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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瓒|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露易丝·格丽克的诗歌及导读

 置身于宁静 2023-02-06 发布于浙江

本文转自“飞地Enclave”,感谢周瓒老师授权海螺转载。文中图片均转自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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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

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美国桂冠诗人,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授奖词称:她精准的诗意语言所营造的朴素之美,让个体的存在具有普遍性。

       露易丝·格丽克*诗五首       

 周瓒 译

*原译为“露易丝·格吕克”
经译者授权发布

变形记

1.夜

死亡天使低飞

向我父亲的床塌。

只有我母亲看到了。她与父亲

呆在这间屋里。

她曲身向他摸到

他的手,他的额。她是

如此惯于充当母亲

此刻她轻轻抚摩他的身体

就像她对其他孩子们的那样,

开始时轻柔,接着

便习惯了痛苦。

没有什么差别。

就连肺上的斑点

也一直在那里。

2.变形记

父亲已忘了我

在他垂死的兴奋中。

如同一个就要没了吃喝的孩子,

他对一切都不再在意。

我坐在他的床边

生命围绕着我们

如同许许多多的树桩。

有一回,片刻

的最小瞬间,我想到

他现在仍然活着;

他就看着我

像个瞎子瞪眼

瞧着太阳,因为

不管它能对他做什么

一切都已完结。

接着他那被映红的脸

从这份契约上掉转开去。

3.为我的父亲作

没有你我还会活下去

就像我曾经学习

没有母亲而生存。

你认为我不记得那一切了吗?

我已用了我全部的生命去牢记。

如今,那么多的寂寞之后,

死再也吓不倒我,

既不是你的死,也不是我的。

那些词儿,最后时光,

对我也再无威慑力。我知道

热切之爱总会导致悲伤。

这一回,你的身体不能威胁我。

时而,我的手从你脸上掠过,

轻轻地,如一块掸尘布。

还能有什么吓倒我,现在?我感到

再也没有无法解释的寒冷。

与你的面颊相比,我的手温暖

并且充满了温柔。

高山

学生们望着我,满怀期待
我给他们讲解,艺术的生命其实
是一种无休止的劳作。他们的表情
几乎没变;关于无休止的劳作
他们需要知道得更多一点。
所以我给他们讲述了
西西弗斯的故事,
他是如何被判罚将一块石头
推上一座山,并清楚这一努力
会毫无结果
可他仍然无限期地
重复它。我告诉他们
这中间有一种快乐
在艺术家的生命中,
某种逃避裁决的快乐,
而后我又讲到
我自己也正秘密地推着一块石头,
偷偷地把它推上一座山
从它那陡峭的一面
推上去。为什么我要
对这些孩子们撒谎?他们并不在听,
他们不会被蒙骗,他们的手指
在木头桌面上轻轻叩击着一一
于是我收回
这个神话;我告诉他们这一切
发生在地狱里,而艺术家说谎
因为他为抵达所困扰,
他感觉到了顶点
就是他将永远栖居的地方,
一个他的负担得到转换的地方:
生命中的每一刻,
我都站在这座山的山顶上。
我两手空空。而那块石头
却已增加了山的高度。


成人的悲伤

因为你够傻
傻到只去爱一个地方,
现在你无家可归,一个孤儿
呆在一连串的庇护所里。
你自己根本没有充分准备。
在你眼前,两个人正在老去;
我本应告诉你
两起死亡即将到来。
从未有双亲伴着一个孩子的爱
一直活下去。
当然,现在,已经太晚一一
你掉进忠实的浪漫故事的陷阱。
你坚持回去,依偎在
两个忍受一切之后
你几乎认不出的人身边。
要是你曾解救过你自己就好了,
如今那段时光已过:你会变得固
执,可怜地
对变化熟视无睹。
现在你一无所有:
对你,家是一块公墓。
我见到你把脸挤靠在
花岗岩纪念碑上一一
你是苔藓,试图生长在那里。
但你不会生长,
你是不会让你自己
抹煞一切的。

(为E. V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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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们最初快乐的日子,
我们多么强壮,因激情而晕眩,
成天躺着,然后整夜在那张狭窄的床上,
睡在那里,吃在那里:是夏天,
仿佛万物一下子全
成熟了。而我们完全赤裸地躺着却多么热。
时而风儿鼓荡,一棵柳树轻拂着窗户。

