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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卷十一 ~ 卷十五

 新用户4541Ay47 2023-02-20 发布于上海

大学衍义卷十一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吾道源流之正

尧曰咨尔舜天之厯数在尔躬允执其中舜亦以命禹汤建中于民

孟子曰汤执中

臣按尧舜禹汤数圣相传惟一中道中者何其命出于天地民受之以生者也其理散于事事物物之间莫不有当然一定之则不可过不可不及是所谓中也圣人迭兴以此爲制治之凖的曰执者操之以揆事也曰建者立之以范民也其体则极天理之正是名大中其用则酌时措之宜是名时中圣贤传授道统此其首见于经者然必于危微精一用其功然后有以爲执中之本惟圣明参玩焉【见前第五卷】 此章书言中

洪范【周书篇名】五皇极【洪范九畴皇极居五皇君也极至也】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五福寿富康寕攸好德考终命也】用敷锡厥庶民【敷布也锡与也庶众也】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凢厥庶民无有淫朋【淫邪也朋党也】人无有比德【比谓私相比附】惟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有谋虑者】有爲【有施设者】有守【有操守者】汝则念之不协于极【协合也】不罹于咎【罹遭也】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无虐防独而畏高明【防独谓民之防贱者高明有位之尊显者】人之有能有爲使羞其行【羞进也】而邦其昌凢厥正人既富方谷【谷善也】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辜罪也】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咎过也】无偏无陂【偏不中也陂不平也】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党不公也】王道荡荡【荡荡广逺也】无党无偏王道平平【平平平易也】无反无侧【反反常也侧不平也】王道正直【正直不偏邪也】防其有极归其有极【会合而来也归来而至也】曰皇极之敷言是彞是训【敷衍也】于帝其训【帝天也】凢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爲天下王

朱熹曰洛书九数而五居中洪范九畴而皇极居五自汉孔氏训皇极爲大中诸儒皆祖其説独尝以经之文义语脉求之而知其必不然也葢皇者君之称也极者至极之义标准之名常在物之中央而四外望之以取正者也故以极爲在中之凖的则可而训极爲中则不可若北辰之爲天极脊栋之爲屋极其义皆然而礼所谓民极诗所谓四方之极者于皇极之义爲尤近顾今之説者既误于此而并失于彼是以其説展转迷谬而终不能以自明也即如旧説姑亦无问其他但即经文而读皇爲大读极爲中则夫所谓惟大作中大则受之爲何等语乎今以熹説推之则人君以一身履至尊之位四方辐凑靣内而环观之自东而望者不过此而西也自南而望者不过此而北也此天下之至中既居天下之至中则必有天下之絶德而后可以立至极之标准故必顺五行敬五事以脩其身厚八政协五纪以齐其政然后至极之标凖卓然有以立乎天下之至中使夫靣内而环观者莫不于是而取则焉语其仁则极天下之仁而天下之爲仁者莫能加语其孝则极天下之孝而天下之爲孝者莫能尚是则所谓皇极者也由是而权之以三德审之以卜筮騐其休咎于天考其祸福于人如挈裘领岂有一毛之不顺哉此洛书之数所以虽始于一终于九而必以五居其中洪范之畴所以虽本于五行而究于福极而必以皇极爲之主也若箕子之言有曰皇建其有极云者谓人君以其一身而立至极之标准于天下也其曰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者谓人君能建其极则爲五福之所聚而又有以使民观感而化焉则是又能布此福而与其民也其曰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云者则谓民视君以爲至极之标准而从其化则是复以此福还锡其君而使之长爲至极之标准也其曰凢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云者则言民之所以能有是德者皆君之德有以爲至极之标准也其曰凢厥庶民有猷有爲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云者则言君既立极于上而下之从化或有浅深迟速之不同其有谋者有才者有德者人君固当念之而不忘其或未能尽合而未抵乎大戾者亦当受之而不拒也其曰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云者则谓人之有能革面从君而以好德自名则虽未必出于中心之实人君亦当因其自名而与之以善则是人者亦得以君爲极而勉其实也其曰无虐防独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爲使羞其行而邦其昌云者则谓君之于民一视同仁凢有才能皆使进善则人材众多而国頼以兴也其曰凢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云者则谓凢欲正人者必先有以富之然后可以纳之于善若不能有所頼于其家则此人必将防于不义至其无复更有好德之心而后姑欲教之于脩身劝之以求福则已无及于事而其起以报汝唯有恶而无善矣葢人之气禀或清或浊或纯或駮有不可以一律齐者是以圣人所以立极于上者至严至宻而所以接引于下者至寛至广虽彼之所以化于此者浅深迟速其效或有不同而吾之所以应于彼者长飬涵育其心未尝不一也其曰无偏无陂至于归其有极云者则谓天下之人皆不敢徇其己私以从乎上之化而防归乎至极之标准也葢偏陂好恶者己私之生于心者也偏党反侧者己私之见于事者也王之义王之道王之路上之化也所谓皇极者也遵义遵道遵路方防其极也荡荡平平正直则已归于极矣其曰皇极之敷言是彞是训于帝其训云者则言人君以身立极而布令于下则其所以爲常爲教者皆天之理而不异乎上帝之降衷也其曰凢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云者则谓天下之人于君所命皆能受其教而谨行之则是能不自絶逺而有以被其道德之光华也其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爲天下王云者则谓人君能立至极之标准所以作亿兆之父母而爲天下之王不然则有其位无其德不足以首出庶物而履天下之极尊矣是书也原于天之锡禹虽其茫昧幽眇有不可得而知者然箕子之所以告武王者则已备矣顾其辞之宏深奥雅若有未易言者然常虚心平气而再三反复焉则亦坦然明白而无一字之可疑但先儒不察乎人君所以脩身立道之本是以误训皇极作大中又见其词多爲含容寛大之言因复认中爲含糊苟且不分善恶之意殊不知极虽居中而非有取乎中之义且中之爲义又以其无过不及至精至当而无有毫厘之差亦非如其所指之云也乃以误认之中爲误训之极不谨乎至严至宻之体而务爲至寛至广之量其弊将使人君不知修身以立政而堕于汉元帝之优游唐代宗之姑息卒至于是非颠倒贤否贸乱而祸败随之尚何敛福锡民之可望哉

臣按洪范之书自汉儒以皇极爲大中后人因之不敢辄议而箕子之本指于是湮晦者数千载矣朱熹以其深造自得之学始以人君立至极之标准爲言使有天下者知其身在民上凡修身立政必极其至然后有以称其至尊至极之位虽箕子复生不易斯言矣以其关乎圣学之正传君道之大体故备其文而不敢杀庶以备观览云 此章书言皇极

顔渊问仁子曰克已复礼爲仁【克胜也已谓身之私欲也复反也】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焉爲仁由已而由人乎哉顔渊曰请问其目【目条目也】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顔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程頥曰非礼处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须是克尽己私皆归于礼方始是仁又曰克己复礼则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

谢良佐曰克己须从性偏难克处克将去

朱熹曰仁者本心之全德己谓身之私欲礼者天理之节文爲仁者所以全其心之德也葢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壊于人欲故爲仁者必有以胜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复全于我矣

又曰顔渊闻夫子之言则于天理人欲之际已判然矣故不复有所疑问而直请其条目也非礼者己之欲也勿者禁止之辞是人心所以爲主而胜私复礼之机也私胜则动容周旋无不中礼而日用之间无非天理之流行矣事如事事之事请事斯语顔子黙识其理又自知其力有以胜之故直以为己任而不疑也程子曰顔子问克己复礼之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应乎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也顔渊事斯语所以进于圣人后之学圣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因箴以自警其视箴曰心兮本虚应物无迹操之有要视为之则蔽交于前其中则迁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克己复礼久而诚矣其听箴曰人有秉彞本乎天性知诱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觉知止有定闲邪存诚非礼勿听其言箴曰人心之动因言以宣发禁妄内斯静专矧是枢机兴戎出好吉凶荣辱惟其所召伤易则诞伤烦则支已肆物忤出悖来违非法不道钦哉训辞其动箴曰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顺理则裕从欲惟危造次克念战兢自持习与性成圣贤同归愚按此章问答乃传授心法切要之言非至明无以察其几非至健无以致其决故惟顔子得闻之而凢学者亦不可以不勉也程子之箴发明亲切学者尤宜深玩

或问顔渊问仁而夫子告之以此何也朱熹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仁义礼智之性具于其心仁虽专主于爱而实爲本心之全德礼则专主于敬而实爲天理之节文也然人有是身则耳目口体之间不能无私欲之累以违于礼而害夫仁则自其一身莫适爲主而事物之间颠倒错乱无所不至矣此圣门之学所以汲汲于求仁而顔子之问夫子特以克己复礼告之葢欲其克去有己之私欲而复于天理之本然则夫本心之全德将不离乎此而无不尽也又曰己者人欲之私也礼者天理之公也一心之中二者不容竝立而其相去之间不能以毫髪出乎此则入乎彼出乎彼则入乎此是其克与不克复与不复如手反覆如臂屈伸诚欲爲之其机固亦在我而已夫岂他人所得与【音预】哉

又曰非礼而勿视听者防其自外入而动于内也非礼而勿言动者谨其自内出而接于外也内外竝进爲仁之功不遗余力矣然熟味圣言以求顔子之所用力其机特在勿与不勿之间而已自是而反则爲天理自是而流则爲人欲自是而克念则爲圣自是而防念则爲狂特毫忽之间耳学者其可不谨其所择哉

又曰性情之德无所不备而一言足以尽其妙曰仁而已所以求仁者葢亦多术而一言足以举其要曰克己复礼而已葢仁也者天地所以生物之心而人所得以爲心者也惟其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爲心是以未发之前四德具焉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统已发之际四端着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而恻隐之心无所不通此仁之体用所以涵育浑全周流贯彻专一心之妙而爲众善之长也然人有是身则有耳目鼻口四肢之欲而或不能无害夫仁人而不仁则其所以灭天理穷人欲者将无所不至此君子之学所以汲汲于求仁而求仁之要亦曰去其所以害仁者而已葢非礼而视人欲之害仁也非礼而听人欲之害仁也非礼而言且动焉人欲之害仁也知人欲之所以害仁者在是于是有以防其本塞其原克之克之而又克之以至于一旦豁然欲尽而理纯则其胸中之所存者岂不粹然天地生物之心而蔼乎其若春阳之温哉黙而成之固无一理之不具而无一物之不该也感而通焉则无事之不得于理而无物之不被其爱矣

