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霞初展，班长吴畅领着全班知青，听着大嗽叭里《大寨红花遍地开》乐曲，兴匆匆赶到连部，等待连长分配任务。大田班知青每天干什么活，由连长分配。连长打量着眼前生龙活虎的小青年，思忖片刻从中挑出五个人，我也在其中，心里正纳闷，连长朝我们五人一挥手说:“回宿舍睡觉。”真让人如坠五里云端，从来没这好事。五个人高兴得直作鬼脸。“连长，不是开玩笑吧？”心思缜密的北京知青张卫佳劈头问了一句。绰号叫＂智多星”的鸡西知青盯着连长那琢磨不透的表情也问："连长，你就明砍吧！给俺们吃啥小灶？″连长淡然一笑："就你俩话多，上夜班，有特殊任务。”一听是特殊任务，本想打破沙锅问到底，话到嘴边都明智地咽回去了。回到宿舍，太阳从平顶山顶刚升起一扁担高，大清早根本睡不着，伏在炕沿写家信，脸盆烧水洗衣服。时而哥几个凑到一起，压低嗓音猜测这夜班，是守护晒粮场，还是在分场武装巡逻？连长嘴真严，一个字不露。突然有人敲门，是“智多星"的女朋友，一连女排排长北京女知青常海霞来给＂智多星”缝被衬。她一进门便红着脸笑盈盈地向男士们点头示意，熟练地铺好被套，弯下腰便飞针走线。宿舍里的男知青，时不时地扭头飘一眼常海霞缝棉被时曼妙的身姿。男宿舍来了漂亮的女知青，令大小伙子们顿生亢奋。还是北京知青张卫佳敢搭话:“诶，嫂子，今天没出工？”常海霞“什么嫂子嫂子的？本知青昨晚在晒粮场装苞米，今天休息。”“嘿！巧了，｀智多星＇白天没事，给你俩这对鸳鸯聚头的良机呀！不开玩笑，咱们都是一个车皮从北京来的，你俩罗密欧朱丽叶了，我还光棍呢！”张卫佳半开玩笑地说。常海霞笑着说:“算你投正门，我们一连女排可是美人窝，说吧！你看中谁了，本知青破例为你当一回月下姥。”忽听一阵口琴声，是班长坐在炕沿上吹的，那曲子起伏跌宕，抒情委婉，我从来没听过。班长吹的节奏分明，强弱得当，让人一秒入魂，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蜡烛，在音乐的火苗中被融化了。太美了，我简直要醉了，虽然不知是啥曲子，但听得出是圆舞曲节奏。我问班长，这是什么曲子？班长告诉我“是法国的《溜冰圆舞曲》。”没想到班长还是个音乐爱好者，不愧是上海知青见多识广。我正想求班长再吹一遍，绰号叫＂根红苗壮”的北京知青过来似笑非笑地对班长说:“你这是给新青年灌输资产阶级靡靡之音！”班长指他鼻子强压怒火。事后我才知道，＂根红苗壮＂爱打小报告，对知青的言行一向是放大镜找裂痕，鸡蛋里挑骨头，就爱上纲上线，好像影视剧中的军统特务，神经质的像条狼狗，这听听，那闻闻。知青的言行，他向指导员和连长不知密报了多少次，可指导员和连长表面上哼哼哈哈，实则当成过眼云烟。北大荒气候恶劣，农场生活条件和环境跟大城市形同霄壤，超强的体力劳动对他们身心是一种摧残，知青们不容易，不能让他们在政治上被贴上另类标签，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生航船在北大荒搁浅。因而，没随"根红苗壮"的刁状起舞。知青们都感觉幸亏有两个好领导，否则二连不知要出多少个现行反革命。久而久之，连长和指导员也都防备起"根红苗壮"，不管什么场合，只要"根红苗壮"在场，注意管住嘴巴，说话必须把握住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做到滴水不漏，不让"根红苗壮"抓到把柄。刚才，他是用轻松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班长知道这小子特阴，不和他争辩，照吹不误。常海霞说话了:“我提个建议呗！后天是星期天，一连女知青和二连男知青搞个联欢，我们一连漂亮姑娘也会吹口琴，弹吉他，拉二胡，跟你们联欢一把，让男女知青扩大触面。"“这主意不错，还能活跃连队文化生活。”吴班长和张卫佳立刻表示赞同。