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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说“开封”的名字便对它铭刻在心。从我记事起就在我们家缝缝补补、发号司令的黄奶奶，要被她来自开封的孙子接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黄奶奶就是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大太阳天搬出小脚剪指甲、刮皮，她说小四你个薄嘴皮将来一定能言会道。 这话一直鼓励我能言会道至今。 她突然成了憨憨笑着、口音怪怪的一个胖胖的年轻人的亲奶奶，而且裹裹包袱就走了，去一个叫“开封”的地方了。 那年我只有五岁，嚎啕大哭；人家抢走了我的亲奶奶。 我再没见过黄奶奶。从此，开封就成了一个有记忆痛感的城市名字。
三十年以后出差到开封，才知道这个地方其实离我定居的小城很近，不到三百公里。初次来行程匆匆，大相国寺与包公祠，也都是瞅一眼就走。那时的开封显得破落、陈旧、脏乱；全国都在急切切地发展着，好像它甘心情愿置身事外。 住一家酒店，几个人随便在酒店里的餐厅吃点饭。好几个服务员就站在旁边，瞅着空就给你点烟续水的。我还以为这个地方的服务特别到位呢，谁知结账时硬要加收服务费。那是我第一次遇见没有提前告知，吃饭要加收服务费的事情，尽管就吃了不到三百块钱，服务费高达25%也没有几个钱。就像初到山东，它的餐饮硬要收2元钱的餐巾纸费一样的感觉。 余下的时间，我们再没在这家酒店吃过一顿饭。 很自然地会在这座城市里想起黄奶奶。走在城市昏暗灯光的街道上，黄奶奶的小裹脚和干净稀疏的白发，满脸都是微笑的皱纹道道，比我小时候还要清晰。 我的黄奶奶此时要还活着，已一百一十多岁了。
历史上的大都城中，开封最悲催。 战国时，秦国战将王贲引鸿沟水淹没过大梁。中国当时富裕而繁华的一座大城，一下子成了废墟。那是开封第一次被淹。黄河破堤漫过来，裹着巨量的泥沙，水过去后城市便在沙土里。 开封没了，变成了一个叫“浚仪”的小县，叫了八百年。 隋唐大运河的通航又成就了一座新开封，它成为水路枢纽。唐朝时拓域筑新城，规模宏大，坚固宽广，这便是日后开封的雏形。五代时期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先后定都于此，一直到一个伟大的朝代——北宋在这里闪耀于世数百年。 那时的开封，富甲天下，人口过百万，城郭气势恢宏，景色旖旎，是世界第一等的都市。
以后就是金朝、元代先后毁坏开封的故事；而最具毁灭性的则是明末李自成攻开封，三月不下，结果攻守双方比着挖开黄河大堤，试图以此灭亡对方。水势的迅猛瞬间将开封城全部淹没，城池被黄沙深埋数米。36万人的城市，逃出的不到三万人。 大水过后，这里是一片黄沙土，明朝尚存的夷山、艮岳、资圣阁、金明池、州桥等地标，全被埋于地下。 最近的一次是抗战期间花园口决堤，开封又一次水漫金山。
除了繁塔、铁塔，开封的原件几乎全都不存了，那个八朝古都长眠于地下。 世界上有很多著名城市被天灾人祸毁灭，但像开封这样屡遭灭顶之灾却又屡屡重新站起来的不多，那是一种怎样的坚韧不拔。 开封当地人说，我们喜欢这个地方，不管它成什么样都要回来。
古都开封却罕见古迹，甚至没有多少像模像样的遗址。细密黄沙深埋着的地下，曾经有过一座无与伦比的城市。 今日开封的一切古时的样子全是赝品。皇城、杨府、开封府、包公祠，它们都被活埋在历史的某一个节点上了。
但我今日来看这座城市，却有一种别样的感动。她在述说千年前的盛景，一个中华民族灿烂时代的梦境。它虽不是我们曾经富过、强过或第一过的狭隘，而是一种展现，表现一种文明鼎盛期的华彩。开封时期的中国，第一次明确了不杀文士与文人共治天下的皇家规则，生活舒适与文化昌盛成为俗世的幸福。而开封这样的一个地方，不管给予了多少苦难它都能重新站起来，还给自己一片艳阳天。 这是一座堪称伟大的城市。 作者相关文章 关注马尔的视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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