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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首严蕊为何从太守情妇变成贞烈侠妓?她得感谢三个人

 猴格 2023-02-08 发布于河南

一提到朱熹,就有些没读过半本朱熹大作、只看过几篇丑化他的地摊文的人,对他嗤之以鼻,拿奸邪小人污蔑攻击他的无根之语,来否定他的私德,比如不孝、和尼姑有染、和儿媳不清楚了。

最受某些自媒体青睐的情节,莫过于“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朱熹、为了打击反对派“正直好官”唐仲友、祸及“无辜”官妓严蕊、严刑拷打几乎把她折磨死的桥段,其中对严蕊受刑的香艳情节,真的是各种渲染,以此吸引眼球。

关于朱熹私德的问题,学界已经辨析的不再辨析,没人把胡竑、沈继祖之流的狂吠当真,此处不再絮叨。

本文只聊聊妓女严蕊是怎么从和郡守唐仲友父子滥交群匹、沆瀣一气、仗着唐仲友父子势力、收取贿赂为人请托的官妓行首、红颜掮(qián)客,摇身一变成为侠肝义胆、坚贞不屈的清白“侠妓”的。

严蕊,是台州知名官妓,原姓周,她能够留名史册,是源自朱熹六弹唐仲友的朱唐交奏事件,以贪官唐仲友从犯、以及指证唐仲友罪行的证人身份,出现在朱熹写给宋孝宗的奏折里。

在朱熹的奏折中,严蕊没有小说描述的无辜清白、讲义气、以及正义凛然,反而是陪酒、陪浴、陪睡,并胆大妄为的与贪官沆瀣一气,弄权纳贿,充当他人请托关节的红颜掮客,在入狱后也很识时务,主动交代和唐仲友相关的各种罪行。

不要以为野史小说中写严蕊拒绝指证唐仲友的事是真的哦!指望贪官的情妇为贪官痴情忠贞?有点搞笑,还是趁早洗洗睡吧!

那么,从贪官情妇到贞烈侠妓,从当时百姓的鄙视唾骂,到后世人的称颂夸赞,严蕊的形象都经过什么演变呢?

严蕊需要感谢三个人,其一是写《夷坚志》的洪迈,其二是写《齐东野语》的周密,其三是写《二刻拍案惊奇》的凌濛初。

正是在这三位的歪曲、美化加工下,妓女严蕊才改头换面,从丑陋的郡守情妇,变成为人正直的坚贞侠妓。

在洪迈的笔下,严蕊是什么形象呢?

和朱熹、唐仲友是同时代人的洪迈,在《夷坚志·支庚·卷十·吴淑姬、严蕊》篇中是这样描写严蕊,内容很短,引用如下:

又,台州官妓严蕊,尤有才思,而通书博古。唐与正为守,颇属目。朱元晦提举浙东,按部发其事,捕蕊下狱。杖其背,犹以为伯伍行杖轻,复押至会稽,再论决。蕊堕酷刑,而系乐籍如故。岳商卿霖提点刑狱,因疏决至台。蕊陈状乞自便。岳令作词,应声口占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是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岳即判令从良。景裴说。

这篇“严蕊传”是美化严蕊、歪曲朱熹的最早记载,周密和凌濛初都是以洪迈的说辞为基础继续再加工。

众所周知,洪文所说的朱熹迫害严蕊的情节,早就被史学界证伪了,也就一些没门槛的自媒体为了搏流量、或者某些不待见朱熹的人,还在继续传播洪迈这则道听途说。

洪文被指出的漏洞主要有以下三点:

其一,严蕊是在黄岩县被捕,然后被绍兴司理院收押根勘录案。司理院是各州负责刑狱、审讯、狱囚的司法机构,不存在两处受审的情况,而身为浙东提举的朱熹根本无权审讯、更无权用刑拷打人犯。

即便严蕊有可能在黄岩县受刑,那也和案情无关,她一个台州籍官妓,在没有正式脱籍手续就流窜到下属郊县黄岩住,肯定是违法的,被抓捕后按律也是要先挨打的,可以说这个杖刑是拜恩主唐仲友所赐,也怪到朱熹头上?就太法盲拎不清了。

