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躺在成都的玉林片区,农贸市场就在楼下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早晨不到8点,你就会被喧闹声叫醒。趿拉着鞋子,睡眼朦胧地去楼下买一只包子,再沿着小巷,路过买麻辣兔头的长队,路过聚堆在街区花园下棋的老年人,路过静悄悄的校园和还未营业的咖啡店、酒吧、唱片店和独立书店,步行15分钟内,就触达满足一切生活所需的线下业态。 让生活在玉林的人沾沾自得的是,各年龄层的居民都能活得十分舒适、融洽。 这里随处可见新奇的潮流小店,但它们的邻居又那么“老派”:ESG主题咖啡店旁是盲人按摩,绿橘撞色的新式甜品店旁是红字化妆店,独立画家工作室和老面馆共用一块牌匾… 2023年2月,我住进了玉林八巷的一间老屋,落地的第一个夜晚,步行三分钟到达一家独立书店,那里刚举办完一场对谈活动,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一小拨人,围坐在书店外的帆布露营椅上学扎染,每个人手上都或多或少沾了靛蓝色,“老师”正教大伙把用以隔绝出色块的橡皮筋扎紧一些,再扎紧一些。 当我偶然从忙碌的手上功夫停下来时,抬起头,越过停靠在路边的酱红色三轮蹦蹦,望见了街对面的茶坊。一个和街角这头热火朝天干手工的青年人们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门口也摆了椅子,但是那种一躺下去能把人全部包裹起来的摇摇老人椅。店门口挂了透明的,常会在浴池澡堂门口看到的那种,因年代久远而微微发黄的塑料门帘,一条一条,把屋内模糊的人影切割出来。再仔细一点,就能听到,麻将碰撞的哗啦声响。裹了黑色羽绒服、戴着老头帽的大爷,背着手,也围在他的“老伙计”身旁,抿茶观战。 玉林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一街之隔,两种业态。在玉林片区的每一条街上,新式门匾和老旧店铺,做了邻居,潮男潮女和老头老太,擦肩而过。那种自在、舒适的,让人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放松的生活气息,钻进发缝,贴浮皮肤。 直到离开了成都,我才体会到,北京人史雷(小酒馆的创始人)为什么说,成都给了他呼吸感。这是北京远给不了的。 “生活在附近”,不只是绘制在墙皮上的一句美好标语,它真实地发生了,发生在玉林。 或者说,在互联网高度发达的今天,玉林是怎么做到,让年轻人重新回到线下的? 两个街区站在十字路口,你朝马路中央望去,能看到明显的一段涂刷不匀的中间地带,颜色偏浅,路面也崎岖疙瘩。 这是成都二环内,武侯区和高新区交接的“两不管”处,一位不愿具名人士向我介绍,“玉林这片很大,各管辖区的改造风格也不一样。” 提起玉林,人们第一反应还是那首爆火民谣《成都》中的:“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 在成都,以“玉林”命名的路、街、巷达30多条,但没有一条叫“玉林路”。歌词里,隐去了小酒馆真正的地址:玉林西路。 沿着这条长约0.82公里的街漫步,就能路过整个玉林街区最初、也是最著名的文化驻地:白夜和小酒馆。1997年,成都最早的酒吧就在此地诞生。 离小酒馆不到两百米的沙子堰社区,曾聚集了中国最早的当代艺术家群落,算得上是中国当代艺术的萌芽地,吸引了何多苓、翟永明等画家、诗人在此定居。