常海霞接着说:"张卫佳，看中哪个姑娘到时候主动出击往上冲，别动真格的就扭扭捏捏的，别忘了那句话，爱情是给勇敢者的奖励，不是给懦弱者的施舍。”吴班长:“那就定了，咱们分头准备，我跟连长汇报一下，保证没问题。”宿舍门猛然推开，几个北京知青蜂拥而入，我这才知道午休了。打头的是于胜利和绰号叫大管家的保管员。于胜利冷嘲热讽:"喝！够自在的，老远就听到宿舍里琴声悠扬，我们往地里送土豆栽子，扛一上午麻袋，快累出腰肌劳损了″。大管家也阴森着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阴阳怪气地说：＂我们玩命干，你们在宿舍里吹着小曲享受着，人比人得死，这是什么事啊！”这两个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家伙，班长平时都用眼角夹他们，听他们这样说话，班长气不打一处来:"感觉不公平啦？很公平的！我们是夜班，连长让回来睡觉，怎么？得红眼病了？都是革命工作，分工不同，你扛麻袋嫌累，我们夜班不比扛麻袋轻松，晚上你在大铺上睡得跟死猪似的，我们黑灯瞎火的出去遭罪，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好像谁没上过夜班似的？还特殊任务呢！别懵人了！不就是背着枪在粮场溜达吗？美其名曰保护劳动成果，纯属是在粮场散步。”大管家心里不服，还在狡辩。农场知青堆里就是这样，看见谁在宿舍里清闲，立刻眼红心热妒火骤起，不是念念三七，就是紧紧鞋带，敲敲边鼓，拎拎小辫。同甘共苦可以，他苦你甘不行。吃过晚饭，天依然大亮，食堂门口，我们找到连长请求上夜班。连长看看天色，又看看手表，郑重的回复四个字：继续睡觉！这更让我们不解了，什么神操作？连长喊住班长耳语着，我猜想是交代任务吧。回到宿舍我倒头便睡，这回真困了。也不知睡多久，突然有人拽我腿，朦胧中是吴班长催我起来。我们在宿舍外集合。已经半夜了，冷风嗖嗖。北大荒的初夏，夜里的温度断崖式下跌。早已回电了，此刻，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初到农场从没经历这么黑的夜。＂快！去大库领板斧和大绳，大管家在那等咱们呢！”班长说着领我们一路小跑奔向大库。大库门前，一辆东方红54拖拉机拉着平板挂车，开着大灯也在等我们。司机焦急的轰着油门，用这种特殊语言催我们快点上车。大管家用手电照着拖车说："板斧大绳齐了，别丟了，丢了扣钱。"我们赶紧跳上车，＂东方红“加大油门开出分场向草帽山驶去，不一会便消失在夜幕之中。我们这才明白，这特殊任务到底干什么。
进了山林，机车熄火，大灯关闭。我们抡起板斧，茶杯口粗的白桦树一斧子一棵，不到一小时就放倒一大片。接着，便装车捆大绳。就在我们准备启动拖拉机往回返时。远处山林突然传来哨音，还有恶狗狂叫，我们惊恐的望去，哨音响处几道手电筒光柱向我们这边晃动， 班长压低嗓音说:"糟糕！林场护林员发现我们了。赶紧撤”！可偏偏在这时拖拉机打不着火，因为天太黑，驾驶员上车不到半年，不熟悉车况，加上护林员围追堵截，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班长告诉他:“赶紧找油绳，先启动起动机"，驾驶员已慌做一团，不知油绳在哪。还是班长在工具盒里摸到了油绳，吴班长迅速摸到了启动机，把油绳缠了两道用力一拽，起动机便“哒哒哒哒”地启动，带动了柴油机，拖拉机点火成功。拖拉机不敢开大灯，艰难地拽着拖车，摇摇晃晃开出山林，哨声和手电光被我们远远的甩在后面。我们躺在树条子上，任由拖车摇摇晃晃，感觉特舒服。刚才砍树装车一阵猛练，胳膊酸痛，气喘吁吁，正好缓一缓，五个人脸朝夜空数着星星，看到偶尔划破夜空的流星好顿惊奇。