臣按朱熹之于此章发明剖析无复余蕴今具其文如右夫所谓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者目之于色耳之于声口之于味鼻之于臭【古之于香臭通名之曰臭非如今人専以秽爲臭也】四肢之于安佚是也四者之欲未克则欲胜而理泯安得有仁此所以贵乎克也克者战胜攻取之谓私欲害人甚于防贼故必勇往力行克而去之也原宪问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爲仁矣子曰可以爲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克伐怨欲四者皆私意也【原宪之所谓克欲以胜人而非克己之谓】原宪但欲制之而不行便以爲仁夫子所以不许之若克己则奋然决去之辞而非抑遏不行之谓如去恶木不但翦其枝条而必发撅其本根非顔子之大勇圣人肯轻许之哉仁之一字见于经者自仲虺之诰始曰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伊尹继之曰民防常懐懐于有仁前乎此者如虞书所谓好生之德安民则惠即所谓仁而未有仁之名至商书而名始着然其所言大抵皆仁之用顔子之问孔子之答乃仁之体也二帝三王虽无己之可克然舜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成汤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以礼制心其用功初无异于顔子也葢必有顔子之仁而后有二帝三王之仁此成已成物之相爲终始也有天下者曷尝无好仁之心而爲仁之难反甚于学者以物欲之爲害者众也词人作赋乃以是许汉光武焉曰克己复礼允恭乎孝文自今观之光武则诚贤矣然废正后易太子皆私欲之爲也其得以是称乎若唐太宗之济世安民不可谓无仁之用者原其所本亦以其从諌改过粗知所以自克者故其效亦不可揜惟其自克之功少而自纵之失多故仅能爲太宗之仁而不能爲二帝三王之仁惟圣明之君立志务学以帝王爲的而不以汉唐自安则于孔门克复之功正当俛焉以用其力必至于天理全而人欲泯则天下归仁有日矣臣不胜惓惓此章书言仁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贯通也】曽子曰唯【唯者应之速而无疑也】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已矣者竭尽无余之辞】

朱熹曰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而泛应曲当用各不同曽子于其用处葢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耳夫子知其真积力久将有所得是以呼而告之曽子果能黙契其指即应之速而无疑也又曰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夫子之一理浑然而泛应曲当譬则天地之至诚无息而万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无余法而亦无待于推矣曽子有见乎此而难言之姑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以着明之欲人之易晓也葢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万殊也以此观之则一以贯之之实可见矣或曰中心爲忠如心爲恕于义亦通

程頥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违道不逺是也忠恕一以贯之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无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体恕者用大本逹道也此与违道不逺异者动以天尔又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又曰圣人教人各因其才吾道一以贯之唯曾子爲能逹此此孔子所以告之也曾子告门人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亦犹夫子之告曾子也中庸所谓违道不逺是也斯乃下学上逹之义又曰忠恕违道不逺施诸已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又就下教人

朱熹又曰忠是根本恕是枝叶一者忠也以贯之者恕也忠因恕见恕由忠出又曰天地则无心之忠恕圣人是无爲之忠恕学者则有爲之忠恕或问圣人之忠即是诚否曰然圣人之恕即是仁否曰然在学者言之则忠近诚恕近仁又曰忠一本恕万殊一本是綂防处万殊是流行处又曰忠恕一贯之注脚也臣按一贯之指朱熹尽之矣是岂惟学者所当知哉夫天之于众形匪物物刻而雕之也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而洪纤小大各正性命焉人君以一身应天下之务茍不知道之大原而欲随事随物以应之各当其理难矣故忠恕者人君应万务之本也圣明在上诚能即先儒之説深穷其指而力行之则一心可以宰万物一理可以贯万事而圣门之功用在我矣

中庸【孔子之孙子思作】

程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朱熹曰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谓庸平常也或问名篇之义程子专以不偏为言吕氏专以无过不及为説二説固不同矣子乃合而一之何也曰中一名而有二义程子固言之矣今以其説推之不偏不倚云者程子所谓在中之义未发之前无所偏倚之名也无过不及者程子所谓中之道也见诸行事各得其中之名也盖不偏不倚犹立而不近四旁心之体地之中也无过不及犹行而不先不后理之当事之中也故于未发之大本则取不偏不倚之名而所以为无过不及之本体固在于是及其发而得中也虽其所主不能不偏于一事然其所以无过不及者是乃无偏倚者之所为而于一事之中亦未尝有偏倚也故程子又曰言和则中在其中言中则含喜怒哀乐在其中而吕氏亦曰当其未发此心至虚无所偏倚故谓之中以此心而应万物之变无往而非中矣是则二义虽殊而实相为体用此愚于名篇之义所以不得取此而遗彼也曰庸字之义程子以不易言之而子以为平常何也曰唯其平常故可常而不可易若惊世骇俗之事则可暂而不得为常矣二説虽殊其致一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朱熹曰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发皆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达道者循性之谓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又曰致推而极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矣自慎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时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矣葢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亦顺故其效验至于如此此学问之极功圣人之能事而非有所待于外也

或问中和之义朱熹曰天命之性万理具焉喜怒哀乐各有攸当方其未发浑然在中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及其发而皆得其当无所乖戾故谓之和谓之中者所以状性之德道之体也以其天地万物之理无所不该故曰天下之大本谓之和者所以着情之正道之用也以其古今人物之所共由故曰天下之逹道葢天命之性纯粹至善而具于人心者其体用之全本皆如此不以圣愚而有加损也然静而不知所以存之则天理昧而大本有所不立矣动而不知所以节之则人欲肆而逹道有所不行矣惟君子自其不睹不闻之前而所以戒慎恐惧者愈严愈敬以至于无一毫之偏倚而守之常不失焉则爲有以致其中而大本之立日以益固矣尤于隐微幽独之际而所以慎其善恶之几者愈精愈宻以至于无一毫之差谬而行之毎不违焉则爲有以致其和而逹道之行日以益广矣致者用力而推致之以极其至之谓致焉而极其至至于静而无一息之不中则吾心正而天地之心亦正故阴阳动静各止其所而天地之心亦正矣动而无一事之不和则吾气顺而天地之气亦顺故充塞无间欢欣交通而万物于此乎育矣然则中和果二事乎曰观其一体一用之名则安得不二察其一体一用之实则此爲彼体彼爲此用如耳目之能视听视听之由耳目亦初非有二也臣按致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此参天地赞化育之事也可谓难矣然求其所以用功者不过曰敬而已葢不睹不闻之时而戒惧者敬也巳所独知人所未知之时而致慎者亦敬也静时无不敬即所以致中动时无不敬即所以致和爲人君者但当恪守一敬静时以此涵飬动时以此省察以此存天理以此遏人欲工夫到极处即所谓致中致和自然天地位万物育如箕子洪范所谓肃乂哲谋圣而旸燠寒风应之董仲舒谓人君正心以正朝廷正百官正万民则阴阳和风时诸福之物莫不毕至皆是此理惟圣主深体力行之毋惮其难而不爲则天下之幸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王肃本有反字朱熹从之】朱熹曰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惟君子爲能体之小人反是又曰君子之所以爲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取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也葢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而无时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则肆欲妄行而无所忌惮矣

程頥曰欲知中庸无如权权须是时而爲中特以手足胼胝【禹也】闭户不出【顔渊】二者之间取中便不是中若当手足胼胝则于此爲中当闭户不出则于此爲中权之爲言秤锤之义也何物爲权义也

又曰中字最难识须是黙识心通且试言一防则防之中爲中一家则防非中而堂爲中一国则堂非中而国之中爲中推此类可见矣且如初寒时则薄裘爲中如盛寒而用初寒之裘则非中也三过其门不入在禹稷之世爲中若居陋巷则不中矣居陋巷在顔子之时爲中若三过其门不入则非中也或曰男女不授受之类皆然曰是也男女不授受中也若防祭则不如此矣

杨时曰知中则知权不知权则是不知中也如一尺之物约五寸之中而执之中也一尺而厚薄小大之体殊则所执者轻重不等矣犹执五寸以爲中是无权也葢五寸之执长短多寡之中而非厚薄小大之中也欲求厚薄小大之中则释五寸之约而唯轻重之知而其中得矣故权以中行中因权立中庸之书不言权其曰君子而时中葢所以爲权也

臣按程頥之论时中至矣杨时因其説而推明亦有补焉易之道以时义爲主如干之六爻当潜而潜中也当潜而见则非中矣当飞而飞中也当飞而潜则非中矣他卦亦然洪范三德当刚而刚中也当刚而柔则非中矣当正直而正直中也当正直而或刚或柔皆非中矣推之事事物物莫不皆然此人君抚世应物之大权然必以致知爲本惟圣明深体焉

以上论吾道源流之正一

大学衍义卷十一

大学衍义卷十二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吾道源流之正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朱熹曰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天理之本然也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其真实无妄人事之当然也圣人之徳浑然天理真实无妄不待思勉而从容中道则亦天之道也未至于圣则不能无人欲之私而其爲德不能皆实故未能不思而得则必择善而后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则必固执而后可以诚身此则所谓人之道也不思而得生知也不勉而中安行也择善学知以下之事固执利行以下之事也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此诚之之目也学问思辨所以择善而爲知笃行所以固执而爲仁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以下则勇之事也君子之学不爲则巳爲之则必要其成故常百倍其功至于愚而明则择善之效柔而强则固执之效也

吕大临曰君子所以学者爲能变化气质而已德胜气质则愚者可进于明柔者可进于强不能胜之则虽有志于学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葢均善而无恶者性也人所同也昏明强弱之禀不齐者才也人所异也诚之者所以反其同而变其异也夫以不美之质求变而美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今以卤莽灭裂之学或作或辍欲变其不美之质及不能变则曰天质不美非学所能变是果于自弃其爲不仁甚矣

或问诚之爲义其详可得闻乎曰难言也姑以其名义言之则真实无妄之云也若事理之得此名则亦随其所指之大小而皆有得乎真实无妄之意耳葢以自然之理言之天地之间唯天理爲至实而无妄故天理得诚之名若所谓天之道鬼神之德是也以德言之则有生之类惟圣人之心爲至实而无妄故圣人得诚之名若所谓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是也至于随事而言则一念之实亦诚也一事之实亦诚也一行之实亦诚也是则大小虽曰不同然其义之所归则未始不在于实也曰然则天理圣人之所以若是其实者何也曰一则纯二则杂纯则诚杂则妄此常物之大情也夫天之所以爲天也冲漠无朕而万理兼该无所不具然其爲体则一而已矣未始有物以杂之也是以无声无臭无思无爲而一元之气春秋冬夏昼夜昬明未尝有一息之谬天下之物洪纎巨细飞潜动植亦莫不各得其性命之正以生而未尝有一毫之差此天理之所以爲实而不妄者也若夫人物之生性命之正固亦莫非天理之实但以气质之偏口鼻耳目四肢之好得以蔽之而私欲生焉是以当其恻隐之发而忮害杂之则所以爲仁者有不实矣当其羞恶之发而贪昧杂之则所以爲义者有不实矣此中人之心所以虽欲勉于爲善而内外隐显常不免于二致其甚至于诈僞欺防而卒堕于小人之归则以二者杂之故也惟圣人气质清纯浑然天理初无人欲之私以病之是以仁则表里皆仁而无一毫之不仁义则表里皆义而无一毫之不义其爲德也固举天下之善而无一事之或遗而其爲善也又极天下之实而无一毫之不满此其所以不勉不思从容中道而动容周旋莫不中礼也曰然则常人未免于私欲而无以实其德者奈何曰圣人固已言之矣亦曰择善而固执之耳夫于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如是爲善而不能不爲知其如是爲恶而不能不去则其爲善去恶之心固已笃矣于是而又加以固执之功虽其不睹不闻之间亦必戒慎恐惧而不敢懈则凢所谓私欲者出而无所施于外入而无所藏于中自将消磨泯灭不得以爲吾之病而吾之德又何患于不实哉是则所谓诚之者也

又曰自然而实者天也必期于实者人而天也

自诚明谓之性【自由也】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朱熹曰德无不实而明无不照者圣人之德所性而有者也天道也先明乎善而后能实其善者贤人之学由教而入者也人道也诚则无不明矣明则可以至于诚矣

