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小说】阿娇 | 我的苦命表哥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作家档案

江春娇笔名阿娇,鸡西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写作以来,已发表数篇作品。散见于《当代小说》《当代文苑》《雪花》《镜泊峰》《北疆名人》和《鸡西晚报》《鸡西矿工报》等。作品曾入选文集《风从穆棱河吹过》,合出四十万字文集《花开香满径 人间八月天》。其散文《姥姥  做了母亲我才懂你》曾获得第六届当代精短文学征文比赛二等奖。


               我的苦命表哥


                   文/阿娇(黑龙江鸡西)

【图片摄影:江宗皓】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记得在某篇文章里看过一句话,如果睡不着,就不要睡,做点什么吧。

我做什么呢?

外面是漆黑凄冷的夜。室内是漆黑温暖的夜。

做瑜伽,累到肚子抽筋。仍是毫无睡意。

突然想起明日要给山东的一个表哥邮蘑菇,那么再收拾一堆旧衣服给他吧。

印象中,他永远穿得那么烂。

他是我大姨的二儿子。

大姨两个儿子,却在肚子里怀他们的时候就开始偏心眼。

大哥集中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个子高,挺拔,浓眉大眼,声音朗朗。二哥,驼背,黑,细长的三角眼,扁扁的大嘴巴,说话的时候声音尖尖的像鸭子叫。

大哥的媳妇也漂亮。二哥因为太丑,找个媳妇,侏儒一样,站到跟前,要垂下头看她。

都说孩子在父母的眼里是一样的。可是,在他们家,大姨夫攒了一辈子的钱给大儿子盖新房子,把自己的那座旧房子给了二儿子。

哥俩个,经常打架,为了房子,为了土地,为了赡养老人,会打到村委会。

于是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

二哥的人生已经在这个世上走了五十六年,也差不多遭了半生的罪。

出苦力种地,让他的背更驼,皮肤更黑。人生,也是精疲力尽。

回山东之前,想到多年未见他,于是找来他的手机号,打过去。意料之中,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听说我们要回去,像个孩子一样欢喜。

要出发的时候,他又打来电话,虚张声势的喊,“你们来不了了,主席要来俺们青岛,开亚太峰会,地面都戒严了,大部队都把俺们青岛包围了,谁也别想进来!”

捂着被他震疼的耳膜,我说,“俺们机票买好了,是飞进去,不坐火车从地面走。”他如释重负一样,说,“哦,那从天上来,军队就莫有办法了!”

就要登上飞机的时候,他电话又打过来,要蘑菇。我说,“哥哥,我就要上飞机了,等我回去给你邮,好不好?”

我自己的亲哥哥在旁边说,“我顶讨厌他,奸不奸傻不傻的,脸皮还厚,咱大姨怎么养这么个完竟!”

多年前,我们还是少年的时候,已经是小伙子的二哥来过,在我家里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很久,乐不思蜀,招来了大家一致的讨厌。然后吃饱喝足后,就会对我们这群孩子吹牛皮,把画报上剪下来的女明星说成非他不嫁的痴情女子。

我到青岛乡下的第一天,晚上快吃饭的时候突然想起他,马上联系他。接到电话后,他开着一脸破烂不堪的汽车,发出四轮子才有的噪音滴了光浪地就开到了三舅家门口。

那个车一停下来,不一会的功夫,就恨不得把全村的苍蝇召唤了过来。那些苍蝇大概会互相转告,说,快来啊,咱们的故乡搬来了!

太臭,是个拉粪车。

那么多亲戚,好像没有人搭理他。

他自己从驾驶室里往外搬整箱的啤酒,还有一兜兜的海鲜。

可是,他穿的衣服仍旧是旧得看不出底色。加上他晒得已经非洲人一样的肤色,看上去,脏兮兮的。

他坐在沙发头那,那几个干净的表哥离他远远地坐着。

他自己先吹嘘上了,看着我们,说,“当年,我去你们东北,在马路上,看到车,我说,停!

马上全停,一个都不敢动弹!”

看他认真的好像确有其事的表情,我和姐姐傻笑了半天。那些表哥,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不着边际的大话,竟然都没有反应一样木然。

我姐说,“我就记得你拿明星相片骗俺们说是你对象!”

他面不改色地说,“嘁 ,那可是真的!”

菜上来之后,他很忙。一手永远夹着一颗烟,不时滴抽上几口,另一只手,端杯喝酒,放下酒杯再拿筷子叨菜。筷子里的大肉块还在半路上,他已经伸出一个长长的大舌头在等待。然后,递到舌边,一卷,进去,就像绞肉机一样,吧唧吧唧嚼地嘴角流油。

我一看他一次次伸出来大舌头,就有点反胃。却偏偏一次次去看。

他有电话进来,开始旁若无人的和对方比谁嗓门大。

大家也不停止谈话,嗡嗡嗡,混杂着他的大嗓门,耳朵就要崩溃。

他的电话终于打完,屋子里一下清静了许多。

他到底喝多了。眼巴巴地看着一桌子的亲人,他是欢喜的。加上贪杯。

次日,我们到另一个表弟家做客,聊到他。表弟说,他活到现在也是他命大。然后一件件讲来。

说他几年前,在别人家的地里偷回一台给地浇水的水泵,然后明目张胆地使用。被失主找到,报案,判了好几年。

表弟说,“你哪怕偷偷刷油换个色也行啊。都一个村的,当人家是瞎子啊。”

然后出狱后给黑包工头干活,秋后算账,一次次去要工资,结果钱没有要到,却被打个半死抬了回来,在炕上躺了半个月,不了了之。

更倒霉的是,晚上睡觉,煤烟中毒。如果不是他那个已经分屋睡的媳妇过来喊他,他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他的儿子也是个子矮矮的,在城里当保安,家里又穷买不起楼房,三十多岁了,仍在打光棍。

听完表弟的讲述,觉得他真是太可怜了。怎么那么多悲催倒霉的事情都要发生在他的身上。

还有这么失败的人生吗?

偷东西固然不对,可是,有多少作恶多端的人逍遥法外,他却因为一台不值钱的水泵失去好几年的自由。想必,在里面也一定受了许多折磨。

然后被打晕被中毒,基本上靠顽强的生命力挺了过来。

这样一看,他的生命就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够顽固,够坚韧,虽然也很够呛!

莫名的心疼他。据说,他的哥哥对这一切,冷血动物一样地当热闹看。

回来之后,渐渐地就淡忘了他,也淡忘了我的许诺,直到房东大姐送来几包东北特产,晒的干干的榛蘑。

于是,给他打电话要地址。他听说后,欢天喜地的像个孩子一样。

突然想起,他从来没有穿过像人样的衣服。于是,把老公的衣服从柜子里一摞摞的甩出来,挑了三件羊毛衫,三条休闲裤,三个T恤衫还有一条羊毛裤一套围脖帽子。都不算旧。

他的衣服太多,霸占了一个完整的大衣柜,经过我一次次往山东乡下邮,已经少了一大半。他就是这样,有了新衣服,旧衣服就彻底受冷落,却看守着,不许我送人。不过,过完年他从深圳回归之后,就会发现,他的大衣柜不再那么拥挤不堪,已经被我收拾得秋高气爽。

也想收拾几件我的衣服给他媳妇,可是,我的短裙子穿到他媳妇身上,大概也要大袍一样拖地吧。

这几样东西装了两个包装袋,明天邮走,包括那几袋蘑菇。

尽管没有一件新衣服,他也会高兴吧,毕竟他的人生里,亲情淡薄,缺少太多的幸福和温暖。

【图片摄影:江宗皓】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