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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分界

 传扬国学 2023-03-07 发布于广东

因为职业特殊,我和师父做了大半辈子的阴阳,负责给人料理后事,我们参加的白事简直数不胜数。

有些东西,说起来玄乎,但是确实是发生了。就比如说,若为喜丧,多在出殡时下细雨,意为福泽后世。若死者有冤屈,多在出殡时下大雨,有时甚至会瓢泼大雨湿泥封路,起棺发丧都成问题,若是发丧过程棺材落地,便是大凶之兆。

这些都是当地人发丧的时候一定要请阴阳先生的原因,若是没有人帮忙照看,出点什么事,可就没办法解决了。

那年,我们在一个偏僻村庄,便遇着一户人家发丧,那一次的情况就着实是比较复杂。

那个村子因为偏僻,多年没有人修路,以至于多年了那边的道路泥泞不堪,坑坑洼洼。有个家境还不错的富户,便要带着村民们修路。

这几年有句话,叫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虽然是这几年盛行的话,但是这话说得也确实入骨三分,放在那个时候也适用。

这户人家一心想着改善村子的生活,而且还自己出资,又答应了分村民一些劳苦费。按理说这种惠及大众的事,人也不该拿这劳苦费,可是讲良心懂大局的人那个村子愣是一个人也没有。

整个修路的过程大概也就一个多星期,村子里要修的路不长。但是在这个时间里,修路的家伙事儿丢了不少,水泥沙子也成天丢。那户人家心知肚明,但是都一个村的,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想忍,但是别人不知道。因为有的手脚不干净,偷拿的多,有的胆子小就拿得少。胆子小的胃口可不小,最后那两天,就问说这个劳苦费啥时候给。

那户人家许诺说完工就给,可又有人问说和泥整地的人和抹灰上浆的人这工资能一样吗?

谁都觉得自己干得多别人干得少,还剩一段路没修的时候,这些人就争起来了,一顿争执,最后干脆丢下一堆东西,各自回家了。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找那户人家要工钱,那户人家也为难,犹豫了很久,把钱还是发了。可是这样一来有人满意有人嫌,满意的不念好,只是窃喜,嫌少的直接不能忍了。

那户人家之所以有点钱是因为早些年在山上包果园,就因为这件事,他家的果树叫人大半夜砍了个稀巴烂。当家的当天就气得脑溢血进了医院,要不是送的及时,当天怕是就没了。

就算是这样,后来村里人也老是指指点点的,那几年没少戳这家人脊梁骨。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他家没那么好心给村里修路,说是修路就是为了方便他家的果园生意,还想低价用村里的劳动力。还有人说他家跟着修路跟领导拿了补偿款,发的是村里的财。

这话说出来,这事儿就变味了,没几年,当家的老爷子就郁郁而终。

我和师父在附近的县里住着,也听说过这桩事。哪个村的名声在附近都不怎么好,当时还编了顺口溜就是骂那个村的人。虽然哪儿都有好人,哪儿也都有坏人,但是整个村子都遭人唾骂的,他们那儿也是独一份。

听说他家当家的没了,我师父抽了一宿的烟。师父这人平时没个正形,人越老胆越小,能闲着都不想动弹,但是他对行善事积德的人,又满是敬佩,我看着他抽闷烟,大概就已经猜到他想做啥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刚刚天亮,师父就收拾东西,喊着我去那个村办事。

我俩拿的东西不少,我整整背了一个大包,深一脚浅一脚往那个村子走。路途遥远,走路都得走一上午。

往日里师父恨不得让我把他也背上,他最烦走路。今天,师父一上午平静地走路,说不出的严肃。

我也想说点啥缓和一下气氛,就喊道:“师父,你慢着点,我都跟不上你了。”

“少废话,你这些年没少吃这边的大白馒头,这几步路就不行了?”

我辩解道:“我这个包,少说得有二十斤,师父你就手上拿个烟袋,这能比吗?”