唯天下至诚爲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爲能化

朱熹曰天下至诚谓圣人之德之实天下莫能加也尽其性者德无不实故无人欲之私而天命之在我者察之由之巨细精粗无毫髪之不尽也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赋形气不同而有异耳能尽之者谓知之无不明处之无不当也赞犹助也与天地参谓与天地竝立而爲三也其次通大贤以下凢诚有未至者而言也致推致也曲一偏也形者积中而发外着则又加显矣明则又有光辉发越之盛动者诚能动物变者物从而变化则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葢人之性无不同而气则有异故惟圣人能举其性之全体而尽之其次则必自善端发见之偏而悉推致之以各至其极也曲无不致则德无不实而形着动变之功自不能已积而至于化则其至诚之妙亦不异于圣人也

又曰尽巳之性如在父子则亲在君臣则义在兄弟则爱之类已无一之不尽尽人之性如黎民于变时雍尽物之性如鸟兽鱼鼈咸若如此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皆是实事非私心之仿像也

又曰人在天地中间虽止是一理然天人所爲各自有分人所能爲者天有所不能爲如天能生物而耕种必用人水能润物而灌溉必用人火能熯物而薪爨必用人财成辅相必用人爲非赞助而何

吕大临曰尧命羲和钦若昊天若民之析因夷隩鸟兽之孳尾希革毛毨氄毛无不与知则所赞可知赞者行其所无事顺以飬之而已天地之化犹有所不及必人赞之而后备则天地非人不立故人与天地竝立而爲三

臣按赞化育参天地乃至诚之极功而其本则尽巳之性而已此圣人所以可学而至也其次致曲即学之事臣谓曲犹曲礼之曲葢圣人生知安行不待致曲自能尽性自大贤以下则必于纎微委曲而用其功即前章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之意顔子之四勿曾子之三省皆致曲之事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爲贵

朱熹曰诚之爲言实而已矣然此篇之中有以理之实而言者如曰诚之不可揜之类是也有以心之实而言者如曰反诸身不诚之类是也读者各随文意所指而寻之则其义各得矣所谓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者以理言之则天地之理至实而无一息之妄故自古至今无一物之不实而一物之中自始至终皆实理之所爲也以心言之则圣人之心亦至实而无一息之妄故从生至死无一事之不实而一事之中自始至终皆实心之所爲也此所谓诚者物之终始者然也苟未至于圣人而其本心之实犹未免于间断则其实有是心之初以至未有间断之前所爲无不实者及其间断之后以至于未相接续之前凢所云爲皆无实之可言虽有其事亦不异于无有矣如曰三月不违则三月之间所爲皆实而三月之后未免于无实葢不违之终始即事之终始也日月至焉则至此之时所爲皆实而去此之后未免于无实葢至焉之终始即其物之终始也是则所谓不诚无物者然也以是言之则在天者本无不实之理故兄物之生于理者必有是理方有是物未有无其理而徒有不实之物者也在人者或有不实之心故凢物之出于心者必有是心之实乃有是物之实未有无其心之实而能有其物之实者也程子所谓彻头彻尾者葢如此也

臣按此章之义上下皆所当知自人君言之必有修德之实心然后有修德之实事有爱民之实心然后有爱民之实事未有无是心之实而能有其事之实者也以是推之余莫不然是故君子实之爲贵

天下之逹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逹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逹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臣按君臣父子以至朋友之交此五者天下共由之路故曰逹道知仁勇三者人所同得也故曰逹德道虽人之所共由然非知足以及之则君之当仁臣之当敬子之当孝父之当慈未必不昧其所以然知虽及之而仁不能守仁虽能守而勇不能断则于当行之理或夺于私欲或蔽于利害以至蔑天常而败人纪者多矣故曰所以行之者一三德虽人所同得然或勉强焉或矫饰焉则知出于数术仁流于姑息勇过于彊暴而德非其德矣故行之必本于诚一者诚也三者皆真实而无妄是之谓诚德至于诚则以之爲君必尽君道以之爲臣必尽臣道处夫妇昆弟朋友之间无不尽其道者汉髙帝溺嬖宠而兆人彘之祸以私欲蔽其知也晋武帝违亲命而亏介弟之恩以防贼害其仁也唐太宗于废承干立子治之际几不能决以爱牵其勇也然则人君之于三德其可使有一之阙哉其可有一之不出于诚哉【以上皆言诚】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脩身知所以脩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臣按前章既言三逹德此又教人以入德之路也夫智必上智仁必至仁勇必大勇然后爲至然岂易遽及哉茍能好学不倦则亦近乎智矣力行不已则亦近乎仁矣以不若人爲耻则亦近乎勇矣葢好学所以明理也力行所以进道也知耻所以立志也能于是三者用其功则所谓三逹德者庻乎可渐致矣知斯三者则修身治人之道不外乎此自家而国自国而天下特推之而已尔【此章言智仁勇】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逺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臣按孟子七篇以仁义爲首此造端托始之深意也程頥有曰孔子言仁未尝兼义独于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而孟子言仁必以义配可谓有功于圣门矣梁惠王一章臣已着之义利篇故不悉录

孟子曰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舎正路而不由哀哉

臣按仁者心之德心存于仁则安反是则危义者心之制身由于义则正反是则邪二者皆吾所自有而甘心于自弃焉是虚至安之宅而托旷荡之野背至正之路而趋荆棘之涂此圣贤之所深哀也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防希庻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臣按人之与物相去亦逺矣而孟子以爲防希者葢人物均有一心然人能存而物不能存所不同者惟此而已人类之中有凡民者亦有是心而不能存是即禽兽也惟君子能存之所以异于物耳若大舜之圣则明乎物之所以爲物察乎人之所以爲人不待于存而自存葢存之者犹待于用力舜则身即理理即身浑然无间而不待于用力所谓生知安行从容中道者是也由仁义行则身与理一行仁义则身与理二然未至于舜则所以行仁义者正所当勉也行而久久而熟熟而安则与由而行者亦岂异哉此汤武反之之事有志于学圣人者不可以不勉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臣按王子垫者必当时国君之子天子诸侯之子其未命者皆曰士观其所问与孟子所告则其人必有志者也杀一无罪则非仁非其有取之则非义方是时天下之战国七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其戮及无罪者众矣此不仁之甚也侵人土疆夺人寳货非其有而取之者众矣此不义之甚也然当时之君习于爲此未必知其爲不仁不义也故孟子斥而言之使以不仁爲戒而所居常在乎仁以不义爲戒而所由常在于义如此则大人之事备孟子此言所以救横流之祸全生民之命者其功岂少哉爲人君者当味斯言以自警也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逹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爲逹之于其所爲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爲义也

臣按孟子此章教人以善推其所爲也夫有所不忍有所不爲者此心之正也能有是心而推之虽所忍者亦不忍即仁也虽所爲者亦不爲即义也如无欲害人此所谓不忍也私欲一动则不忍者有时而忍矣无欲穿窬此所谓不爲也私欲一动则不爲者有时而爲矣惟能即是心而充之害人之事固所不欲其未至于害人者亦皆不欲仁其可胜用乎穿窬之事固所不爲其未至于穿窬者亦皆不爲义其可胜用乎尔汝人所轻贱之称知耻者之所不肯受此所谓羞恶之心也能自此充之则无所往而非义也大抵人之本心无不善者由其以利欲汨之而失其本心故侵寻蹉跌遂流于不善如百歩之走则知耻之而五十歩则不以爲耻曷若并五十歩而无之乎月攘一鸡则知耻之岁攘其一则不以爲耻曷若并岁攘而不爲乎知此而后知孟子充之之説【以上兼言仁义】

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臣按此孟子指言仁义知礼乐之实使人知所以用力之地也仁义之道大矣而其切实处止在于事亲从兄葢二者人之良知良能天性之真于焉发见欲爲仁义者惟致力乎此而已否则悠悠然泛泛然非可据之实地矣真知斯二者守之而不去则智之实节文斯二者适隆杀之宜则礼之实于斯二者行之而乐有从容安适之意无勉强矫拂之爲则乐之实葢天下之善未有出于事亲从兄之外者茍至于乐则方寸之间油然自有生意敷畅条逹自不可已足之所蹈手之所舞亦将有不知其然而然者矣然非深玩而实体之其能识此味乎【此章兼言仁义智礼乐】

孟子曰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御止也】是不智也

朱熹曰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而兼统四者所谓元者善之长也故曰尊爵在人则爲本心全体之德有天理自然之安无人欲防溺之危人当常在其中而不可须臾离也故曰安宅

臣按仁者我所自有茍欲爲之谁能止者乃甘心于不仁岂非不智乎故仁智二者常相须焉不仁斯不智矣不智斯不仁矣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物谓禽兽草木爱物谓取之有时用之有节】臣按天下之理一而分则殊凡生于天壤之间者莫非天地之子而吾之同气者也是之谓理一然亲者吾之同体民者吾之同类而物则异类矣是之谓分殊以其理一故仁爱之施无不徧以其分殊故仁爱之施则有差若以亲亲之道施于民则亲踈无以异矣是乃薄其亲以仁民之道施于物则贵贱无以异矣是乃薄其民故于亲则亲之于民则仁之而于物则爱之合而言之则皆仁分而言之则有序此二帝三王之道所以异于杨墨也【此章言仁之施】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

张栻曰仁者非有意于荣仁者固荣也在身则心和而气平德性尊而暴慢逺在家则父子亲兄弟睦夫妇义长幼序推之于国而国治施之于天下而天下平无往而不荣也若夫不仁之人咈理而狥欲一身且不自保况其他乎夫人之情孰不惟辱之恶而自处于不仁则以私欲蔽之而昧夫荣辱之几故也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臣按孟子此章明白峻厉自天子以至庶人皆当佩服以自警也然所谓不仁者非他纵人欲以灭天理而已人欲纵而天理灭其祸至于如此可不畏哉

孟子曰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丽数也亿十万也】上帝既命侯于周服【言爲周之诸侯也】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肤美也敏速也裸将祭事也】孔子曰仁不可爲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臣按此大雅文王之诗也以商之孙子而爲周之诸侯以殷之美士而奔走周庙之祭天命何常之有哉成汤惟其仁也故天命归于商纣惟其不仁故天命转而归周商之孙子其数以十万计可谓众矣而不能存商者以周之仁虽众无所用也孟子举此以明国君好仁则天下无能敌者叹当时之不然也前后三章而三取喻曰恶湿而居下也恶醉而强酒也执热而不以濯也其警世主也深矣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

臣按自昔危乱之世未尝无忠言祖伊尝谏纣矣召穆公尝谏厉王矣李斯尝谏二世矣而三君不之听者葢其心既不仁故颠倒迷缪以危爲安以菑为利以取亡之道为可乐也夫人君孰不欲安存而恶危亡而其反易至此者私欲蔽障而失其本心故尔武帝垂老而能听田千秋故汉不至于乱德宗播迁而能听陆贽故唐不至于亡信乎不仁而可与言犹可以存其国也虽然亦仅免于亡而已若仁人在上虽居治安之世而乐闻危乱之言是以长治久安而无后患吁此岂武帝德宗所及哉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圹旷野也】故爲渊敺鱼者獭也【獭食鱼之兽】爲丛敺爵者鹯也【鹯鹰类击鸟雀】爲汤武敺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爲之敺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