可以说,玉林之于成都,就像左岸之于巴黎。25年间,小酒馆也成了成都独立音乐的黄埔基地,从这里走出了声音玩具、阿修罗、海龟先生、马赛克等成都本土乐队。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许多国营单位看中玉林地理位置的便利,建起了一栋栋职工宿舍。彼时,成都最好的一批单位都来到玉林,第一代商品房也在此地建立。但在接下来二十年间,成都沿中轴线,一路向南拓展出宽敞的新城区。中轴线上的玉林,一度被“遗忘”了。但正是这种“遗忘”,意外让老街区气质得以保存。 图源:小酒馆微博 如今,拐进玉林巷子里,你能看到一幅在常见的“网红街”看不到的独特景象:牌匾款式老旧的理发馆、茶馆、麻将馆、推拿屋,和青年人喜爱的新式咖啡厅、书店、清吧、纹身店、小面馆交错相间。 这幅景象的缔造方,不是惯于打造网红街区的地产大佬。而是源于一种自下而上生长起来的自发力量。 成都玉林,将自身打造为一张有示范效应的“城市名片”,这得益于成都地方推动城市更新的决心。 2021年,我国城镇化率达64.72%,2025年预计接近70%,将步入城镇化的中后期。2021年3月,城市更新首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成为十四五规划纲要的重要内容。11月,被选入住建部第一批试点城市的成都,启动城市更新项目。“政府主导、市场主体、商业化逻辑”原则下,万科拿下了望平街猛追湾的改造项目,焕新了这条距离商业中心太古里只有不到一公里的临河街道街区。 “但涉及玉林的改造,高新区还是拒绝了万科,还是因为对这片管辖区理解很深,万科适合新上改新,以老街巷闻名的玉林,不适合网红一条街的形式。”一位不愿具名的当地从业者透露。 重刷墙皮,做手绘,只是城市更新最最基础第一步,也是专业人士眼中“较为偷懒”的一种方式:“不是翻新一下老建筑,就能把旧城区变新,变活。” 当地人说,东路采用的是多业权街区共发展联盟,做商户共建共治街区,做运营公司,统一规划和改造升级,而西路不统一,让其缓慢生长,但是社区会有意识地去引导。 墙皮统一贴红砖,隔出欧式小阳台,挂上红花绿叶盆景,明亮的玻璃折射出微光,我们似乎漫步在一个不沾烟尘的高端楼盘的样板街道。而且,只有最外表一层的旧楼有享此“殊荣”。藏在主街后的楼宇,依旧保持了灰土本色。 “城市更新中危害最大的,是拿到一大笔钱,就把建筑门面改一改,刷一刷,把特色都刷没了,失去了本土感,这都是国外走过的弯路。” 此行的同路人建筑师向鹏不太看好统一规划式的街区改造:“你就不会觉得你走在玉林了,哪儿哪儿都差不多。”美食尤是,他随手指向了一家带有“成都”字样的面馆,“这种都是火车站开的店,怎么敢相信他的味道?” 类似的,令人不满的“网红”气质的商业化改造,也在入侵玉林。 玉林四巷的一个丁字路口,矗立了一座透明建筑物,路口挂了爱转角的牌匾。因为电影《前任3》在此取景,小巷的墙壁上,挂了高低错落的黑框白底的电影剧照,附上“两个人散了是因为一个以为不会走,一个以为会挽留”之类的台词。 “赵雷那歌爆火后,有朋友立马就盘了附近一家店铺,蹭呗。”向鹏说,这种商业业态上的同质化难以避免,但也带来了群聚效应。以酒为介质、想把酒馆做成“年轻人客厅”的酒精厂牌“跳海酒馆”,也在2022年入驻西路。 这种“非地”的硬砌改造,在当地人看来,还不如小朋友的创作,“起码是很有当地独特趣味的”——在火烧堰巷,也打造了一条文化街,瓦砖墙上随处可见的兔子元素的童趣画,都是周边幼儿园孩子们的杰作。 “经常都会咨询我们,钱该花哪儿,我说,千万不要花在脸上,花里子。”