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蛋子,是老兵对那些刚刚穿上军装新兵的戏称,不同场合、语气、态度,会褒贬不一。在一队行走的队伍中,那些脚步踏不上节奏、双臂挥舞夸张、眼睛东张西望的兵,肯定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新兵蛋子。每个军人都有过新兵蛋子的经历,其中的蠢事、窘事、悔事、乐事会层出不穷。当老了回想往事时,新兵蛋子的日子历历在目、忍俊不止。想参军,需要有个棒身体。可我当时的身体条件不怎么样:眼睛近视、体态臃肿、动作迟缓……从小学到中学,体育课成绩总是三分。假若不是体育老师开恩,按实际成绩评判肯定是全部不及格。体育课成为我最发愁的科目了。从小到大,绰号只有一个——王胖子。很有意思的是:体重跟随国民经济好坏而变化。在1959年上初一时,体重有120斤;而经过三年自然灾害,到1962年初三毕业时,体重只有90斤了;可是随着国民经济的好转,在1965年高三毕业时体重竟然达到180斤了。自改革开放以来,国民经济持续向好,体重稳步发展至今。从小就立志当兵,可凭自己的身体条件,只能是个梦。在报考大学志愿时,远在万里之外的父母亲同意我要当兵的愿望,但希望是去考军医大学。做个医生,可能更适于我的体态。可当时受到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激励,先斩后奏地坚持报考闻名遐迩的哈军工,既有风险又有挑战。高三毕业时,学校曾经让学生们到医院做过详细体检。在焦急等待录取通知书时,接到哈军工北京招生组通知,要到解放军301医院检查身体。这个消息让人既高兴又担忧,高兴是有希望被哈军工录取,担忧是怕因为体重而落榜。在检查身体时,我鼓足勇气向一位哈军工招生组的人打听,是否会由于体重而被刷掉?他看了我一眼,说:“放心!像你这样的身体,到哈军工后保证不用一年就会瘦下来。”就这样,我以不合格的身体状况,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当兵愿望。而且果真到了哈军工后,经过当兵锻炼和参加社教运动,体重由180斤降至120斤。十八岁时就能够入伍穿上军装,是值得自豪的事情。在家人、朋友、同学面前以军人的姿态告别,宣告踏上人生新征途,那将是多么惬意啊。可惜的是我们并不像其他新兵那样,在告别家乡时都已经由武装部发放了军装。去哈军工时,只发了火车票,在候车室集合。大家穿着随便,没有军人的神采。尽管服装五花八门,但是送行的人群热情不减,场面热烈、激动、感人。带着亲朋好友的信任、期望和祝福,我们登上离别家乡的火车。到了哈军工,在大礼堂点名后由各新兵连带走。当时考哈军工时只填写学校名称,而不像其他学校要填写专业。因此到了学校后,既不清楚学校有什么专业,也不知道将来学的是什么专业,听从学校安排了。不久,新兵身穿海陆空军装表明了各自的归属。但是陆军服装并不能够分清学习的专业,直到有一天去21号楼开会,一进大楼迎面是一幅巨大的原子弹爆炸图,这才明白是从事与原子弹相关的专业学习。本来投考哈军工就是受到原子弹爆炸的影响,现在如愿以偿,让自己兴奋不已。军装是到哈军工几天后发的。同学们按照个子高低排好队,每人都领到许多服装及用具。回到宿舍后大家都兴奋地穿戴起来。当我穿上绒裤时出了洋相——裤子脱不下来了。在几个同学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脱了下来,我很发愁以后总不能老让同学帮助脱裤子吧?还好,一位军人家庭的同学提示:军装应该有负号的比较宽大。换成负号服装后,穿脱军装就不再困难了。而且在以后的军旅生涯中,负号服装成为我唯一的选择。穿上军装的同学们,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星期日在一号门内军人服务社的照相馆里,挤满了新兵蛋子,争先恐后地拍照片留念。军号是军队行动的指挥棒。军号声起,动如脱兔;军号声落,令行禁止。有严明的指令,有严格的约束,有严肃的纪律,有严谨的赏罚,才会有步调一致、意志统一、齐心协力的钢铁洪流。在军营中度过数年,对每天按时播放的军号声已经习以为常了。由于当时大部分人没有手表,时间轴也就随着军号声而转动了。军号声音响亮,但局限于军号本身的功能,只能将音符用不同的排列组合进行表达。军号声有起床、集合、吃饭、上课、下课、点名、冲锋、解散等等之分。后来到了海军,军号声、汽笛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混合使用。几十年过去了,想起那些号音所表达的意思,已经含混不清了。新兵蛋子时期,对起床号和熄灯号最为敏感。起床号一响,必须告别梦乡,立马儿起身迅速穿好衣服,跑步到集合点出早操;熄灯号一响,才能铺床脱衣钻被窝,尽管平时疲惫不堪也不允许躺到床上。