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底的风景  作者：魏树枝
进入老年，记忆成为生活的日常。任何一个物件或情景的再现，都可能在脑海播放出一段活灵活现的视频，甚至像查干湖的冬捕一样，只要抓住网的纲绳就可以从一个冰口牵拉出满网肥美的鱼来。 走在一段泥土路上，想起我肩着女儿在这条路上行进的情形。这是从公田镇去熊家山的一条小道，四五里路，全是上坡，像一条蛇往山顶上爬，有时穿行在灌木丛，有时横卧于田间。正是六月，我和妻子带着两岁的女儿去外婆家。女儿双脚跨住我的脖子，坐在我的肩膀上，我双手向上反举抓住她。有时也让她双手抱着我的额头，但她不是揪我的头发，就是拧我的耳朵，甚至还抠我的眼睛，我说痛，她就咯咯咯地笑。走一二里路就满头大汗不说，还腰酸背疼，心里就有些急躁。妻子说，到前面“仙人撒尿”就走一半路了。仙人撒尿的名字很朴实，也很有诗意，平时听到应该能给人很多想象的空间，至少可以在脑海里杜撰一个民间传说。但那时又热又累，口也渴得不行，身体的耐受能力决定头脑的上层建筑。那时心里就只一个想法：快点到达吧。 其实，我们走的这条小路一直是缠着一个小山冲绕行的。这个小山冲全是梯田，一块叠着一块，像积木，像豆腐，又像鱼鳞。小路一会在梯田的左边，一会在梯田的右边。当我们再次要从右边横过梯田去到左边的时候，妻子说，仙人撒尿到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在宣传一个景点，还是在说一个路标。我正茫然，她指着田墈上突出的一块麻石说，这就是。这是一块不足一平米的麻石块，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妻子说，你看，麻石中间有一个凹进去的小穴，这是仙人撒尿时冲击造成的。我一看，还真有一个两三平方厘米的小槽，并不深，不经特别提醒，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在那站一会，妻子好像跟我讲了它的来历，两三分钟就讲完，短而又短的故事与这貌不惊人的岩石倒也般配，而我全然不记得了。当时我所关心的，就是到这里路程就走了一半。在偏僻的山区，对路边一块普通的石头取这么一个名字，到底是想创作一个民间传说，还是想营造一种诗的意境，抑或只是立一个地标呢？总之，这个名字我是彻底记住了。如果作为一个景点，它是我见过的最朴实无华，名气最小，而我感情最亲切的地方。如果作为一个地标，它是我每次去熊家山在镇上下客车以后就最想见到的标志。它鼓励我努力走完前半程，又支撑我轻快地走完剩下的路。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岳父岳母早就搬出了山村。后来我也来过几次，但都是从山的另一边的柏油路上把车开到屋场前面的地坪。这次回来，是扶岳父的灵柩归根。安厝以后，在等待午饭的间隙，我一个人翻过山坳，又来到这条路上。路况与以前有些不同，但寂静是相同的。我站在上方，这条路仍然像蛇一样葡蔔着，向我爬来，我仿佛看见自己肩着女儿，携着妻子诗意地向我走近，仙人撒尿被抛在背后。曾经的流汗流泪，曾经的辛苦辛酸早已烟消云散。坎坷曲折的路，用脚板量过，有一些就成了沉积在心底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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