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挖洞  作者：吴明宗
你千万别紧张，我讲的挖洞既不是凿壁打洞的毛贼，也不是挖洞掏宝的盗墓人。 我讲的挖洞，是为了坚决执行伟大领袖的英明指示，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挖洞，更是为了防范曾经的老大哥的核打击而挖洞。 六九年三月，在即将迎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周年之际，我国的边防部队跟曾经的老大哥苏联，在珍宝岛干了几仗，结果把老大哥挑下了马，夺回了珍宝岛，历史上称“珍宝岛事件”。 老大哥在地面常规战中打了败仗，感觉在国际上丟了面子，转而恼羞成怒，扬言要对我们的国家进行一次外科式的核打击。 苏联“老大哥”核力量在世界上那是绝对优势，他准备对我国酒泉、罗布泊核试验基地和北京、上海、沈阳等重工业城市进行一次全面核摧毁。 面对苏联咄咄逼人的态势，国家马上宣布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就这样在全国掀起了一个挖防空洞的高潮。 一级战备，一级响应，一级行动，长寿镇在人民大会堂（工商联大礼堂）召开一级战备动员大会，镇上最高行政长官，革委会俞主任作了将近二个小时的动员报告，他全面详细分析了国内外形势，号召全镇人民立即行动起来，积极投入挖防空洞这项伟大的运动。 那个年代讲的是觉悟，忧国忧民就是最大的革命觉悟，会议结束后我马上去街道上报了名。 另天上午八点，我准时来到了街道上，领取了劳动工具，我们一行九人跟着街道主任来到了长寿街有名的乱坟岗霜降坪。 一个昔日阴森恐怖，鬼都打得人死的地方，今日却人声鼎沸，场面热火朝天。 原来是街上的几个单位的职工，先行一步来到了这里（这是由政府指定的地方），他们正在飞舞着锄头、铁锹，寻找防空洞的掘进位置，劳动工具的撞击声和发现了棺材或人骨的惊讶声交织在一起，把平日里的寂静驱赶得无影无踪。 我们的队伍刚刚出现，镇上办公室的小李就赶紧跑了过来，把我们领到一处地势低洼的地方，让我们寻找合适的洞口位置，但令人失望的是几个人折腾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霜降坪是名副其实的乱坟岗，锄头一下去就咣当一声，不是木棺，便是瓦棺，要么就是筋坛，地下棺材纵横交错，层层叠叠，难怪老人说“五百前，坟叠坟”。 几个人轮番上阵，不是挖烂了瓦棺，就是打碎了筋坛，搞得尸骨遍地，令人不寒而栗，鸡皮疙瘩突发全身。如此境地，目不忍睹，手脚松软无力，只好无功而返。
下午，经镇上的领导同意，让我们另选一个地方，哪里合适就在哪里动手，我们在靠近老河沟的河墈上，后来建了供电所的位置，勉强找到了一个地方。但必须放低河墈挖出一个施工面，方可进行挖掘，在放低高墈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打烂了一副瓦棺，露出了里面的骷髅头，因地势险要，再挖会发生土质滑坡，只好维持现状，弄了块纸板遮盖一下。 万事起头难，挖洞进入实质阶段了，领导把我们九个人分成三个班，每班三个人，实行早，中，晚三班倒。掘进要求，一个高二米，宽一点二米的工作面，每个班掘进一米，劳动强度，工作量可想而知。报酬，每班每人五角钱，每班配有兼职记工员，街道干部不定时检查工程进度、质量、出勤情况。在那个只讲贡献，不讲索取的年代，人却显得那么高尚，在生与死、利益面前还真有点义薄云天的味道。 挖洞不仅很辛苦，而且进了洞子就把一切交给了党和人民，防空洞里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矿木的支撑），洞子随时都可能出现塌方危险，解放前在霜降坪就一次塌方活埋了六个淘金人，多惨的事，几个懵逼少年真怕，自己年纪轻轻就光荣在洞里。 夜晚一轮弯月挂在天空中，乱坟岗那随处可见的破棺烂木，从浅浅的墓坑里露出枯骨骷髅被乱爬的老鼠拱得七零八落。伏在暗处的鼠蚁仍在悄然咬噬着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呼啸的风声混杂一起，犹如孤魂野鬼在游荡，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有二个上晚班的年轻小伙子，就是被这恐怖的场面，吓着跑回了家，发誓再也不来挖洞了。 