然而我们有几分迷失了,你没有感觉到吗?
这张床就如同一只木筏;我感到我们正在漂流
远离我们的本性,漂向一个我们将什么也发现不了的地方。
首先是太阳,然后月亮,变成碎片,
透过柳树映照下来。
谁都能明白。

接着圆圈合拢。慢慢地夜晚变凉;
柳树下垂的叶子
变黄了,凋落了。在我们每个人之中开始了
一种深深的孤立,尽管我们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一点,
这遗憾的缺失。
我们再次成了艺术家,我的丈夫。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这个旅程。


阿喀琉斯的凯旋

在普特洛克勒斯的故事中
无人幸存,包括阿喀琉斯
他近乎一位天神。
普特洛克勒斯与他相似;他们穿
同一副盔甲。

在这些友谊当中,总是
一人服侍另一人,一人不及另一人:
这种等级制
总是显而易见,尽管传说
不可信——
它们的来源则是幸存者,
那个被抛弃的人。

与这种损失相比
燃烧着的希腊战船又是什么呢?

在他的帐篷里,阿喀琉斯
为他的整个生命而悲伤
可天神却看到

他是个已死的男人,是爱的
那部分以及作为
凡人的那部分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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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hilles Lamenting the Death of Patroclus - Gavin Hamilton

收获最后一粒词语
 

——介绍露易丝·格丽克

周瓒 / 文


当露易丝·格丽克(Louis Glück, 1943 年—)获悉自己获得2003年的普利策奖,并将在未来的三年内担任美国桂冠诗人后,她说,在新的处境下,要做的第一件事乃是“克服获奖之后的惊讶感。”这位不爱出风头的诗人迄今共出版诗集9种,获得多项文学奖和诗歌奖,其中,《野莺尾》(1992年)获普利策奖。她还出版过一本关于诗歌的随笔集《证言与理论: 诗歌随笔》(1994年)格丽克现居马萨诸塞州的坎布里奇,任教于威廉姆斯学院。1999 年她被选为美国诗人学院院长。2003年,她当选为耶鲁青年诗人丛书的新评委,任期到2007年止。

在早期的诗集《新生》(1968年)中,露易丝·格丽克爱用第一人称,但富于变化,诗歌带有强烈的叛逆感和愤怒情绪。其音调曾经困扰了不少批评家,但格丽克能敏锐地控制语音,并以充满想象力的韵律的运用感染读者。在梢后的诗歌中,格丽克能够更好地把握诗歌中的声音,并且,在她的笔下,开始出现历史人物和神话人物,这种人称不同的观察法,使得她的诗歌更具想象力。在她荣获国家图书评论家奖的诗集《问喀琉斯的凯旋》(1985年)中,她处理了古代神话、传说和《圣经》中的原型主题,并将这一思路延续到另一本诗集《亚拉腊》(1990年)之中,这本集子因为诗人在检验家庭和自我时所表现的诚挚感情而备受赞誉。

格丽克的诗歌常常处理女性问题,略显忧郁,却富有预见性。多以拒绝、失落、语言的孤立为表现主题,其作品带有虚构性的简朴特征,而在技艺上讲求精确。她的诗之所以吸引读者,一方面是因其语风直率,另一方面则是因其口语化和稚拙的品质。格丽克的大部分诗作都有这样一个叙述者,孤立于家庭,痛苦于遭遗弃的爱情,或对不得不付出生命而深感失望。正如美国著名的诗歌评论家海伦·文德勒所说,格丽克的诗总是邀请读者参与其中,要求我们“充实这个故事, 用虚构的人物代替我们自己,发明一个情节,让说话者能够对这个寓言作出解答。”

在格丽克看来,艺术家的先见之明表现在:他/她是这样一种人,通过创造艺术,绝望被转化为生存。艺术家为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而奋斗,但在格丽克的作品里,诗人总是能收获到最后一个词语,而诗歌瓦解了伴随现代世界的悲哀和绝望,激励着我们。总之,如同格丽克本人所言:“我渴望我一直希望得到的/我渴望另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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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飞地Enclave”,感谢“飞地Enclave”授权海螺转载。文中图片均转自原文。

本期编辑 | 廖曦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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