从心理层面来说,新兵蛋子最希望的是起床号再晚一点吹,好多睡一会儿;而熄灯号最好早一点响,能够早一点进入梦乡。军号声就是命令,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小时候看电影,对跟随着连长后面的小司号兵尤为关注。只要小号兵吹起冲锋号,那就象征着胜利的到来。时代的变迁,恐怕现在连队里已经没有司号兵的位置了,军队行动有更先进、更准确的方式指挥。但是军营里的号声,依然会存在并经久不衰,成为军人日常必不可缺少的守则和规矩。每当听到军号声,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激情燃烧的军旅生涯。新兵蛋子抢饭吃不是新闻,而是见怪不怪的现象。在新兵连,一旦开始吃饭,人们会争先恐后地围绕饭桶拼命向自己碗里盛饭。由于拥挤,常常会发生争吵,甚至肢体冲突。原因是新兵蛋子从地方到部队,敞开吃饭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伙食标准不高,菜的油水少,火力就集中到吃饱饭上了。加上每天训练消耗许多体力,又都是小伙子需求旺盛,因此在回忆新兵蛋子生活时,都感觉清苦。粮食供应,军人也是有定量的。我曾经看到过长江舰军需向上级的报告,申请补助核销超额粮食额度。军需为解决超额粮食也是费尽心思,好办法是在新兵蛋子来到后,头三天连续吃肥肥的红烧肉,过后果然饭量大减,效果很好。到哈军工后,由于食堂底厚,伙食不错。不仅吃得饱,而且花样繁多,没有受苦的感觉。由于学员来自不同地区,习惯爱好不同,要求也不一样。南方与北方人的食用喜好,只是在面和米的顺序差别。唯一使我不适的是高粱米,米粒发硬且难以下咽,后来吃到大米与高粱米混合的“二米饭”,才逐渐接受。下到连队后,是以北方饮食为主,粮食能够吃得饱,就是菜的变化与油水少。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经历过新兵连的生活,抢饭吃的现象也没有遇到。后来到了东海舰队训练团,那里的早餐是米饭加咸菜,很不习惯。操练是军人最基础的训练,从集合、行进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使松散的人群成为整齐划一、精神焕发、朝气蓬勃的队伍。别看枯燥的立正、稍息、向前看、向左转、齐步走十分简单,但是成为训练有素、有板有眼也来之不易,需要时间与体力的磨砺与锻炼。在出操上,我出过不少洋相。新兵蛋子时,每次队列开始跑步还没有十步,我就会大声喊“报告!”,听到领队回复“出列!”后就立即脱离队伍。虽然面子上并不光彩,但实出无奈,再拖下去队伍就会稀里哗啦了。不过每次我都坚持跑下来,还常常受到表扬。在下连队锻炼期间,为了跟上队伍步伐,每次在出操后不管风吹雪飘都坚持再去跑步。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连队后期时已经能够基本跟着队伍前进了。在回哈军工全年级总结报告中,还提及到我刻苦锻炼的事情。在许多描述军人的作品中,总会突出那种军人的坚定、刚毅、顽强、自信和耐力,使人感动!让人尊敬!更令人敬佩!实际上这种品德和性格的形成,正是从那一点一滴的训练中磨砺而成的作风,正是从那一丝不苟的纪律约束下形成的习惯,更是经过千锤百炼后造就的气魄。军人素质、军人品格、军人刚毅、军人耐力的形成,就是从学习走路开始!位于乎尔乎拉的军营,是真正的营房。是按照步兵营的编制进行设计建造的。军营呈长方形,最北端是营部(包含洗澡堂);然后分别是两个步兵连为左,一个步兵连和炮兵连为右,中间是操场的营区。外部没有围墙,可以自由穿行。有意思的是各个连队豢养的狗,一见到非军人就会狂叫不止。因此一般情况下,外人也都会绕开军营走。每个连队有两排平房,一侧建有房子,另一侧面对操场的则空置,形成半封闭状态;在营房四周,还有各个连队的菜地、猪圈、菜窖、厕所。营房内部,我们刚到时是一间大屋子,一条通铺十几米,足够睡一个排的人员,后来进行了改造,一个班一间房。睡这样大的通铺,还是头一回。睡觉时要面对两侧人的后脑勺,避免呼噜声、咬牙声的直接干扰。幸好当时人少,否则翻个身也需要喊口号进行了。取暖是以烧炕的形式,即在外间有个灶不停地加热,让热空气通过炕下的管道流动,提高炕及屋内温度。东北的“热炕头”是著名的特色,敢于睡头炕的人是要有耐力的人。炕头的温度滚烫,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后来隔成小间取暖靠火墙,缺点是不能够保持恒温,室内温度会越来越低。如果现在那座军营仍然存在,会是什么样子呢?高楼耸立,绿树成荫,花草怒放……室内干净整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床位……尽管北风怒吼,可屋里温暖如春……可惜没有再次回到军营亲眼目睹啊。