其二,岳飞之子岳霖,也没有在浙东担任过提点刑狱,据《宝庆会稽续志·提刑司》记载,在淳熙八年(1181)九月至九年(1182)九月担任浙东提刑的是傅淇,接任傅淇的是张诏,从九年十一月到任,至十年(1183)五月改江东提刑,人岳霖根本没做过浙东提刑。

且岳霖和以朱熹为首的道学中人关系密切,岳霖闺女嫁给陈俊卿的儿子,岳霖本人还和朱熹有书信往来,老奸巨猾的王淮是不可能让和道学中人关系密切的岳霖来过问唐仲友案的。

其三,那首备受称颂的《卜算子》,据朱熹弹唐仲友第四状记载,是唐仲友在淳熙九年五月十六日为严蕊饯行设宴时,唐的亲戚高宣教模拟妓女的语气撰写的,后一段是: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但得山花插满头,休问奴归处。

词意写的就是:严蕊被唐仲友准备脱籍但还没脱籍、安置在永康亲戚家暂住(十六日又改安置在黄岩住),那种虽然可能会获得解脱但又无家可归的矛盾心态。并不是洪迈所说的严蕊在受刑时所作,岳霖本人也不会昏聩到因为一首曲词就释放人犯。

纵观洪文,没讲明唐仲友是什么罪,也没说严蕊有什么罪,只看见严蕊受刑以及坚贞不屈,和朱熹弹唐仲友的折子的严谨性对比,真的是高下立判。

洪文属于那种法官看了直接丢一边的道听途说,也就不求真伪的老百姓在茶余饭后看个热闹罢了。

当然,洪迈本人也很鸡贼的说了,该文是他从弟弟洪景裴那里听说的,言下之意就是我没考证过真假,你愿意相信是你的事咯!

洪迈为何丑化朱熹呢?

因为两人是对头!洪迈走的是投降主和派路线,而朱熹是坚定的主战派,洪迈早年曾为投降派宰相汤思退的门客,后来又受孝宗宠信,和孝宗身边的近习勾结在一起,被道学中人视为近幸佞臣。

嫉恶如仇的朱熹很反感洪迈,曾上书孝宗,揭露洪迈主和反战等行径,直接斥责洪迈是“奸险谗佞”之徒,不应该留在人主左右,应该罢斥。

鉴于朱、洪两人的关系,可知洪迈为何写小作文丑化朱熹了,不过是挟私报复罢了。

从严蕊形象的改头换面看,洪迈的确是成功了。但是,比较讽刺的是,你洪迈会写小作文丑化政敌朱熹,反感你洪迈的人就不会写小作文丑化你了吗?

洪迈在后世的形象也不咋地,很多人提到洪迈就会说虎父犬子了,说他在金人面前卑躬屈膝,有辱使命了,形象极为丑陋。

那么,洪迈真的对金人奴颜屈膝吗?

当然没有,他那些丑闻,其实是亲近道学的后辈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丙篇·卷三·容斋奉使》中撰写的

绍兴辛巳,亮既授首,葛王篡位,使来修好,洪景卢往报之。入境,与其接伴约用敌国礼,伴许诺。故沿路表章,皆用在京旧式。未几,乃尽却回,使依近例易之。景卢不可。于是扃驿门,绝供馈,使人不得食者一日。又令馆伴者来言,顷尝从忠宣公学,阳吐情实,令勿固执,恐无好事,须通一线路乃佳。景卢等惧留,不得已,易表章授之,供馈乃如礼。景卢素有风疾,头常微掉,时人为之语曰:“一日之饥禁不得,苏武当时十九秋。传与天朝洪奉使,好掉头时不掉头。”