师父瞥了我一眼,转身从我包里抽了一根毛笔拿在手里。

“少废话,我再帮你拿点,别再多嘴了。”

我悻悻然闭嘴。

来到那个村子,一进村这边就能感觉到路平整了,水泥混凝土铺的路,虽然抹灰不匀,上面也有些坑坑洼洼的,但是看得出来都是真材实料,这硬实地面怎么着都比泥泞土路强。

但是,路上面丢的纸屑塑料袋不少,路过人就当没看到,我瞬间也就知道为啥这个村的名声这么差了。

不用打听,往村里走一截,前面一家朱红厚漆大门挂着白幡的人家就是铺路的那家了。这家人姓张,这里就叫张老爷子吧。

我们一进门,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女人就迎了上来,看着我们,皱眉问:“你们是做啥的?”

我和师父这些年的条件都不大好,穿的衣服都打过补丁。师父小气抠门,但是总做善事,谁家娃娃生病没钱去医院师父垫钱,谁家老人没人赡养,师父也拿钱帮忙。所以他胆小也好,小气也罢,他的为人我一向都很敬佩。

这也导致了我俩站在人家门口多少看起来有点像是要饭的。我脸上一红,连忙上前解释:“是这么回事,我们是阴阳,之前听说了张老爷子的事儿,也是感觉敬佩张老爷子为人。现在张老爷子不在了,我爷俩想来送送,给张老爷子料理好身后事。”

“你们要多少钱?”那女人问。

我看了师父一眼,这事儿得他定。

师父沉声说道:“我们来这儿不为钱,但是有一点,得管饭,而且得是正席第一桌。”

这边的正席很有讲究,一般能入正席的都是主家人,尤其是第一桌的都是直系亲属和主家,人家能让我俩进正席?

果然,那女人皱了皱眉,就要赶人走,说:“我们不准备请阴阳,正席也排满了,你们走吧。”

师父立马回答说:“先不急着赶人,发丧时候再看,要是不值正席,我们爷俩立马走人。”

听了师父这话,那女人也松了口,她让开了大门,说:“那先进来吧。”

这张老爷子一共有仨儿子一个女儿,这个女人就是他女儿,家里排老二。仨儿子老大在外地,今晚回来,另外俩都在灵堂跪着。

我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看了看灵堂的位置,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

正常来说,主屋都是坐北朝南,因为阳光多是北向光,坐北容易见太阳。棺木停放一般在南,远离人居,分开阴阳,且避光温度低,搭起灵棚保存尸首,不容易见腐。棺材竖向摆,大头朝南,与人区分,因此在这边人睡觉时方位随意,但是头绝不朝南。

这也是为了区分阴阳,若是阴阳颠倒,日夜倒悬,那就是冲了煞,犯了大忌讳。

可是这灵棚居然紧挨着那片窑洞放在北边,而且棺材横放,这家人这是什么意思?没办过丧葬还没见过别人办吗?

我刚想说啥,师父摆了摆手,示意我先噤声。他看着张老爷子的闺女,问道:“我们能进家去看看吗?”

“你们随意,不过东西别乱翻,丢了东西得赔的。”

兴许是被村里人气死了老爷子,他女儿的语气并不和善,我们也能理解,刚死了爹,能指望人多和善呢?

这边讲究直系亲属披全麻,就是白色麻布衣裤,鞋面缝白布,再戴白帽子。旁系半身披麻,一般就是白上衣扎丧带。其余宾客都是只扎丧带,就是一红一白两条白布条,缠在胳膊上,男左女右。

往前走几步,便有人递了布条给我们,我们便将丧带扎上。

进了屋,先是去了老爷子睡觉那屋,一看布置,我们便一阵头大。

枕头整齐摆在西边,人睡觉是朝西的,这家人习惯应该都是这样。院里的棺材也是大头朝西的。

阴阳不分,这已经犯冲了。

按着这边的习俗,这几天钟表要倒扣朝墙。师父走到一个大摆钟前,轻轻把钟往后一拉,我立马从包里拿出一面镜子,放在钟面的对面。

透过镜子可以看到钟已经停走了,时间停在十二点正。

阴阳交割鬼门开,这是在午夜停的,就是在说阴阳不分的事。

轻轻将钟推回去,我俩看了屋里另外倒扣的两个表,都是一模一样。

退出窑洞,师父叫来了现在当家的女儿,问道:“你能信得过我吗?”

“你说吧,我尽量。”

“你们现在的摆设是谁教的?有阴阳来过了?”