通过近二十多天的日夜奋斗，艰辛劳动，洞子挖了几十米深，按照工程设计，越往里走弯道越多，七弯八拐的，真有点地道战的味道。即兴发挥，我跟修莱来了个逗乐，（我和季老，修莱一个班），我端起扁担，走着八字步，一个突刺抵住他屁股说“你的八格牙路，死了死了的有。”引得季老子开怀大笑，然后说“你们还是崽俚味道呵”。 有一次季老感冒了，叫他小儿子仿伢子来顶班，我们三个都是十几岁的伢子，因考虑仿伢子刚上岗，又没挖洞经验，叫他担泥算了。谁知刚开始不久，就听见从洞口传来一声尖叫声，紧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气喘吁吁声，我们抬头一看，微弱的灯光下跑过来一个人影。 快到我们跟前时，黑影踉跄一下摔倒了，我和修莱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一看，原来是仿伢子，他满身是泥巴，大汗淋漓，嘴里不停喊着“鬼，有鬼”。 修莱连忙端来一碗凉开水，让他吃下，缓过神来后，仿伢子同我们讲起碰“鬼”的事。 “我担泥到洞口正准备把泥巴倒下河墈时，一阵疾风刮来，洞口左边芦苇不断发出嚓嚓的声音，好像后面站着一个人，我回过头一看，目光却撞上了一个骷髅头，（风吹走了那块纸板）顿时一阵让人遍体生寒的阴风从地底升了上来，全身冰透，我吓得尖叫一声，丢下担子拔腿就往洞里跑”。仿伢子吓成这样，箢箕扁担也丢下了河，挖洞是无法进行了，我们只好提前下班，把仿伢子送回了家。 一个多月后，在霜降坪挖防空洞的几个单位的工程都已接近尾声，这么大的人防工程，引起了广大市民的极大关注，来参观游览的群众络绎不绝，但严重影响了工程的进行，增加了诸多不安全因素。 根据工地的特殊情况，镇领导来了个高度重视，在各个洞口设置了警示牌。牌子写着“战备工程，谢绝参观”，还派一个干部白天在霜降坪巡视检查。 防住了白天，却防不住晚上，镇上有个单位的武装民兵叫左老明，革命觉悟挺高的，他经常半夜三更到镇子上偏辟的地方巡视查看，善于发现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那根弦在他脑子里老是绷得紧紧的。
有一天晚上，他在霜降坪的防空洞里发现了一个外地人，把他抓到镇上派出所一审，原来是个做贼的流窜犯。左老明因此一夜成名，在全镇召开的抓阶级斗争表彰大会上，得了奖状、锦旗，还戴上了大红花，好神气。后来突击入了党，成立革命委员会时，硬是结合进了领导班子，担任了单位革委会主任，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威风的很呢。 一个月后，光荣而又艰巨的人防工程——挖洞工作终于胜利完成了，我们几个挖洞的年轻人得以安全脱身，实是幸事。回家的路上，方主任发给我们每人一张长寿饭店的三鲜面票（凭票吃面，面值二角八分钱）。 我们接过面票，就像瞌睡捡了个枕头样高兴，放进口袋，还用手压了压，生怕弄丢了，终于可以大摇大摆，走进当时长寿街最高级别的饭店，去美食一顿。 挖了一个多月的泥巴，居然挖上了瘾，我在自家后面的桔园里，挖了一个三米多长的洞，正好藏我们一家子八口人，主要是怕街上的警笛一响跑不赢，莫把性命丢在半路上。
全国声势浩大的人防工程结束了，那防空洞加起来，比万里长城还长，可老大哥的核弹弹，却迟迟没了动静。后来听说苏美二个超级大国搞什么全球战略平衡，互相牵制，苏联对中国的核打击也搁浅了。当年九月二十三日，我国当量2.5万吨级的原子弹在马兰基地爆试成功。六天之后，我国又空投一枚三百万吨级的实战氢弹。一周之内，连续两次核试验成功，给了老大哥迎头一棒，他们的外科式核打击也流产了。 我讲的故事是真实的，时隔几十年后，回想起来，总结出一句话，这个世界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为我们负重前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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