向鹏说,把资金投给专业的设计、文化创意机构,让有专业背景和能力的人去做在地的研究。 “社区只需把基础的做了,其余的让民间、市场自然流动起来,就好了。” 回到“附近”离开玉林街区的主干道,拐进深藏在小巷的社区,就能看到一种野生的、斑驳的,陈旧与新潮共存的街景。 牌匾风格似是上个世纪的理发馆、茶馆、麻将馆、推拿屋,和装修新潮的咖啡厅、书店、清吧、纹身店交错相间。像开盲盒一样,走两步就能发现一间有意思的小店。15分钟生活圈内,能涵盖几乎你的所有需求: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社区墙皮上,印着整个玉林街区的“态度”:生活在附近。 一处精心设计的社区更新;图源:“撑展Chēngzhǎn” 现代城市中,人们愿意用以休闲的空间往往集中在离家1-2km的距离内,这个范围呼应着社会学中的“社区”与“附近”。 这个标语的设计者是一家专注社区营造、城市更新的青年组织“撑展Chēngzhǎn”,他们也在玉林寻觅了一处线下工作室。四川话中,“撑展”是舒展、颜值高的意思,同时又意 “撑起一个小展”。这儿原是一家老旧火疗推拿按摩店,撑展团队以不到70块/坪的价格拿下了这间店铺。 撑展坐落的彩虹街上,相隔的两条是蓝天路和白云街,听名字就能猜到——这里此前是航天局的宿舍家属区。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成都干休所也坐落在玉林。飞行员、研究员、高干子弟…这里聚集了上世纪高社会阶层的一群居民。因而走街串巷时,也常见精神矍铄的老年人,对街区正在发生的变化好奇探头。 为了深度“介入”街区,撑展团队做了一场街景实地剧本杀,也做过展览,摆出摄影图册,还出了一本在地刊物,为街区的故事“留史”。他们记录下附近不起眼的小店:手机维修、棉絮加工、二手家电……“它们不该在城市一轮又一轮的更新中成为配角,或是干脆成为繁华商圈的牺牲品,它们承载着那些微弱的、甚至快要消逝的社区联系和生活方式。”他们在刊物中这样写道。 “附近的消失”,是知名人类学家项飙提出的观点。2022年,因疫情居家,人们要靠邻居送菜送药时,这个概念再度火热。大家忽然发现,出门滴滴,在家外卖,地铁上玩手机,我们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感知力。 原子化的城市生活中,人的思维也是工具性的、扁平的,你或许清楚公司百万级项目的预算开支,但不知道家附近哪个菜场西红柿最甜,和你共享一个院落的居民是什么人。这种感知力的下降,让两点一线的都市打工人容易自我“工具化”,更无力参与社会公共生活。 互联网公司常提的“最后一公里”、“最后500米”,是从一个商业或者权力中心出发往下的,个人是末梢。电商、物流的蓬勃发展,让交易减少了摩擦,但也像滤镜磨皮一样,把人和人的关系、人和附近生活的联系,磨得模糊不清,一片煞白。 而项飙提出的“最初500米”,则是从个人出发,个人是起点。附近的建设是一种意识的建设,是重新理解自己和周边、和社会的关系。 “商业性介入的社区营造是有问题的。对于社会学者、艺术家、公益事业人员来说,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把公众对'附近’的需求转变成自下而上的行动,带来切实的、意识上的、日常行为上的改变,而不是让它再一次成为商业化的机会,使得生活越来越精细化、越来越昂贵,但是也越来越空洞。”项飙在一次对谈中谈道。 