作为步兵,当时是以枪、刺刀、手榴弹为武器。因此射击、刺杀、投弹,是需要掌握好的本领。循序而进是新兵蛋子成长的过程,每天不厌其烦地重复,不经意间从动作要领和熟练程度就向合格军人靠拢。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好像是在秋天进行了实弹射击。我取得良好的成绩。以前在中学参加过军训,也实弹打过靶。可那时用的是“三八大盖”枪,后坐力极大,打几枪后肩膀都红肿了。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则性能很好,轻便自如。扔手榴弹不仅需要力气,而且要有技巧。助跑及何时手榴弹出手,都会影响到投弹距离。扔手榴弹是我的弱项,无论使多大力气,总是超不过25米,要知道只有超过30米才能保证自身安全。离实弹考核的日期越来越近了,可我怎么努力也达不到标准。这时传来上级指示:为了安全,哈军工学员不进行手榴弹实弹考核。让我免去丢面子,是一件内心放松的好事,可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令人遗憾。拼刺刀,是短兵相接时进攻与防御的手段。记得当年将拼刺刀推向高潮的是《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沈阳军区一个班长的文章,讲述了如何去拼刺刀。据说这篇文章得到毛主席赞赏,充满了辩证法。有个星期日,大家正在包饺子,师长来看望大家。师长身材魁梧,和蔼可亲。他赞赏包饺子是个好主意,免得空闲时候想家。师长走以后,老兵告诉我们:师长是个从国军投诚过来的兵。在抗美援朝时,曾经在与美军肉搏战中刺杀了多名敌军,获得英雄奖章。拼刺刀不仅需要强壮身体和熟练技能,更要有灵活头脑。如今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部队武器装备的提高,拼刺刀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是辩证法的应用,依然是提高战斗力的保障。进入哈军工后,得知在头一年要下连当兵半年和参加社教半年。这是在“1964年毛主席与毛远新谈话”后,学院采取的新措施——即先去参与社会实践,再回校读书四年。说是当兵锻炼半年,掐头去尾也就是四个多月。虽然时间不长,但是离开连队时,还是有些恋恋不舍。时间荏苒,转眼过去50多年了,然而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我虽然已经记不起那时战友的名字了,但是当时老班长给我烤出操后湿透棉衣的画面;那些老战士手把着手教我缝被子的画面;那些老兵为照顾“学生兵”而总是将苦活、累活、脏活抢先去干的画面;那时与“一对红”促膝谈心的温馨,刻骨铭心地记在心里了!记得在我们离开连队时,曾经在连队活动室开了欢送会。会场气氛热烈、欢快,有些小节目穿插其中。哈军工学员也提前准备了节目——“三句半”。我参加了节目表演,是最后那个敲锣说半句的人。节目水平不高,只是表达一下心情。为了欢送,连里还举办了会餐。当时的伙食标准很低,只有节日时才能见到肉。这次连里可下了本钱——杀猪设宴。我所在班的副班长个子不高,但身体强壮,体重有150多斤。虽然体重,但是他身手敏捷,军事项目样样拔头筹。炊事班特别邀请他去杀猪,我们也去围观了这场战斗。可能猪也有灵感,很难控制。这时只见他健步一跃,两手抓住猪耳朵,随即猛然将近二百斤的猪摔倒,其他人急忙上前捆绑。事后炊事班奖励了他一盘猪下水,我还有幸品尝了美味。连里还特意请富拉尔基照相馆来部队给大家照相,珍贵的照片留下了时代的印痕。在连队里的军工学员,聚在一起商量要做些事情表示感谢,经过商量决定清洁厕所。厕所没有更多的防寒设备,寒风穿堂而过,并没有太大的异味。厕所下面是个粪坑,排泄物已经成为坚硬的冰坨了。由于粪坑狭窄,容纳不下多人操作,就轮流下去用镐刨冰,切割出冰块,然后手抱肩扛地传递给上面的人,再运到连队菜地做肥料。参加这次清洁厕所的有十几个人,记得有李胜利、叶庆华、迟书耀、王培林、王民伟、石柏兴、黄春宝等人(其他还有谁想不起来了)。事情不大,但是展示出我们依依不舍的心情和感谢之意。当初的新兵蛋子,如今已经是个银丝飘佛、皱纹纵横、耳鸣眼花、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了。如果能够穿越时空,回到那个青葱时代,不知道是否还能够保持旺盛的活力和坚定的自信呢?读完本文顺便点下面的“在看”,以资鼓励!您的“转发”是我们前进的最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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