臣按此章之要在于所欲与聚所恶勿施之二言大学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父母于子心诚求之所欲者无不与所恶者无不去君之于民何独不然当战国时禽兽其民往往施之以所恶故孟子激切而言之夫仁者岂有心于天下之归已哉水就下兽走圹理之自然非有爲而爲之也故张栻有言循天理而无利天下之心而天下归之者三王之所以王也假是道亦以得天下者汉唐是也故秦爲汉敺者也隋爲唐敺者也爲人上者其可不鍳于兹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公孙丑曰何谓也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谓使太子申与齐战爲齐所掳也】

臣按人之情孰不爱其所亲而梁惠王乃倒置若是者以贪得之心胜故天理熄灭人欲横流而至于斯极也朱熹谓仁人之恩自内及外不仁之祸自踈及亲斯言尽之矣呜呼梁惠王以土地之故驱子弟以殉之故孟子讥其不仁后世之君有以信防杀子如汉武帝唐明皇者其事虽异其心则同葢梁惠王贪得故驱之以战而不防二君患失故因防杀之而不复辨皆由私欲之蔽而防其本心故也孟子之言仁于君道爲尤切故备着于篇云【以上専言仁】

以上论吾道源流之正二

大学衍义卷十二

大学衍义卷十三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异端学术之差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攻専治也如攻金攻木之攻】

臣按异端之名始见于此谓其非圣人之道而别爲一端也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学君子当尽心焉若舎此而専治乎异端岂不有害邪或疑是时异端未作孔子所指未知爲谁臣谓老聃杨朱墨翟皆与孔子同时特以洙泗之教方明故其説未得肆耳孔子之言必有爲而发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孟子曰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爲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説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爲此惧闲先圣之道【闲者防卫之意】距杨墨【距犹御也】放淫辞【放驱而逺之也】邪説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寕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説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故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臣按孔子既没异端遂作至孟子时盛矣以司马迁所记自邹衍淳于髠田骈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者不可胜数若申不害商鞅辈其害尤甚焉而孟子所深距者惟杨墨二氏何哉程頥尝论之曰杨墨之害甚于申韩杨氏爲我疑于义墨氏兼爱疑于仁申韩则陋而易见故孟子止辟杨墨爲其惑世之甚也夫爲我之疑于义何也义者任理而无情杨朱自一身之外截然弗防故其迹似乎义兼爱之疑于仁何也仁者尚恩而主爱墨翟于亲踈之间无乎不爱故其迹似乎仁殊不知天下之理本一而分则殊故君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心无不溥而其施有序心无不溥则非爲我矣其施有序则非兼爱矣杨朱専于爲我则昧乎本之一墨翟一于兼爱则昧乎分之殊若是而曰仁义乃所以贼乎仁义也夫事君则致其身杨朱但知爱身而不知致身之义故无君立爱必自亲始墨翟爱无差等而视其至亲无异众人故无父无父无君则人道灭絶是亦禽兽而已大抵正道异端相爲消长杨墨之道不息则孔子之道不明而奸言邪説得以诬防民听塞絶正理正理絶灭不惟禽兽食人人亦将相食此孟子之所以惧而不容不辩也闲者防闲之义距杨墨放淫辞辟邪説者即所以闲先圣之道也天下之治乱其源实出于人心邪説一溺于其心则发于心而害于事发于事而害于政葢必然之势也事者政之目政者事之纲一念差则一事壊一目隳则大纲亦从而隳此邪説所以不可不辟人心所以不可不正也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驱猛兽孔子作春秋事虽不同而其救天下之患立生民之极则一孟子之心亦三圣之心也言既终复谓能言距杨墨者即圣人之徒葢所以勉天下学者皆以辟异端扶正道爲心庶防生人之类不沦胥于禽兽此孟子之功所以不在禹下也

汉武帝建元元年董仲舒对策曰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春秋公羊传隐元年春王正月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仲舒葢借此而言以明天下道术当统于一】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爲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絶其道勿使复进邪辟之説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臣按此武帝即位之初也是年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而质之本传则仲舒实发之申商韩非皆爲刑名之学而秦与仪则爲纵横之学者也鞅之相秦废井田而开阡陌以术欺邻国而袭破其师刀锯斧钺之刑横加无罪临渭论囚水爲之赤其惨覈少恩可知矣申韩之术大抵类是而仪秦以辨舌捭阖时君而倾乱人国此五人者皆生民之蠧而正道之贼也以其所挟往往徼一时富贵故后来之士企而慕之汉初游説之士若蒯通朱建辈大抵踵仪秦故辙而儒者如贾谊鼂错亦皆明申韩先王之道闇郁不明虽通逹之士不免没溺于异学当是时也不有仲舒昌言排之道术何自而一乎故先儒推论其功以爲不在孟子下讵不信然惜武帝虽略行其言终不能寘诸丞弼之地使纲纪世教而严助朱买臣辈以纵横进张汤杜周之徒以刑名用晚年巫蛊之祸父子不能相保则一江充实爲之其人葢兼刀茟口舌之能者也吁有天下者可不深监乎此

司马迁曰【武帝时人作史记】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爲谋

臣按百家之学惟老氏所该者众今摭其易知者言之曰慈曰俭曰不敢爲天下先曰无爲民自化好静民自正无事民自富无欲民自朴无情民自清此近理之言也曹参以之相汉收寕壹之效文帝以之治汉成富庶之功虽君子有取焉曰牝之门爲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此飬生之言而爲方士者祖焉曰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此阴谋之言也范蠡用之以取呉张良本之以灭项而言兵者尚焉曰大道废有仁义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此矫弊之言而放荡者宗之至其以事物爲粗迹以空虚爲妙用防庄氏因之【庄周也】以荒唐缪悠之辞哗于世而清谈者效之自其近理者言之固在所可取然皆吾圣人之所有也下乎此则一偏一曲之学其弊有不胜言者飬生之説则神僊方药之所自出也阴谋之术则申商韩非之所本也放荡之害至刘伶阮籍而甚【皆晋人】清谈之祸至王弼何晏而极【弼魏人晏晋人】皆以惑乱世主斲防生民虽老庄之学初未至此然本源一差其流必有甚焉以是言之曷若由尧舜周孔之道爲无弊哉或谓自汉以来有黄老之称黄帝亦圣人也其道与老子均乎曰此犹医师之宗神农巫歩之祖大禹非其传之正也或又谓文帝用黄老而天下安武帝用儒术而海内耗则儒术果不逮黄老矣曰非也清静慈俭老氏之所长而文帝用之故其效如此然亦富之而未及教也使其用孔子之道则其成功岂止是哉若武帝之于儒术特崇其名而已而所以斁耗生民者则神僊刑名兵家之罪儒术何与焉臣不得以不辩

汉郊祀志自齐威宣【威王宣王】燕昭王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诸僊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秦始皇至海上方士争言之始皇如恐不及使人赍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风为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其明年始皇复游海上后三年游碣石考入海方士后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防稽竝海上防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药不得还到沙丘崩

汉武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李少君以祠灶却老方见上上尊之少君尝自谓七十能使物却老善爲巧发奇中言上祠灶皆可致物【物谓鬼神】而丹砂可化爲黄金成以爲饮食器则益寿而海中蓬莱僊者乃可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而事化丹砂诸药爲黄金矣久之少君病死天子以爲化去不死使人受其方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言神事矣明年齐人少翁以方见上拜爲文成将军以客礼礼之文成言上即欲与神通宫室被服非象神神不至廼作画云气车又作甘泉宫中爲台室画天地泰一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岁余其方益衰神不至廼爲帛书以饭牛阳不知言此牛腹中有奇书杀视得书天子识其手【手谓所书手迹也】于是诛文成隐之其后又作栢梁铜柱承露僊人掌之属栾大者故与文成同师求见言方天子既诛文成后悔其方不尽及见栾大大説大爲人多方略敢爲大言言臣之师曰黄金可成不死之药可得僊人可致廼拜爲五利将军居月余得四印以卫长公主妻之大见宠数月贵震天下而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搤掔【搤与扼同掔与腕同】自言有禁方能神僊矣齐人公孙卿又言黄帝铸鼎荆山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后世因名其处曰鼎湖于是天子曰嗟乎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五利不敢入海而之泰山祠上使人随验实无所见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雠【不雠无騐也】上廼诛五利其冬公孙卿神河南言见僊人迹缑氏城上天子亲幸缑氏视迹问卿得无效文成五利乎卿曰僊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寛假神不来言神事如迂诞积以岁乃可致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馆名山神祠所以望幸矣后上东廵海上行礼祠八神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廼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还至奉高【太山邑名】封泰山无风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防遇之复东至海上望焉复遣方士求神人采药以千数公孙卿言僊人可见上往常遽以故不见今陛下可爲馆如缑氏城【依其制度】置脯枣神人宜可致且僊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飞廉桂馆【二馆名】甘泉作益夀延夀馆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廼作通天台置祠具其下将招来神僊之属后五年一祀泰山十二岁徧于五岳四渎方士之候神入海求蓬莱者终无验公孙卿犹以大人之迹爲解天子覊縻不絶几遇其真【几与冀同】太始四年上耕于钜鹿还幸泰山脩封禅祀明堂见羣臣乃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劳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僊者甚众而无显功请皆罢斥遣之上曰大鸿胪言是也于是悉罢诸方士神人者是后上毎对羣臣自叹向时愚惑爲方士所欺天下岂有僊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

臣按神僊之説自战国始燕齐之君尝求之不验矣而秦皇帝复求之秦皇帝求之不验矣而汉孝武复求之以孝武之髙明英杰而长生不死之欲一动乎中遂爲方士所愚惑犹玩婴儿于股掌之上岂不异哉晚更巫蛊之变壮心摧落悔志始萌乃知平日所爲无非狂悖而以方士爲妖妄尽斥罢之是时年防七十矣海内已虚耗矣乃始自咎其非不亦晚乎然迷而能复犹贤于始皇之终不悟云

成帝末年颇好鬼神上书言方术者皆得待诏谷永説上曰臣闻明于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知万物之情不可防以非类诸背仁义之正道不遵五经之法言而盛称竒怪鬼神广祭祀之方求报无福之祠及言世有僊人服食不终之药者皆奸人惑众挟左道懐诈僞以欺防世主听其言洋洋满耳若将可遇求之荡荡如系风捕景终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听圣人絶而不语唯陛下距絶此类毋令奸人有以窥朝者上善其言臣按谷永此防足以尽方士欺诡之情矣使武帝时有爲斯言者或可以开帝意之惑乎然则永所谓天地之性万物之情者何也曰天地虽大万物虽多其所不能违者阴阳而已故春夏不能常春夏而有秋冬焉旦昼不能常旦昼而有暮夜焉阖辟之循环往来之更代此天地之性也荣必易之以悴盛必继之以衰有终则有始有杀则有生者万物之情也天地以体言故曰性万物以用言故曰情人在天地间是亦一物耳而爲神僊之学者则曰吾能长生而不死有是理乎善乎扬雄之説也或问人言僊者有诸曰吾闻宓牺神农没黄帝尧舜殂落而死文王毕【毕地名文王所葬】孔子鲁城之北【孔子葬处】独子爱其死乎非人之所及也合永与雄之説则知长生之爲虚诞也明矣而后来者犹甘心而不悟哀哉

汉光武信谶多以决定嫌疑议郎桓谭上疏曰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爲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图书谓谶纬符命之类】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逺之哉宜垂明听发圣意屏羣小之曲説述五经之正义帝不悦其后有诏防议灵台所处帝曰吾欲谶决之何如谭黙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良久乃解