巷子里一周年庆典活动;图源:一介 无论是建筑师,青年组织者,还是机构运营人员,大家都在意“自我表达”,在意如何“介入”真实的在地生活,在意如何建构“附近500米”。 也因此,有30年历史的玉林,从一个老旧街区转化成一个野生的、勃勃生机的,踊跃着文艺活力的社区,原住民与青年文化、商业业态共生的形态,是在上层宽松、开明的前提下,一点一点,自下而上长起来的。 撑展在街道开张时,整条街道上只有三四家新鲜小店。慢慢的,老的业态在自然淘汰,年轻的小店一点点生长起来。 “一开始是点状,各自又带有一些人脉关系过来,大伙儿从各个角度、各个领域阐释和演绎, 玉林的气质也变得越来越复杂,越具备丰富的文化性。”向鹏观察了三年,“这个是商业区远远做不到的,在地的东西。”商业区的逻辑是,地产拿地建街区,为提高租金收入,吸纳的品牌是要有天然流量的,知名度广,坪效高。 而在玉林,因其低租金、文化基因和开放度,吸引了星星点点、有想法、背景各异的年轻人前来实现“开店自由”。但和回县城开店谋生的那一批返乡客不同,玉林的线下空间不全然是一个用于赚钱的商业体,他们更像是拓展了自家“客厅”,呼朋唤友,迎来送往,做极致的个人探索和表达,再反哺于社区。卖什么倒是其次——“多数卖的是氛围和社群”,大家这么说。 因为地理便利和线下业态的丰富性,早上去铺子吃面,下午去喝茶,晚上泡书店泡酒吧,见的朋友都是熟悉的同温层。“重要的是,这些关系都会在。”向鹏来蓉二十年,看着自己常去喝茶的茶馆,递茶小妹晋升为大堂经理。带朋友去吃一家老字号串串,老板还记得自己喜好,聊两句也能搭上话。 “我在这个地方待久了,就觉得有归属感,这城市的某些东西属于我,我对此有责任。”重庆人向鹏说。 社区融合春假后的第一周工作日,玉林就开始动工了。 绕到一栋老旧居民楼的侧后,落了灰屑的瓦砖、木板、塑料碎片“铺”成的路面上,错落堆砌着一排矮小、破烂的平房——这原本是回迁后的农民工具房,后被转为城市户口的居民们以低廉的价格私自出租,居住者多为清洁工人、失业游民,城市的寄生者。未来,这里将要被打造成一个新的线下空间。 要清除老旧业态,理清盘根错节、利益交错的关系,做成本力气最小的决策,首要一点是:对此地足够熟悉。“谁是谁的亲戚,这儿谁谁谁说了算,这个院子多少人,中午休息的功夫就跟我讲完了。”一位运营人员告诉我,虽然当地行政区划不一致,但书记和基层工作人员年纪都不大,多是土生土长玉林人。 每一年,社区用于社群建设的项目,小到两三万,大到二三十万,钱都花在实在的地方上:友好——这是一个在玉林随处可见的词汇。 玉林西路街边的公交站牌上广告语:全龄友好,幸福出行。玉东社区的街头宣告栏上,详细解释了“全龄友好”:儿童友好、青年友好、银发互助与老人友好、盲人电影院与残障友好…… 甚至,这种“友好”由人推已,涵盖了更广义的社区居住者:蓓蕾社区的墙面上,贴出了一幅宠物友好的散步图、附近的流浪猫狗名字和特性,还列出了社区里的爱宠友好商家。 当地人告诉我,玉林这一片,两个街道七八个社区,基本上走到一个社区综合体,就到了一个新社区。玉东街道办联合建筑设计创意机构一介打造的“巷子里”咖啡馆,就是一个社区融合的典型案例。 走进这家咖啡馆,你一眼就能看到一个残障友好的空间:门口宽敞有斜坡,轮椅能上下,吧台高度可调节,间内扶手有盲文和易读的标识设计……咖啡馆里还“隐藏”着一个独特的小门,连接了街道办的一栋三层办公楼。 咖啡馆的对面,则是联排的社区综合体:艺术商店、社区影院、社区图书馆和童年秘密档案馆……就像书店的名字“在街上”。这里的文艺从业者们,不只关心“诗与远方”,更关心街道、社区、附近的人和“必要的生活”。 「电影之必要、音乐之必要、市集之必要、书店之必要、菜市场之必要……它们潜隐着生活的本能,每一种都必不可少。」 