然后又被《花草粹编》、《词苑丛谈》、《宋人轶事汇编》等等辗转抄写并再加工,洪迈出使金国贪生怕死、卖国受辱的形象,就这样广泛流传起来。

写到这儿,俺想起某句大俗话:绿人妻者人恒绿之。

洪迈就是这样,汗······

从洪迈写小作文丑化朱熹,可知洪迈对朱熹的憎恶;再从罗大经写小作文丑化洪迈,也可知道学中人对洪迈有多嫌恶了。

所以,写历史文章的朋友们,在引用资料时,真得查查作者的立场和倾向啊!不然,是很容易受误导的。

在洪迈之后,又有周密在《齐东野语》卷二十《台妓严蕊》篇中,比洪迈更为绘声绘色的描写了严蕊的才情以及她受朱熹迫害的细节。

文中的句里行间,洋溢着对色艺双绝的严蕊不畏强权的无比赞赏之情,和对朱熹心胸狭窄、蛮横无理的嫌恶之意。

但周密本人也在文后注明,自己只是从洪迈那里以及坊间道听途说而来,对故事的真实性无法保证。

洪迈的记载都是虚构杜撰的,在他歪曲过的基础上二次加工出来的东西,又会有什么真实性?不过是周密借人喻事罢了。

周密的著作有很多,有不少很有价值的史料,但是,不能说他的作品就没有政治倾向。

在他生活的时代,道学已经被宋理宗推崇。朱熹的道学本意,是让理学约束统治者的私欲,“存天理、去人欲”,修身齐家,去恶为善,所以,朱熹很不被宋孝宗祖孙待见。

到宋理宗就比较鸡贼了,实用主义的宋理宗看到理学在社会上的基础,以及理学家们的社会声望,就利用理学来维护稳固自己的统治。

他抛弃朱熹原本的意思,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改动理学的理论,把主要是对皇帝的约束要求,转变成对民众的要求。皇帝本人不是真正推崇理学,那朝廷所推崇的理学自然就变味了,成为空话多而实践少的空言义理。

在这种情况下,不可避免就出现伪道学,以及假借道学来谋利的小人,像南宋后期的权臣史弥远、史嵩之、丁大全、贾似道之流,就喜欢任用一些假道学、伪道学充当自己的门面、应声虫。

这些人表面是理学之士,实际上是迎合权臣、投机钻营的卑鄙小人,不但大大的败坏理学的名声,也逐渐让理学成为社会进步的障碍,禁锢民众的思想发展。

因此,对时局有清醒认知的周密,就经常对当时的理学发出批判,一针见血的指出伪道学的误国之罪,痛斥道学家的迂腐和守旧,而他的作品中,出现对南宋理学魁首朱熹的丑化,也实属正常,打老虎肯定要打最大那只。

周密就是借助严蕊的故事,来批判当时理学的党同伐异以及伪善,并歌颂弱者的不畏强权。所以,朱老夫子只是被自己的伪徒子徒孙连累了。

进入元明之后,理学仍旧被推崇,明朝更是把理学抬举成科举取士的门槛,成为士子获取功名利禄的工具,在巨大的现实利益的驱动下,理学是越发变味,和朱熹倡导的理学早就风牛马不相及了。

客观的说,古代任何一种学说只要被专制统治者推崇,就会面临异化、被歪曲、被阉割的命运,理学自然也不例外。

但身为理学大腕的朱熹,却终究免不了要替后世那些只披了一张理学皮、受人厌恶的伪道学们埋单,承受科举失利、晋身无门的失意文人们无处发泄的满腔愤恨,比如凌濛初。

明末仕途不济的凌濛初,就在宋代文人笔记的基础上,充分发挥自媒体大腕的想象力,写了一篇更为生动、香艳的侠妓严蕊的小说,即《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二《硬勘案大儒争闲气 甘受刑侠著芳名》。

在该文中,把朱熹描绘成十足的小人形象,毕竟,世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在圣人与妓女的强烈反差下,多数人会不问是非,就忍不住同情弱者,即便故事是小说家杜撰的,也照样会深入人心,被老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真没几个读者会去考证故事情节的真伪,更不管情节是否逻辑自洽,只要够吸引眼球就行。

而朱熹在小说中被诋毁,其实正是代表晚明文人,对作为官方推崇的程朱理学的极大厌恶啊!

想起一句坊间俗话:什么什么都是好经,就是被地方上的什么什么给唱歪了。同理,朱熹并不是空言义理之徒,却在诋毁和丑化中,日益面目全非。

而在这个故事中最大的受益者,正是那个恶官唐仲友的情妇、台州官妓严蕊啊!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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