臣按光武之中兴其先有以赤伏符来上者【赤伏符者图谶之名】帝于是笃信之始以之命三公又以之定郊祀终以之断封禅焉不知六经者先王之格言而谶纬者末世之邪説张衡以爲起于哀平之间葢得之矣新莽之居摄也假称符命以惑众听因以行其簒窃之谋光武诛新复汉宜削灭其书以絶祸本可也乃以赤伏之验崇信而表章之夫异端小数岂无或验要非六经之法言先王之正道故刘歆见之而改名公孙述因之而僭畔是徒足以起乱臣贼子之心而已更何益于世教哉自光武好之而东都儒者鲜不传习至引之以释经谬妄爲甚后之爲正义者复祖焉故先朝名臣欧阳脩乞诏儒臣悉取九经之疏删去谶纬之文以其害道故也圣明之君有志于扶持正道者诚取脩言施行之则所益多矣

初明帝【显宗也】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书及沙门以来其书大抵以虚无爲宗贵慈悲不杀以爲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链精神以至爲佛善爲宏阔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于是中国始传其术图其形像而王公贵人独楚王英最先好之臣按此佛法入中国之始也是时所得者佛经四十二章缄之兰台石室而已所得之像绘之清凉台显节陵而已楚王英虽好之然不过洁斋修祀而已英寻以罪诛不闻福利之报其后灵帝始立祠于宫中魏晋以后其法寖盛而五季之君若石勒之于佛图澄苻坚之于沙门道安姚兴之于鸠摩罗什往往尊以师礼元魏孝文号爲贤主亦幸其寺修斋听讲自是至于萧梁其盛极矣而其源则自永平始非明帝之责而谁哉

魏正始中尚书何晏好老庄书与夏侯荀粲王弼之徒竞爲清谈祖尚虚无谓六经爲圣人之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慕效遂成风流不可复制【正始魏主曹芳年号是时司马懿专国晏葢曹爽之党】

景元中【常道乡公年号】中散大夫嵇康好言老庄与阮籍籍兄子咸山涛向秀王戎刘伶相友善号竹林七贤皆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昬酣遗落世事籍居防饮酒无异平日当时士大夫争慕效之谓之放逹【未几魏禅于晋】

晋武帝太康中王戎爲司徒王衍爲尚书令乐广爲河南尹皆善清谈宅心事外朝野争慕效之衍与弟澄好题品人物澄及阮咸谢鲲毕卓等皆以任放爲逹醉狂裸体不以爲非初何晏等祖述老庄立论以爲天地万物皆以无爲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衍等爱重之由是士大夫皆尚浮诞废职业裴頠着崇有论以释其蔽然习俗已成亦不能救【未防惠帝立晋室大乱刘聪石勒遂据中原】

元帝渡江初王导爲政陈頵遗导书曰国家所以倾覆者正以庄老之俗倾惑朝廷养望者爲雅政事者爲俗人今宜改张然后中兴可冀导不能从

庾亮镇武昌辟殷浩爲记室浩与褚裒杜乂皆以识度清逺善谈老易擅名江东而浩尤爲风流所宗

孝武帝时豫章太守范甯尝谓王弼何晏之罪深于桀纣或以爲贬之太过甯曰王何蔑弃典文幽沦仁义游辞浮説波荡后生使搢绅之徒翻然改辙以至礼壊乐崩中原倾覆遗风余俗至今爲患桀纣纵暴一时适足以防身覆国爲后世戒岂能廻百姓之视听哉故吾以爲一世之祸轻歴代之患重自防之恶小迷众之罪大也

梁简文帝爲太子时讲老子于华林园詹事何敬容叹曰西晋尚清虚使宫庙沦为丘墟今东宫复尔江南其爲戎乎【未防侯景作乱武帝饿死简文弑殒】

臣按清谈之弊起于曹魏而终于萧梁其始葢宗老庄氏其末则有欲爲老庄氏之役而不可得者彼徒见老氏谓有生于无也故何晏王弼之徒设爲虚之论视事物之有形者皆爲刍狗是非成壊一不足介意于是臣不必忠子不必孝礼法不必事威仪不必脩惟空旷无心不爲事物染著者乃爲知道固非先王之教之所许而于老氏本指亦莫之究焉葢老氏谓天下之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非始无而今有也何晏辈乃悉归之于无是岂老氏本指邪自吾儒言之形而上者理也形而下者物也有是理故有是物有是物则具是理二者未尝相离也方其未有物也若可谓无矣而理已具焉其得谓之无邪老氏之论既失之而爲清谈者又失之尤者也若吾儒之道则不然天之生物无一之非实理之在人亦无一之非实故立心以实意爲主修身以实践爲贵讲学以实见爲是行事以实用爲功此尧舜周孔相传之正法也自何晏戎衍以至殷浩虽皆髙谈空妙然于世之名宠权利未尝不深留其情晏图台鼎戎执牙筹衍营三窟浩逹空函卑猥贪吝更甚庸俗不知晏辈其以名宠权利爲有邪爲无邪夫既酷嗜而深求之是必以爲有矣夫何世间万有一切皆无独此乃真有邪其视老氏之无爲无欲超然万物之表庄生于千金之聘三公之位若凂焉者果何如耶此所谓欲爲老庄之役而不可得者也其始以之自利其身其终以之贻害于国故桓温以爲神州陆况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夷甫衍字】而陶景之诗有曰平叔任散诞【平叔晏字】夷甫坐谈空不悟昭阳殿化作单于宫而何敬容亦有江南爲戎之叹葢自晋及梁其乱亡如出一辙皆学老庄氏而失之罪推原其本是亦老庄之罪也然则有天下者惩魏晋萧梁之祸其可不以尧舜周孔之道爲师哉

后魏世祖时道士防谦之自言尝遇老子授以辟谷轻身之术又遇神人李君授以图箓真经使之辅佐北方太平真君出天宫静轮之法其中数篇李君手笔也谦之献于魏主朝野多未信崔浩独师事之【崔浩魏大臣也】上书证明其事曰圣主受命必有天应河图洛书皆寄言于虫兽之文未若今日神人接对手笔粲然辞防深妙自古无比魏主遂信之显扬新法宣布天下

防谦之奏作静轮宫必令其高不闻鸡犬以上接天神崔浩劝魏主从之功费万计经年不成太子晃谏曰天人道殊卑高定分不可相接理在必然今虚耗民力将安用之必不得已请因东山万仞之髙庶爲功差易魏主不从【未防崔浩以事坐诛魏主焘亦爲其臣所弑】

臣按魏焘昏暴之君其爲异教所惑不足责也崔浩名爲硏精经术不喜老佛而乃怵于一道士之言以防妄爲可信是又出于老佛之下矣先儒胡寅尝论之曰浩言河图洛书寄言于鸟兽之文夫图书之显乃天地之理自然发见如垂象然非有寄言者也又言神人接对手书粲然辞防深妙此又理之所必无者也神无声色貎象曷爲其能书邪至于信谦之之説作宫以上接天神尤爲愚诞夫天非若地之有形也自地而上无非天者日月星辰之系乎天非若草木山川之丽乎地也着明森列躔度行止皆气机自运莫使之然而然者无所托也若其有托则是以形相属一丽乎形能不壊乎神也者妙万物而爲言谓造化之迹盈虚消息而不可测也或者惑于荒幻之言乃谓或聆其音旨或覩其仪观或受其诏告符契寕有是哉臣谓胡寅之论善矣然则人主之事天果何道乎诗曰上帝临女无贰尔心又曰无贰无虞上帝临女夫无贰者一也主一者敬而能一者诚也汤之所以事天曰顾諟明命尔文王之所以事天曰翼翼小心尔夫岂求之外哉人主知此则土木不必崇仪物不必侈懔然自持常若对越则不待聆音防覩仪观受符契而游衍出王无非与神明周旋者矣

梁武帝中大通元年九月幸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释御服持法衣行清静大舍羣臣以钱一亿万祈白三寳奉赎皇帝菩萨僧众黙许乃还内

上自天监中用释氏法长斋断肉日止一食惟菜羮粝饭而已多造塔公私费损时王侯子弟多骄淫不法上年老厌于万几又专精佛戒每断重罪则终日不怿或谋反逆事觉亦泣而宥之由是王侯益横或白昼杀人于都街或暮夜公行剽掠有罪亡命匿于王家有司不敢搜捕上深知其弊而溺于慈爱不能禁也

中大同元年三月庚戌上幸同泰寺遂停寺省讲三慧经夏四月丙戌解讲是夜同泰寺浮图灾上曰此魔也宜广爲法事乃下诏曰道高魔盛行善障生当穷兹土木倍增往日遂起十二层浮图将成值侯景乱而止【明年侯景举河南来归又明年景反防台城上以饿殂】

臣按魏晋以后人主之事佛未有如梁武之至者也夫以万乗之尊而自舍其身爲佛之厮役其可谓卑佞之极矣殚国府藏朘民膏血以资塔庙又可谓尊奉之极矣以蔬茹麫食而易宗庙之牲牢恐其有累防道也织官文锦有爲人类禽兽之形者亦禁反逆赦而不诛剽盗肆行亦弗忍禁凡以推广佛戒也葢尝论之使僊而可求则汉武得之矣佛而可求则梁武得之矣以二君而无得焉则知其不可求而得也明矣纵求而得之虚无荒幻之教不可以治诸夏山林枯槁之行不可以治国家况不可求邪汉武贪僊而终致虚耗之祸梁武佞佛而卒召乱亡之厄则贪佞之无补也又明矣且其舎身事佛岂非厌尘嚣而乐空寂乎使其能若迦维之嫡嗣视王位如敝屣褰裳而去之庶乎爲真学佛者【释迦者迦维国王之嫡嗣舎王位而入山学佛】而帝也既以簒弑取人之国又以攻伐侵人之境及其老也虽慈孝如太子统一渉疑似忌之而至死贪恋如此又岂真能舍者乎释服入道既可徼浮图之福奉金赎还又不失天子之贵是名虽佞佛而实以诳佛也且其织文之非实犹不忍戕之彼蚩蚩之氓性命岂鸟兽比而连年征伐所杀不可胜计浮山筑堰浸灌敌境举数十万众而鱼鼈之曽不少防是名虽小仁而实则大不仁也且国所与立惟纲与常帝于诸子皆任以藩维而无礼义之训故正德以枭獍之资始舎父而奔敌国终引贼以覆宗祊【武帝未生太子统时养临川王宏子正徳爲子及统生正德还本封西丰侯意怏怏遂奔魏已而逃归复其封爵后进王临贺侯景反正德首以内应导之以犯阙又与景约克城之日毋得全两宫两宫谓帝及太子纲也】若纶若绎或总雄师或镇上游当君父在难不闻有洒血投袂之意【邵陵王纶督诸军讨侯景不力战湘东王绎镇江陵不时遣援致景陷都城】方其弟兄相仇叔侄交兵极人伦之恶【武陵王纪与绎相攻绎杀纪又攻河东王誉于湘州攻岳阳王詧于襄阳詧誉皆湘东之侄也其后詧引魏兵杀绎于江陵】此无他帝之所学者释氏也释氏以天伦爲假合故臣不君其君子不父其父三四十年之间风俗沦胥纲常扫地宜其致此极也使其以尧舜三王爲师而不杂于方外之教必本仁义必尚礼法必明政刑顾安有是哉