这是一介举办过的“海报在街上”活动,将招募词印在了书店玻璃墙上。墙上还贴了招募素人演员的海报,“不需经验,要热爱表演”。这个由玉林大众戏剧社发起的活动,也非常“在地”——剧本是根据玉林真实故事改编,涵盖了19-64岁各年龄层的角色。 巷子里咖啡馆;图源:一介 商铺尾端的童年秘密档案馆,则是由策展人胡燕子、艺术家赵雪彤联合发起,与建筑师刘向晖合作呈现的社区公共艺术项目。这也是街道主推的“儿童友好社区”的一环。收集起来的“秘密”档案,也会提供给相关的儿童保护单位。 “馆长”卢华是重庆人,这个毕业不到两年的年轻人,把成都定为了自己职业探索的第一站。他轻微社恐,此前也不曾参与重庆的线下活动,但来了成都,“公共生活就像是喝茶一样(普及)。” 想看戏,社区就有免费的戏剧排练厅,想看电影,可以去隔壁的社区影院自行放映,书店也都在步行可达的地方。策展也好,讲座也罢,平时举办200人以下的活动,都无需报备。“你的精神需求,基本上都在这儿都能得到满足。” 如果说,以小酒馆、白夜为标志的上一代“文化记忆”为玉林积淀了社区基调,那如何把红极一时的文化现象,转化为可持续、可复制的文创产业,能够源源不断吸引有想法、有活力的年轻创作者们入驻,是街道办深深思索过的难题。 2018年,玉林街道邀请小酒馆共同打造一个文创园区,由玉林街道区域内一处老房子改造而成。于是,史雷以创始人身份创立了院子文化创意园,这是成都第一个跟社区共融的文创园区,也是社区融合的第一处经典案例:一楼,是倪家桥街道办的办公地点。二、三楼入驻了和音乐、摄影、视觉传达、建筑等相关的10多家工作室。 第二年,建筑师向鹏将工作室搬进了院子文化创意园。史雷复刻了小酒馆孵化乐队、音乐人的逻辑,想要提供给入驻院子的青年团队搭建一个协助平台,帮助年轻团队走好创业初期的“头几步”。向鹏说,史雷对入驻的工作室“没有租金和产值的要求”,只是期盼多做几场活动。 每个月,院里都会举办“Post Market后市场”市集。主题各异,但热闹相似。数十家摊主在院子里售卖绿植、鲜花、文创、古着、咖啡或是手作,也少不了有非洲鼓、乐队快闪、DJ助兴。一年一度的国际唱片店日·成都站,也在院子里办了四年。 2022年国际唱片店日;图片来源:院子文化创意园 这样的青年文化活动还复现在蓓蕾社区的彩虹街上。独立书店一苇书坊就把门口的外摆区当作了“线下客厅”,举办过分享、放映、座谈……几乎场场火爆的文化活动,创始人阿俊期许,能把一苇打造成“开放的城市公共文化空间”。而一苇书坊的隔壁,就是做了街道实景剧本杀、让年轻人教社区老年人玩手机的青年组织撑展。 一个阳光未散的午后,蓓蕾社区的书记推开了这个不到40平方的空间的玻璃门,询问:“你们是做什么的呀,很有趣。我们能不能一起做点儿什么?” 这让和商业、政府部门打过不少交道的创始人祝贺有些吃惊。“你要知道,一般这种涉及社区和街道的政府项目,都会找自己熟悉的合作方,要么就去跟级别、专业度更高的社工组织、某某协会合作,能这么直接向一个年轻的、新兴的机构,主动发出邀约,很能代表玉林的开放度了。” 在这种自上而下的开放氛围下,玉林的“自我更新”,做到了“万科们”做不到的事情。 公共生活玉林的街头,人行道上的外摆区上,几乎每个店门口都摆了卡其色帆布露营椅。富裕点的,会再架起来一个小火炉,暖暖烧起一缕“围炉煮茶”氤氲。不讲究的,摆一个简易横条纹的木质小桌,够大伙儿围坐闲侃就行。 不论是在背后小巷,还是重新打造的文化街区,都在有意重塑“街头”:让人回到线下。 低租金的玉林,搭建出一个年轻人们的“实验”乐园。