班长轻轻唱起《奇袭白虎团》：趁夜晚出奇兵突破防线，猛穿插巧迂回分割围歼……。唱到这，他突然笑出声说："今晚行动用这段唱形容怎么样？古书上说：善用兵者，隐其形。半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休想抓住咱。″我也开玩笑说："行啊，不愧是老知青懂得真多。说话总是孔老二嘴唇，文绉绉的。人家是奇袭白虎团，咱们奇袭啥？”班长反应真快："奇袭白桦林呗！”我问班长:"你怎么会摆弄拖拉机？比驾驶员都熟练”。 班长告诉我: “我在机耕队开过拖拉机，后来因为柴油味过敏，调出机耕队。”就在我们谈笑风生时，忽听车下咔嚓一声，我们应声坐起，张卫佳喊："怎么回事″？我发现板斧少了一把。大喊停车！可拖拉机大油门，驾驶员根本听不见，怎么办？板斧丢了扣钱倒无所谓，大管家那脸子够你看半个月的。我正要跳车回去找。班长一把拉住我，说太危险。还是老知青办法多。“智多星”拿起一个树枝，朝拖拉机前面扔去。那树枝落在拖拉机风挡前，拖拉机手看到后立即刹车。车没等停稳，我跳下去往回跑了二百多米才找回板斧。两颗烟功夫车便开回分场。来回三个小时。卸完车，收好大绳和板斧这才下夜班，赶紧去食堂吃夜班饭。暗夜里，食堂窗户射出微弱灯光，不用说，给我们准备夜班饭呢！奇怪，食堂门前怎么还拴着三匹马？走上食堂台阶时，食堂北京女知青＂红灯笼”快步出来拦住我们，神秘地说："林场追来三个护林员，查你们进山砍树的事，不摆一桌过不了关。你们别进去！拿几个馒头回去吃！”我们悄悄走到食堂墙根，隔窗望去，果然，食堂单间里红烛高烧，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管理员频频举杯，正和护林员交朋友。回到宿舍，馒头蘸椴树蜜，吃的也挺香。突然班长哎呦一声。我举着蜡烛一看，一个草爬子正往班长后背肉里钻，已经钻进一半了。我正要用手把草爬子拽出来，"智多星"拦住我，他迅速点燃一支烟，用香烟火头烫草爬子屁股，草爬子挨烫身子突然一缩，整个身子便从肉里退出来，“智多星”告诉我，要是用手拽，草爬子就会掐断，一半身子将永远留在肉体里，隐隐作痛。必须用烟头烫才能彻底清除，不留后患，不得森林脑膜炎。我又学一招。大伙立马脱掉衣服，你给我查，我给你看，生怕草爬子钻进肉里。午夜进山的特殊任务完成了，若放在今天，这事想都别想。因为违法。可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法律法规被砸烂，无法可依无章可循，管理部门也疏于管理。就说这山林吧，由于煤炭限量供应，常常捉襟见肘"要烧大腿了"，农场动不动就能源危机。人们笃信着"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守着青山没柴烧，岂不被人贻笑大方。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逼着农场只好靠山吃山。而且大伙都这么干，自然法不责众。食堂大半夜的摆一桌，实属无奈之举。因为，要搞定烧柴，先须搞定管柴火的人。正是：不怕农场没柴烧，就怕和林场没处好。 作者简介：孙广君，哈尔滨市税务局退休干部，平房区作家协会会员。热爱小说、诗歌、杂文创作，著有小说《马经理的选择》、《根深叶茂》、《雪为媒》、《圈套》等，发表在《哈南文学》、《新城艺苑》等杂志。迄今已有500多篇散文，杂文及社会评论发表于《黑龙江日报》、《哈尔滨日报》、《生活报》、《新晚报》、《黑河日报》等报刊。此外，在《中国税务报》、《黑龙江税务报》、《税收理论与实践》、《黑龙江经济报》、《哈尔滨税务》、《贵州税务》、《吉林税务》、《成都税务》等省内外税务报刊杂志发表杂文、随笔、散文400多篇。其中《且说假如国无税》、《我为放水养鱼犯了愁》、《买卖好坏不在税》、《依法纳税的尴尬》、《别总是心太软》、《如何看待纳税人的牢骚》本作品在读者中引起反响，被国内多家报刊转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