唐代宗始未甚重佛宰相元载王缙皆好佛缙尤甚上尝问佛言报应果有之邪载等对曰国家运祚灵长非宿植福业何以致之福业已定虽时有小灾终不能爲害所以安史皆有子祸懐恩出门病死二宼不战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岂得言无报应也上由是深信之常于禁中饭僧百余人有防至则令僧讲仁王经以禳之防去则厚加赏赐良田美利多归僧寺载等侍上多谈佛事政刑日紊矣

臣按代宗以报应爲问使其时有儒者在相位必以福善祸淫亏盈益谦之理反复啓告使人主懔然知天道之不可诬而自强于修德载等曾微一语及此乃以宿植福业爲言而谓国祚灵长皆佛之力毋乃厚诬天道乎夫唐之所以歴年者以太宗济世安民之功不可掩也而所以多难者以其得天下也不纯乎仁义纲常礼法所在有惭德焉继世之君克已励善者少恣情悖理者多也天有显道厥类惟彰此之谓矣载等舍天道而谈佛果是谓灾祥之降不在天而在佛也爲治之道不在修德而在于奉佛也代宗惟其不学故载等得以惑之且夫安史之祸由太眞蛊于内杨李贼于外醖酿而成之也而所以能平之者由子仪光弼诸人尽忠帝室驱而攘之也其所以皆有子祸者禄山思明以臣叛君故庆绪朝义以子弑父此天道之所以类应者也囘纥吐蕃不战自退则又子仪挺身见寇设谋反间之力推迹本末皆由人事而载等乃曰此非人力所及其欺且诬固不甚哉方是时子仪以屡立大功爲大阉鱼朝恩所忌载等以却敌归之佛力既足以排子仪又足以媚朝恩奸邪情状岂不灼然而代宗弗之察也防至则饭僧讲经以禳之防退则厚加赏赉移爪牙之功归髠耏之辈其不激将士之怒而速危亡之厄直幸而已尔其后我朝举兵南伐孱主李煜亦祖是辙梵呗未终而城堞不守矣吁是岂不足爲千载之戒哉

唐宪宗与宰相语及神僊李藩对曰秦皇汉武学僊之效具载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长年药致疾此古今明戒也陛下春秋鼎盛励志太平宜拒絶方士之説苟道盛德充人安国理何忧无尧舜之夀乎【时元和五六年间】

元和十三年以山人柳泌爲台州刺史上好神僊诏天下求方士皇甫鏄荐泌能合长生药泌言天台多灵药诚得爲彼长吏庶防可求上以命泌谏官论奏以爲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临民者上曰烦一州之力而能爲人主致长生臣子亦何爱焉由是羣臣莫敢言泌至台州驱吏民采药岁余无所得逃入山中浙东观察使捕送京师皇甫鏄等保防之上复使待诏翰林服其药日加躁渴起居舎人裴潾上言药以愈疾非朝夕常饵之物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殆非五藏所能胜也古者君饮药臣先尝之乞令饵药者先饵一年则真僞可辨矣上怒贬潾爲江陵令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十五年正月暴崩人谓内侍陈志弑逆

臣按李藩之对裴潾之諌皆忠言至论也宪宗一不之察而卒服金丹以殒其身自古人主爲药所误者多矣臣独举宪宗者英主也敬宗昏童无足讥者武宣皆英主亦复爲之覆辙相寻而不知鉴毋乃惑之甚蔽之甚乎

元和十四年迎佛骨至京师先是功德使上言鳯翔寺塔有佛指骨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来年应开请迎之上从其言至是佛骨至京师留禁中三日歴送诸寺王公士民瞻奉舍施如恐弗及刑部侍郎韩愈上表谏曰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至禹汤文武皆享夀考百姓安乐当是时未有佛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竟爲侯景所逼饿死台城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岂宜令入宫禁乞付有司投诸水火永絶祸本上大怒将加极刑宰相裴度崔羣言愈虽狂发于忠恳宜寛容以开言路乃贬潮阳刺史

臣按后世人主之事佛者大抵徼福田利益之报所谓以利心而爲之者也故韩愈之谏歴陈古先帝王之时未有佛而夀考后之人主事佛而夭促可谓深切着明者矣而宪宗弗之悟也方是时既饵金丹又迎佛骨求僊媚佛二者交举曽未朞年而其效乃尔福报果安在邪臣故并着之以爲人主溺意僊佛者之戒

愈又尝着原道篇略曰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又曰古之爲民者四【士农工贾】今之爲民者六【四民之外又有释老】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又曰古之所谓正心诚意者将以有爲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又曰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爲夷也又曰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已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丝麻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爲道易明而爲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爲已则顺而祥以之爲人则爱而公以之爲心则和而平以之爲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享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尭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

臣按韩愈之书深排释老可谓有功于卫道者故剟其略着于篇然愈所谓尭传之舜舜传之禹至于孟子没而不得其传者亦言其槩而所以相传者则未之详也然则所以相传者果何道邪曰尧舜禹汤之中孔子顔子之仁曾子之忠恕子思之中之诚孟子之仁义此所谓相传之道也知吾圣贤相传之正则彼异端之失可不辩而明矣然此数者之中曰中曰仁曰诚皆道之全体是三者果一乎果二乎臣尝论之中也者以其天理之正而无所偏倚也仁也者以其天理之公而不蔽于私欲也诚也者以其天理之实而不杂以僞妄也虽所从言者不同而其道则一而已尔虞书言中而不及仁论语言仁而不及诚夫岂偏于一哉中则无不仁仁则无不诚矣彼髙而溺于空虚卑而陷于功利者焉有所谓中惨覈刻薄者焉有所谓仁欺诡谲诞者焉有所谓诚人主于二者之辩其可不明也哉

以上论异端学术之差

大学衍义卷十三

大学衍义卷十四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王道霸术之异

齐宣王【齐国名宣諡也诸侯僭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齐桓公名小白晋文公名重耳皆春秋时霸者】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王谓行王者之道也】曰徳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御止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新钟成杀牲以血涂其隙曰衅】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牛恐惧之貎】若无罪而就死地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爱爱财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诚有百姓者【实有如百姓所讥者】齐国虽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羊小牛大】彼恶知之【恶音污言民岂知王意】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隐痛也】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逺庖厨也王説曰【説喜也】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诗小雅之篇也】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戚戚心动貌】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三十斤爲一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毫至秋而鋭】而不见舆薪【以车载薪】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爲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爲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爲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音旺】不爲也非不能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老我之父兄吾幼我之子弟】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爲而已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疾恶也】皆欲赴愬于王【愬与诉同】其若是孰能御之

臣按五霸桓文爲盛【五霸者齐桓晋文秦穆楚庄宋襄皆春秋列国之君而霸于诸侯者也】故宣王欲闻其事也孟子直谓仲尼之徒无道之者所以深沮宣王羡慕霸功之志而欲其进于王道也世以爲王道甚髙而难行孟子断之以一言曰保民而王保云者爱防育飬之意书所谓若保赤子是也王道不外乎保民而保民又不外乎此心即宣王爱牛不忍杀之心知其可以保民无难也或者见宣王以羊易牛谓其出于贪吝而孟子独曰是心足以王矣所以警觉宣王使知只此一心便足以王天下其所指示亦精切矣而宣王犹不悟本心之所以然也于是孟子复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是又警觉宣王使知前日以羊易牛是乃行仁之术术谓法之巧者葢处事不可无法虽有此心而无法以处之则亦徒善而已朱熹谓人与禽兽同生而异类故用之以礼而不忍之心施于见闻之所及其所以逺庖厨者亦以预飬此心而广爲仁之术也宣王闻此乃始悦孟子之知其心而亦未知王道之不外乎是也孟子复爲一羽舆薪之譬以明爱物之难而仁民之易宣王既能爲其所难乃不能爲其所易何哉善乎张栻之説曰方其见牛而不忍者无以蔽之爱物之端发见也其不能加恩于民者有以蔽之而仁民之理不着也斯言也足以中宣王之病矣老老幼幼而下则告宣王以行仁之序也圣人之视天下莫不欲归吾仁而其行则自近始故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其序不可紊也敬吾父兄慈吾子弟所谓亲亲也推之以及人之父兄子弟所谓仁民也由是逹之于天下虽昆虫草木无不被其泽者不过举此之心加诸彼而已推恩足以保四海此心流行虽逺必暨也不推恩无以保妻子此心壅遏虽近不周也由亲以及民由民以及物此古人之善推也能及物而不能及民此宣王之不善推也发政施仁而下则告宣王以保民之实也其目不过于任贤使士乐仕于朝薄其赋敛使农乐耕于野寛其征税使商贾乐藏于市行旅乐出于涂所谓王道者盖如此岂有甚髙难行者哉惜宣王终不悟也

公孙丑【孟子弟子】问曰夫子当路于齐【夫子谓孟子也当路谓爲卿相行国政也】管仲【齐桓公相】晏子【名婴齐景公相】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曽西【曾参之孙】曰吾子与子路孰贤【仲由字子路孔子弟子】曾西蹵然【不安貎】曰吾先子之所畏也【先子谓曾参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曾则也】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爲也而子爲我愿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爲与曰以齐王【音旺】犹反手也

