為薄。謗 誚出異己,傳載因疏略。孟柯勸伐燕,伊尹干說亳。扣馬觸兵鋒,食牛要祿爵。史 官蔽多聞,自古喜穿鑿。』蓋以投閣《劇秦》等事,比伊尹干湯、伯夷扣馬、百里 奚販牛,為不足信也。人之嗜好,一有所惑如此;然其後又作絕句以詠雄云『他年 未死投天閣,虛為新都著《劇秦》』,又《古詩》云『歲晚天祿閣,強顏為《劇秦 》』者,何邪?〕

《藝苑雌黃》云:〔僧惠洪《冷齋夜話》載介甫詩云:『春殘葉密花枝少,睡 起茶多酒盞疏。』『多』字當作『親』,世俗傳寫之誤。洪之意蓋欲以『少』對『 密』,以『疏』對『親』。予作荊南教官,與江朝宗彙者同僚,偶論及此,江云:『惠洪多妄誕,殊不曉古人詩格,此一聯以密字對疏字,以多字對少字,正交股用 之,所謂蹉對法也。』〕

《復齋漫錄》云:〔荊公詩:『日高青女尚橫陳。』橫陳事見相如賦及《楞嚴 經》。云:青女者,主霜雪之神也。故《淮南子》云:『至秋三月,青女乃出降霜 雪。』高誘注云:『青女,乃天神青腰玉女,主天霜雪。』荊公以青女為霜,於理 未當。杜子美《秋野詩》云:『飛霜任青女。』乃為盡理。梁昭明《博山香爐賦》 云:『青女司寒,紅光翳景。』亦皆為霜雪神矣。〕

許彥周《詩話》云:〔荊公愛看水中影,此亦性所好,如『秋水瀉明河,迢迢 藕花底。』又《桃花詩》云:『晴溝春漲綠周遭,俯視紅影移漁舠。』皆觀其影也 。其後云:『攀條弄芳畏腕脫,已見黍雪盤中毛。』事見《家語》。〕

《復齋漫錄》云:〔前輩以荊公詩『功謝蕭規慚漢第,恩同隗始詫燕台』,以 台為失。《史記》云:『為隗改築宮而師事之。』然太白詩云:『何人為築黃金台 。』然則承襲之誤,其來久矣。〕

《藝苑雌黃》云:〔予與鄉人翁行可同舟泝汴,因敲及詩,行可云:『介甫善 下字,如荒埭暗雞催月曉,空場老雉挾春驕。下得挾字最好,如《孟子》挾貴挾長 之挾。』予謂介甫又有『紫莧淩風怯,蒼苔挾雨嬌。』陳無己有『寒氣挾霜侵敗絮 ,賓鴻將子度微明。』其用挾字,亦與前一聯意同。〕

苕溪漁隱曰:〔王駕《晴景》云:『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後兼無葉底花,蛺蝶 飛來過牆去,應疑春色在鄰家。』此唐《百家詩選》中詩也。余因閱荊公《臨川集 》,亦有此詩,云:『雨來未見花間蕊,雨後全無葉底花,蜂蝶紛紛過牆去,卻疑 春色在鄰家。』《百家詩選》是荊公所選,想愛此詩,因為改七字,使一篇語工而 意足,了無鑱斧之跡,真削鐻手也。〕

《四六談麈》云:〔荊公在金陵,有中使傳宣撫問,並賜銀盆茶藥,令中外各 作一表,既具,稿無可於公意,公乃自作,今見集中。其詞云:『信使思言,有華 原隰,寶奩珍劑,增賁丘園。』蓋五事見四句中,言約而意盡,眾以為不及也。〕

《司馬文正公日錄》云:〔介甫在朝,每有中使宣召及賜予,所贈之物,常倍 舊例,陰結內侍都知張若水、押班藍元振,因能固上之寵。上使中使二人,潛察府 界青苗,還皆言民便之。故上堅行不疑。〕

《復齋漫錄》云:〔烏石崗距臨川三十里,荊公外家吳氏居其間,故詩云:『 不知烏石崗邊路,到老相尋得幾回。』鹽步門,在荊公舊居之前,故詩云:『曲池 丘墓心空折,鹽步庭闈眼欲穿。』臨川郡學在州治之東,城隅之上,其門庭之間, 有池不廣,而旱暵不竭,世傳以為王右軍墨池,每當貢士之歲,或見墨汁點滴,如 潑出於水面,則次春郡人必有登科者。荊公《送和甫奉使江南詩》:『為我聊尋逸 少池。』皆記實也。〕

《復齋漫錄》云:〔陳無己《詩話》謂平甫以楊蟠《金山詩》為莊宅牙人語, 解量四至。詩云:『天末樓臺橫北固,夜深燈火見揚州。』然余觀荊公《金山詩》 ,前四句亦類此,『天末海門橫北固,煙中沙岸似西興,已無船舫猶聞笛,遠有樓 臺祇見燈。』〕苕溪漁隱曰:〔平甫《遊金山詩》云:『北固山連三楚盡,中濡水 入九江深。』平甫譏楊蟠詩,反自作此等語,何也?〕

《復齋漫錄》云:〔平甫年十三,登滕王閣,賦詩云:『滕王平日好追遊,高 閣依然枕碧流。勝地幾經興廢事,夕陽偏照古今愁。城中樹密千家市,天際人歸一 葉舟。極目煙波吟不盡,西山重疊亂雲浮。』時郡守張侯見而異之,為啟宴張樂於 其上。其後建中靖國元年,其女識之于石云。平甫元豐初,以交鄭俠,遂廢於家, 作詩云:『三見齊王不一言,須知自古致君難,紛紛齊虜誇迂闊,口舌從來易得官 。』〕

《復齋漫錄》云:〔劉禹錫《嘉話》,謂唐延英殿即靈芝殿也,謂之小延英。余見《雲齋廣錄》,載平甫熙寧六年冬,直宿崇文院,夢有人邀至海上,見海中宮 殿甚盛,其中樂作,題其宮曰靈芝。平甫有詩記之,略云:『萬頃波濤木葉飛,笙 簫宮殿號靈芝。』則靈芝之號,不特世間也。余又觀平甫女名茂者石刻云:『曾子 固舊有《夢記》,以述其事。』然子固之文,世竟無蓄之者。〕

《東皋雜錄》云:〔荊公在鍾山興國寺,見一尼入寺,使蔡天啟集句嘲之,云 :『不住熏爐換好香,為他人作嫁衣裳,因過竹院逢僧話,始覺空門氣味長。』又 《集句詠百行池魚》云:『門前流水清粼粼,赤鯉騰出如有神,君欲釣魚須遠去, 慎勿近前丞相嗔。』〕

許彥周《詩話》云:〔鍾山有一詩云:『當年睥睨此山阿,欲著紅樓貯綺羅, 今日重來無一事,卻騎羸馬下坡陀。』此王雱詩。雱訐直,不為荊公所喜,然此詩 實可傳也。〕

賀方回   《復齋漫錄》云:〔方回詞有《雁後歸》云:『巧剪合歡羅勝子,釵頭春意翩 翩。豔歌淺笑拜嬌然。願郎宜此酒,行樂駐華年。未至文園多病客,幽襟淒斷堪憐 。舊遊夢掛碧雲邊。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山谷守當塗,方過焉,人日席上 作也。腔本《臨江仙》,山谷以方回用薛道衡詩,故易以《雁後歸》云。唐劉餗傳 記云:『隋薛道衡聘陳,作《人日詩》曰: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千。南人嗤之, 及云: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乃曰,名下無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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