这片土地上,容纳了坚守“不许吸烟”苛刻条款的小酒吧,容纳了从大商场撤出的新式泰餐品牌,容纳了云游世界的嬉皮青年的乌托邦书店梦。 长野书局,就是四个年轻人合伙租下的一处空间,主理人大象和小麦常年游荡在外,书店几乎是以一种半公益的性质在对外开放,和1919年在巴黎开业的莎士比亚书店一样的墨绿色风格,多摆文学、诗歌、社科类书籍。 常在附近遛狗的王蝶,正拉着一条小土狗探头进门,狗狗顿时兴奋起来,爪子在地面划拉出刺耳的低鸣,一撒手,就扭着惯性刹不住的小身子,拱开后院的玻璃门,冲向角落,“嗨,又偷吃猫粮去了”。 被偷了家的猫猫,呜咽着蹦上墨绿色的牛皮沙发,缓缓踱步在书架前,审视前来的书客。“办卡139元/年,随借随还,一次一本”的标牌贴在小小前台,这儿更像一个私人家庭书房。即便不点单,也能安静坐在室内看一整天书。 从书店朝外看出去,就是小巷街区;图源:长野书局小红书 这里的小老板们的经营理念并不那么遵循“商业逻辑”。他们不会考虑“坪效”、“ROI”之类的商业逻辑,坚守的,是一种类似寻觅朋友的信条:把自己做到极致,就会有对的人欣赏。 王蝶是在2022年的初夏从上海“逃荒般”地来到了玉林,带着她的猫咪。后又捡了一只附近的流浪狗狗。她做戏剧教育工作,成都是个不错的驻地。就在家附近不到300米的社区综合体,就有免费提供给民间戏剧社排练的社区空间。 “玉林很小,很快就会认识一圈人。”这里的青年人,大多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对社会公共议题有兴趣,有表达欲。线上难以倾吐的话语,河流归海般到了线下,聚起汪洋小滩。 王蝶周五常去的敦壩,距离玉林只有20分钟车程。这个驻扎在三圣花乡旅游区的精酿啤酒馆,在过去一年里,办了接近200场活动。 围坐一圈的嘉宾、听众,就一个议题开展讨论或辩论。2021年秋天,敦壩推出了无预设主题的“十日谈”,邀请过学者、作家、建筑师、自然学校创始人、纪录片导演来做分享,原本计划只举办十天的活动,因为反响很好,连做了十季,合共一百场。 2022年以来,长野书局、晚读书店、浮于野书店……陆续在成都生长出来。独立书店的入驻,是文艺青年们互相“嗅”出彼此的又一驻地。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租金足够友好。“无论干点什么,试错成本都很小。”敦壩的一场城市更新相关的活动中,分享人说,玉林街区的平均租金在80-120元/坪。 “成都公共的、年轻文化和和这些店有直接的关系,它是以小店的老板、主理人为代表的一个圈子,创造了一个生态,这是让城市变得有意思的一个根源。而这种生态本身不是被人为拔上去的,以城市更新所衍生的文化生态,造就了成都真正的明天。”在这场分享会上,PPT上打出了观察者的答案:公共性,藏在城市更新下的决定性话题。 而也正是这种“十五分钟生活圈”、深入“介入”生活的诱惑,让厌倦了两点一线、疲于奔命的后疫情时代的青年们有了一处想歇脚处。 在离开成都前一天,下楼牵狗漫步十分钟后,我和王蝶一起瘫进了一家小酒吧的外摆座椅上——而在北京,我们常约在鼓楼,那意味着相见一杯酒的时间,要地铁一小时起步。 在初春的夜风里,一个长发青年提着夜宵炸鸡来向我们打招呼,他在街邻外的一家独立书店做店员,刚闭了店,缓缓踱来喝一杯。“你们几点关门?” “看心情吧,不一定几点呢。” (文中王蝶为化名,未标注图源来源于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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