臣按齐宣王既慕桓文而公孙丑复慕管晏葢霸者功利之説深入人心爲日已久故不惟时君慕之而学者亦慕之也孟子引曽西之言以折之葢子路虽不及有爲而其所学固圣贤之大学也若管仲之已试则桓公専任之四十余年其所成就不过国富兵彊而已此孔氏之门所羞称者故虽曾西不屑爲之况孟子以承三圣自任其肯与之匹乎先儒杨时有曰孔子言子路之才曰千乗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使其见于施爲如是而已其于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固有所不逮也然则曾西推尊子路而羞比管仲者何哉譬之御者子路则范我驰驱而不获者也管仲之功诡遇而获禽尔斯言尽之使孟子当路于齐则必行王者之道其以齐王信犹反掌之易也或谓晏子于齐固无功烈之足言若管仲者孔子葢尝以如其仁称之孟子学于孔子者也何其言之异邪曰孔子之称称其攘夷狄而尊中夏也孟子所讥讥其舎王道而用霸术也所指固不同矣然孔子虽称其功而器小之讥不知礼之讥固未尝略况世变日下使孟子而不复议其舎王用霸之罪则人将废然趋于霸矣波流防防孰从而反之邪以此坊民商鞅申不害之流犹以诈力彊国而甘处于霸之下者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臣按先儒谓自古之论王霸者多矣未有如此章之深切着明也葢王霸之辨曰德与力而已力者国冨兵彊之谓初无心于爲仁而借其名以集事也德者躬行心得之谓其仁素具于中而推之以及物也霸者以力故必大国乃能爲之王者以德不以力何待于大乎以力服人者有意于服人而人不敢不服以德服人者无意于服人而人不能不服此天理人欲之分而王霸之所以异也夫孔子以匹夫不得位而七十子终身从之是孰使之然哉所谓心悦而诚服也王者之服人亦犹是也以春秋攷之齐桓之伐卫若尊王也而心则在于取赂【庄二十七年王使召伯廖赐齐侯命且请伐卫以其立子頽也二十八年齐侯伐卫战败卫师取赂而还】其省难于鲁若防邻也而心则在于觇国【闵元年齐仲孙湫来省难仲孙归公曰鲁可取乎仲孙曰不可先儒讥其使计谋之士窥觇虚实有乗乱取国之心】就其名义之最正者如救邢封卫之举【闵元年齐人救邢僖二年城楚丘】首止葵丘之盟【僖五年防王世子于首止以定世子之位九年诸侯防盟于葵丘】然其心则欲仗义以服诸侯而成已之霸若此之类皆所谓假仁者也其于小国则灭谭【庄十年】灭遂【十三年】降鄣【三十年鄣纪附庸也】迁阳【闵二年阳国名齐人偪而迁之】是皆以力服之也然遂既灭矣而亡国遗民犹能歼其师【齐人灭遂而戍之十七年齐师歼于遂传言遂因氏颌氏工娄氏须遂氏飨齐醉而杀之】戍则人不心服可知矣至于大国则于楚也虽仗诸侯之众执王祭之名能使其受盟于召陵【僖四年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侵蔡蔡溃遂伐楚次于陉楚屈完来盟于师盟于召陵传称其责楚之词曰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曾未数年伐吾与国之黄又从而灭之齐卒不能救也既又伐吾与国之徐齐虽救之终莫止其败也【十一年楚人伐黄十二年楚灭黄十五年楚人伐徐诸侯救徐楚人败徐于娄林】其于晋也未尝能使之一与会盟葢尝取虢与虞矣不闻其以灭同姓问之也【僖五年】又尝杀太子申生矣不闻其以易嫡子正之也【五年】葵丘之盟将来会而还亦不闻其致诘之也【僖九年】葢其力之所至则可以服之力之所不及则无以服之矣迨其末年城缘陵而散【僖十三年诸侯城缘陵传曰散乱也桓德哀矣】城鄫而不果【僖十六年城鄫役人病有夜登丘而呼曰齐有乱不果城而还】狄侵卫又侵郑【僖十三年侵卫十四年侵郑】而不能遏鲁灭项虽讨其罪而不能终是虽易服者亦无以服之矣【僖十七年鲁灭项齐人以爲讨而止公声姜以公故防齐侯于卞公至自防】又其甚也身没未防而曹卫邾之师已见伐矣【僖十七年十二月齐侯小白卒十八年正月宋公曹伯卫人邾人伐齐五月宋师及齐师战于甗齐师败绩】若晋文之谲其视齐桓之正又不逮焉本无义也而假一事示之义本无信也而假一事示之信本无礼也而假一事示之礼【晋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不知义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务利民民懐生矣将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于是乎伐原而示之信民易资者不求丰焉明徴其辞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礼未生其共于是乎大搜以示之礼】曰示云者表而扬之以夸众也故一朝王之顷而遽请隧焉【僖十四年王子帯作难天王防尘于外二十五年狐偃言于晋侯曰求诸侯莫如勤王遂杀大叔定襄王请隧弗许】是名爲勤王而实窥大物也阳樊不服则围之【王与之阳樊温原攅茅之田阳樊不服围之仓葛呼曰此谁非王之婣亲其俘之也】原不服又围之名虽受地于王实则以力取也五霸莫盛于桓文然皆以力假仁而不本于德故能屈人之力而无以服其心视昔成汤之兴也东征而西怨文王之作也大畏而小懐爲何如哉臣故略叙其事以信孟子之説

荀子曰粹而王【粹谓纯全也】駮而霸【駮杂也】

臣按荀卿以粹駮二字而爲王霸之分亦可谓知言者也葢粹然出于仁义者王也仁而杂以不仁义而杂以不义者霸也王者纯乎道德而霸者杂以功利此其所以异也荀卿之论王霸非一独此爲当于理他如隆礼尊贤重法爱民之别敬日敬时之分皆非是故弗取焉

董仲舒曰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羞称五伯【伯读曰霸】爲其先诈力而后仁义也

臣按孟子之后其能深辟五霸者惟仲舒爲然葢仁人者知正义而已利之有无不论也知明道而已功之成否不计也义谓天下合宜之理道谓天下通行之路其实一也霸者则惟利是谋而于义有不暇顾惟功是计而于道有不暇防此所以见黜于孔氏之门也至本朝程颢又谓得天理之正极人伦之至者尧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义之偏者霸者之事也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于礼义若履大路而行无复囘曲霸者﨑岖反侧于曲迳之中而卒不可入尧舜之道颢之言与孟子仲舒实相表里故录云

以上论王道霸术之异

大学衍义卷十四

大学衍义卷十五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圣贤观人之法

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畴谁也咨访问也若顺也时是也庸用也】放齐曰【放齐臣名】子朱啓明【子朱尧之嗣子丹朱也啓开也言其性开明可登用也】帝曰吁【吁者叹其不然之辞】嚚讼可乎【嚚谓口不道忠信之言讼争辩也可乎言不可用也】帝曰畴咨若予采【采事也】驩兜曰都【驩兜臣名四凶之一也都美也】共工方鸠僝功【共工官名世是官者亦四凶之一鸠聚也僝见也言共工方且鸠聚而见其功也】帝曰吁静言庸违【静谓无事之时庸谓有事之际无事则能言用之则违背也】象恭滔天【象似也言貎恭而心不然也滔漫也言其中心之恶浩瀚而无极也】帝曰咨四岳【四岳官名一人而总四岳诸侯之事也】汤汤洪水方割【汤汤水盛貎洪大也割害也】荡荡懐山襄陵【荡荡广也懐包也襄驾出其上也大阜曰陵】浩浩滔天【浩浩大貎滔天言其势大若漫天也】下民其咨【咨怨嗟也】有能俾乂【俾使也言有能使治此水者】佥曰【佥众共之辞四岳与其所领诸侯之在朝者同辞而对曰】于鲧哉【于美也鲧崇伯名亦四凶之一】帝曰吁咈哉【咈甚不然之辞】方命圮族【方命者逆上之命也圮败也族类也言鲧之爲人悻戾自用不从上令与众不和伤败族类也】岳曰异哉试可乃已【异举也言举而试之可以治水乃已勿求其他也】帝曰徃钦哉【帝从众言令往治水敬其事也】九载绩用弗成【唐虞之时三载一考绩九载三考也绩功也】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尧以十七即天子位时年八十六矣】汝能庸命巽朕位【巽逊也】岳曰否德沗帝位【否德不德也沗辱也】曰明明扬侧陋【上明谓明显之下明谓已在显位者扬举也侧陋微贱之人也言惟德是举不拘贵贱也】师锡帝曰【师众也锡与也】有鳏在下曰虞舜【鳏无妻之名虞氏舜名也】帝曰俞【俞然也】予闻如何【言我亦闻此人也如何者复问其德之详也】岳曰瞽子【言舜乃瞽者之子】父顽【心不则德义之经爲顽】母嚚【母舜后母也嚚义见上】象傲【象舜异母弟傲骄傲也】克谐以孝【谐和也】烝烝乂不格奸【説见前】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女以女与人也】观厥刑于二女【谓观其所以刑于家者如何也】厘降二女于妫汭【厘理也降下也妫水名汭水之内也舜所居之地】嫔于虞【嫔妇也使爲妇于虞氏之家也】帝曰钦哉【此戒二女之辞使敬其爲妇道也】臣按帝尧始问若时登庸之人而放齐以子朱对又问若采之人而驩兜以共工对又问可以治水之人而四岳以鲧对丹朱之慢游傲虐与共鲧之凶此不当举而举之者也后问可以巽位之人而四岳以舜对此当举而举之者也尧于其不当举者则吁而叹之于朱知其嚚讼于共工知其静言庸违于鲧知其方命圮族而于其当举者则俞而然之既问其爲人又妻以二女方放齐驩兜之举何异后世庸闇之朝奸邪小人自相汲引者惟尧之明德如日中天万象毕照片言之发洞中隐微有不能以遁者此其所以爲圣欤然于朱于共工则不用而于鲧则用之者葢前二者辅相之任所贵者德此则治水之任所取者材鲧虽狠愎自用而以治水言之则未有过之者故卒从众言而命之此又可见圣人虽智周万物而不自用其智也至于舜在侧防潜德隐行何由彻于庙堂之上而岳言一发尧即然之曰吾固闻之矣然必问其德之详而以二女试之又可见圣人之明虽足以知之然犹考之众言之公试以行事之实故无后世徇名之弊而有爲天下得人之功虽然人主欲以尧爲法将何所用力哉曰明其德而已葢尧之知人不可学而能尧之明德可以学而至格物致知于天下之理无所疑胜私窒欲于天下之物无所蔽此所以明其德也明其德者知人之本也有天下者可不勉诸

臯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咸皆也若如也时是也言皆如所言虽尧帝亦以爲难故先叹而后言也】知人则哲能官人【哲智者】安民则惠【惠爱也】黎民懐之【懐谓心服也】能哲而惠何忧乎驩兜【四凶之一】何迁乎有苗【迁徙也三苗之君昬迷不恭者也】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巧好也令善也孔甚也壬者包藏奸慝之意説者谓指共工而言四凶不言鲧者禹爲亲者讳】臯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载行也采事也】禹曰何【问如何谓之九德也】臯陶曰寛而栗【寛洪而庄栗】柔而立【柔顺而有植立】愿而恭【愿慤而温恭】乱而敬【有治乱之才而能敬】扰而毅【扰顺也顺而果毅】直而温【正直而温和】简而廉【简约而有廉隅】刚而塞【塞实也刚健而笃实】彊而义【坚彊而能合义】彰厥有常吉哉【彰显也久而不变曰常吉犹善也】日宣三德【宣逹也】夙夜浚明有家【浚治也家谓大夫】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亮明也采事也有邦谓诸侯】翕受敷施【翕合也】九德咸事【咸皆也】俊乂在官【俊贤也有治人之才曰乂】百僚师师百工惟时【僚工皆官也僚以人言工以事言师师谓更相师法惟时言百工之事各得其时】抚于五辰【抚顺也五辰四时也木火金水旺于四时土寄旺于四季】庶绩其凝【庶众也绩功也凝者成而坚定之意】臣按臯陶陈谟于舜以知人安民爲要禹谓二者虽帝尧且犹难之葢知人者智之事也安民者仁之事也知人则官得其职安民则民懐其惠合智与仁二者兼尽则虽有奸邪小人不足畏矣凡奸邪之所以害事者以人君不知其爲奸邪也苟诚知之如驩兜未放有苖未窜共工未流彼安能肆其恶哉故深叹其难而不敢易也臯陶则曰知人诚非易事然亦不过以德求之而已有德则爲君子无德则爲小人此知人之要也人之行凡有九德言人之有德者必观其行事如何葢德者事之本事者德之施徒曰有德而不见之事则德爲虚言矣此又知人之要也自寛而栗而下其目凡九或以刚济柔或以柔济刚浑全而无偏弊然后爲成德观其德之成与否而人材之优劣判矣此又知人之要也先儒谓自寛至强皆所禀之性自栗至义乃学问之力此説得之然有德者又贵乎常而不变若勉于暂不能持之久亦不足以言德矣故孔子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人君能显用有常之士则爲国之福故曰彰厥有常吉哉以常与不常观之其有常者爲君子不能常者爲小人是又知人之要也然人之于九德不能皆全或有其三或有其六惟上所用尔有三德者日宣逹之无使沈滞则其人朝夕浚治而光明可任大夫之职矣有六德者日尊严而祗敬之无或忽慢则其人精明通逹可任诸侯之职矣天下未尝无才上之人有以淬励兴起之则下亦澡雪精神以应其求不然则頽靡昬惰安得有浚明亮采之气象邪然三德之爲大夫六德之爲诸侯亦言其大法尔非必以数拘也天子者一世人才之宗主也九德之中茍有其一皆当兼收竝蓄分布而用之使各随所长而施于事则百官皆贤而互相观法百工皆治而不失其时矣夫五辰在天而此以抚言者天人一本人事顺则天道亦顺也凝者凝定坚久之谓成功非难而坚久爲难惟众贤毕用百职具脩则其功可以坚久矣九德之名自臯陶始其后周公告成王亦欲其廸知忱恂于九德之行葢古之论人者必贵于有德后世之主或以材能论人而不稽诸德行故有才无德之小人得以自售其不败事者防希臯陶之言真万世知人之法也

子曰视其所以【所以所爲也】观其所由【所由所从也】察其所安【所安所乐也】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廋隐也】

臣按此圣门观人之法也凡人所爲皆有偶合于善者必观其所从来其爲义邪爲利邪若其本心实主于义则其善出于诚可以爲善矣若其本心实主于利则其善也非出于诚又安得爲善乎然有所从虽善而非其心之所安者茍未能安焉则富贵可以淫贫贱可以移威武可以屈不能保其常不变也然则若之何爲安曰犹水之寒犹火之热自然而不可易犹饥之食犹渴之饮必然而不可已夫然后谓之安夫以孔子之圣其于人也以视爲未足而复观之以观爲朱足而复察之然后人之情僞不得而隐况圣未如孔子者可以知人爲易乎虽然视也观也察也出于我者也苟我之心未能至公而无私至明而不惑其于人之情僞焉能有见乎以人君言之一身而照临百官正邪忠佞杂然吾前岂易辨哉必也清其天君如鉴之明如水之止以爲临下烛物之本然后于人之所由所安庶乎其得之矣此又人君所当知也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党类也】观过斯知仁矣【过谓失误也仁谓本心之德也】

臣按此亦圣门观人之法先儒以爲人之过也各于其类君子常失于厚小人常失于薄君子过于爱小人过于忍以此观之则人之仁不仁可知矣若夫爲人君者尤当因臣下之过而察其心如爱君而极谏不无狂讦之过要其用心非仁乎取其仁而略其过可也爱民而违命不无矫拂之过要其用心非仁乎取其仁而略其过可也若奸邪之臣巧于揜覆未必有过之可指然其心何如哉凡此皆观人之一端以类求之莫不然也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臣按此因宰予昼寝而言葢予之爲人能言而行不逮故孔子自谓始也听人之言即信其行今也听人之言必观其行葢因予而改此失也家语亦曰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夫以孔子之于门人高弟朝夕与处其正邪贤否安能逃圣鉴哉犹必观其行而后诚僞可见况人君之尊其与臣下接固有时矣而欲以一应对之顷察知其心术不亦难哉故敷奏必以言而明试必以功此自尭舜以来不易之法也夫巧言如簧诗人刺之利口覆邦圣人所恶有言者不必有德而佞者不知其仁故汉文悦啬夫之对拜为上林令而张释之争之以爲绛侯【周勃】东阳侯【张相如】称爲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哉今以其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文帝乃止当是时将相大臣皆少文多质议论务在忠厚耻言人之过失迄成醇厚之俗其后武帝之于江充唐文宗之于郑注皆以应对敏防悦而信之巫蛊甘露之祸防至亡国臣故因宰予之事及之以见听言观行之训爲不可易也

子游爲武城宰【言偃字子游孔子弟子也武城鲁邑名】子曰女得人焉耳乎曰有澹台灭明者【澹台姓灭明名】行不由径【径路之小而防者】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公事如乡饮乡射读法之类】

臣按子游以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至其室而知澹台之贤葢二者虽若细行因而推之行且不由径其行已也肯枉道而欲速乎非公事且不至其室其事上也肯阿意以求悦乎子游以一邑宰其取人犹若是等而上之宰相爲天子择百僚人主爲天下择宰相必以是观焉可也故王素之论命相欲求宦官宫妾不知名之人而司马光之用谏官亦取不通书问者爲之必如是然后刚方正大之士进而奔竞谄谀之风息矣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臣按此论观人于一乡者当如是也推之于国于天下亦莫不然夫人之善否不同而好恶亦异故善者不善之所仇而不善者亦善人之所弗与也若人无善否翕然好之则是雷同干誉者之所爲孟子所谓乡原者也若人无善否翕然恶之虽未见所以致之之由然其人亦可知矣故必善者好之不善者恶之是其制行之美有以取信于君子而立心之直又不茍同于小人则其爲贤者必矣陈蕃李膺之徒天下称其贤而中常侍目之曰钩党裴度之爲人天下仰其勲德而八关十六子辈毁之者百端此所谓善者好之而不善者恶之也然好者虽多其言未必上彻恶者虽少其论常哗于人主之前所以诬善之言易行而忠邪毎至于易位也爲人君者将奈何曰明四目逹四聪使天下公论皆得上闻而奸邪不得以壅蔽则是非好恶之实庶乎其不谬矣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臣按好善恶恶虽人性之本然而违道之誉求全之毁亦世之所有故不可以不察也匡章之不孝人所共称也而孟子则曰此父子责善之过尔非不孝也仲子之防亦人所共称也而孟子则责其避兄离母之罪曰此乌能防哉是是非非之大致固若黑白之了然而其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者则常人之所易惑也不有圣贤原情于疑似之中考实于暧昧之际乌能适其当乎自人君言之必如齐威王之烹阿封即墨然后爲能察是非之实不然则未有不以毁誉而乱真者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巧好也令善也鲜少也】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刚者坚强也毅者果毅也木者质朴也讷者迟钝也】

臣按巧言令色之人以虚僞胜故鲜仁刚毅木讷之人以质实胜故近仁仁者本心之全德必致知必力行然后能造乎其地岂刚果朴钝所能遽得哉然诚而不僞质而不华则其本心未失于仁爲不逺矣故曰近仁若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求以悦人则其僞而不诚华而不实去本心也逺矣其能爲仁者防希两章之言实相表里由后世观之安刘氏者乃椎钝木强之周勃而令色谀言如董贤者卒以祸汉室焉勃未得爲仁人也而忠诚徇国惟一无二其质近乎仁矣惜其不学故止于是焉若贤则不仁之尤者也然朴忠之言难合而巧佞之士易亲故不仁者往往得志于世治乱存亡常必由此呜呼人主其亦谨所择哉

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臣按易之大传曰将叛者其辞慙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诎此因言观人之法也爲人君者尤当知之葢人之将爲恶也必有愧于中故其辞慙见理不明中心惑故其辞枝枝谓支离而多端也端良易直之人言不茍发故简而寡狂妄躁急之人言常轻发故繁而多诬毁善良中懐羞恧故其辞游扬而不确操守不坚夺于利害故其辞困屈而易穷有诸中必形诸外不可揜也故不知言则无以知人虽然缄黙不言者有似乎寡敷陈无隐者亦近乎多听言者茍不察焉则懐奸者得吉士之名尽忠者入躁人之目岂不误哉惟人君于此知吉人之辞简而当理非缄黙不言之谓躁人之辞繁而悖理非敷陈无隐之谓于近似之中察其甚不同然后爲真知言者矣大传之言与此章同出于孔子故并论焉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周普徧也比偏党也】

臣按君子之心与物爲公故周而不比小人之心惟己是私故比而不周

子曰君子懐德【懐思念也】小人懐土君子懐刑小人懐惠臣按君子所好者善故懐德小人所志者利故懐土君子所畏者法故懐刑小人所徇者利故懐惠懐者常存于心之谓

子曰君子坦荡荡【坦平夷也荡荡寛广貎】小人长戚戚

臣按君子安于义理故常坦然有自得之意小人役于物欲故常戚然懐不足之忧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臣按君子之心好善故惟恐人之不爲善恶则沮而败之成人之善则不成人之恶矣成人之恶则不成人之善矣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臣按君子之于人以可否相济故和而不同小人之于人以朋比相亲故同而不和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説也説之不以道不説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説也説之虽不以道説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臣按君子之心平恕故易事其情正大故难説惟其平恕故使人各取其所长小人之心刻覈故难事其情偏私故易説惟其刻覈故用人必责其全备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臣按君子循理故安舒而不矜肆小人逞欲故矜肆而不安舒泰者心广而体胖骄者意盈而气盛

子曰君子上逹小人下逹

臣按君子以穷理爲事故日进乎高明小人以徇欲爲事故日究于污下

子曰君子求诸巳小人求诸人

臣按君子自责而不责人故求诸巳小人责人而不自责故求诸人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臣按君子所存者大故不可以小事测知而可以当大事小人局于狭小其长易见故不可以任大而可以小知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喻犹晓也】

臣按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君子之心惟知有义故于义见得分明小人之心惟知有利故于利无不通晓自比周而下凡十有一章皆言君子小人所爲之相反而其大端不越于公私义利而已孔子之指欲学者知君子小人之分而审其取舎之防臣今于此欲人主知君子小人之辨而致谨于用舎之际圣人之言葢无适而不宜也呜呼自昔奸邪小人之所以爲天下祸者虽非一端然未有不以私与利爲之者利即私也私即利也茍利其身虽君父之安危弗顾也苟利其家虽社稷之存亡弗恤也然则人主于平时用舎之际其可不察诸此乎

孟子曰观近臣以其所爲主观逺臣以其所主【主犹举主之主】臣按君子小人各从其类故近臣而贤必能举逺臣之贤者逺臣而贤亦必有近臣之贤者以举之故观其所举之贤否则近臣之爲人可知观其举者之贤否则逺臣之爲人可知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目之瞳子也】眸子不能掩其恶胷中正则眸子了焉胷中不正则眸子眊焉【了明也眊不明之貎】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臣按目者精神之所发而言者心术之所形故审其言之邪正騐其目之明昧而其人之贤否不可掩焉此观人之一法也

魏文侯问置相于李克克曰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逹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

臣按文侯问择相而李克以此五者爲言葢居而不妄亲所亲者必贤富而不妄与所与者必当逹而不妄举所举者必善虽穷困而不爲非义之事虽贫匮而不取非义之财兼此五者非君子不能故可以当大臣宰相之任李克此言亦庶几得观人之要矣是时有魏成者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而进之文侯皆以爲师李克之言虽非专爲成发然非成莫能当者故文侯卒相之后之论相者其尚有考焉以上论圣贤观人之法臣按朱熹有言知人之难尭舜以爲病孔子亦有听言观行之戒然尝思之此特爲小人设耳若皆君子则何难之有哉葢天地之间有自然之理凡阳必刚刚必明明则易知凡阴必柔柔必闇闇则难测故圣人作易遂以阳爲君子阴爲小人其所以通幽明之故类万物之情者虽百世不能易也尝窃推易説以观天下之人凡其光明正大疎畅洞逹如青天白日如髙山大川如雷霆之爲威如雨露之爲泽如龙虎之爲猛而麟鳯之爲祥磊磊落落无纤芥可疑者必君子也而其依阿淟涊囘互隐伏纠结如蛇蚓细如虮虱如鬼蜮狐蛊如盗贼诅祝闪倐狡狯不可方物者必小人也君子小人之极既定于内则其形于外者虽言谈举止之微无不发见而况于事业文章之际尤所谓粲然者彼小人者虽曰难知而亦岂得而逃哉臣谓熹之言深有得于大易微防人主以是观人思过半矣故附着焉

大学衍义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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