“没有,村里有人说棺材朝西摆,说归西就是去西天,村里人都这样做的。”

我一听,叹了口气,这要是无意的还好,这要是故意的话,这人心可真的太黑了。

师父也叹了口气,他点上了烟袋,抽了一口,才说:“你要是信得过我,现在就赶紧叫人挪地儿,灵棚往南墙搭,棺材头朝南,棚前摆香炉,香炉日夜续香一次四柱,烧完就续。香炉下铺湿粟壳,白灰打底。”

师父毕竟是阴阳,这女人估计也是找邻村人打听了我俩,当天下午按着师父的交代重新摆了灵棚。

阴阳不分不是小事,我和师父又绕着院子烧干柴,在窑洞门口洒公鸡血。干柴落灰留线,加上中央撒上至阳的公鸡血,依稀画起了一个阴阳鱼,阴眼位置是棺材灵堂,阳眼位置是老爷子生前住过的炕。

再去看钟表,才看到几个钟都换了时间,虽然挪了不多,但是至少避开了十二点。

按照计划,明天发丧,当晚我和师父在院子里找地方坐着,我问师父:“这样一来明天就没啥问题了吧?”

“那可说不准。”师父叹了口气,摆摆手说:“明天看情况吧。”

次日一早,果然是艳阳高照,日子看着不错。

接下来就是搭礼棚,备席的师傅早早地就到了开始忙活。阴阳批生死,记礼账,合棺木,钉棺钉。力气活我干,批阳记礼师父干。唢呐响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忙活到午后。

我和师父如愿以偿坐了正席,鱼头还朝向师父。这家人不讲究这个,但是师父还是不动声色地又把鱼头朝向了我。

我一脸问号,师父却干咳一声,也不回答。

午后发丧,师父在引魂幡上也批了字,几个孙子大的打幡,小的抗丧棒,哭的哭,喊的喊,唢呐声音越发悲凉,这是到了时辰。

师父早已算好了时间,刚一到点,立马让人起棺,一帮子人抬着棺材往上走,至此,天都是一片晴空。

村子里路不长,发丧的照例要一步三晃,也就是走一步晃三下,这是让亡者最后看看家。好不容易快出了村,就在最后一截路,祸事了。

哪儿就是铺路时候的最后一截,也是没铺成的一截。当时水泥混凝土都倒了,但是后面没在管,地面粗粝不堪。棺材刚到这里,几个汉子就脚下一崴,竟然同时打晃。不仅棺材一下子落了地,还磕倒了棺材的幡盖。

师父一下子脸色大变,他抓起一把铜钱快步上前,往棺材缝上补铜钱。

周围人都风凉话,说:“不就是磕了一下吗,人都死了,这么多讲究,拖出去埋了不就是了?”

“就是就是,有钱就是屁事儿多。”

我心生气结,还来不及说啥,忽然晴朗的天空上乌云飞快遮蔽了天,一下子天黑的就像是倒扣的锅底。

下一刻,瓢泼大雨便淋了下来。

师父在喊:“快叫周围人磕头,臭娃儿取墨斗红线,上路封三,下路封四!”

我赶紧去拿家伙。墨斗线是镇阴邪的,因为墨斗是标水平线的,这东西象征着公正。棺材大头绕了三圈,小头绕了四圈,这就是人三鬼四的说法,也是分开阴阳的。

师父手里拿着黄纸,指挥戴孝的大人们把小孩护住,打幡丧棒不能丢,又有人把棺材的幡盖打了起来,师父才勉强用黄纸把棺材盖上的封棺钉都用黄纸封了。

“接着走接着走,尽快到墓地!”师父在咆哮,风雨声把他的声音都吞噬了。所有人都害怕了,赶忙加快了动作。

引魂幡已经淋烂了,师父立马扯了一匹白布,趴在棺材上重写了幡文,草草盖在了幡上。

就这样,一行人摇摇晃晃出了村口,我扭头看了一眼,村口的那段路彻底被水冲了个稀烂。

好不容易到了坟地,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棺材慢慢放下去,这要是再落棺倒竖,全村人都得完蛋。

费了一番力气,好不容易棺材进穴,师父立马喊道:“臭娃儿磕头,所有人覆土,快!”

“为啥我磕头?”我蒙了。

“你以为正席那么好坐?”

我立马懂了,我这是替了张老爷子的儿女!不过也是应该的,我们阴阳就是给主家避灾祸的,要有岔子,我和师父好解决,张老爷子的儿女可完蛋了。

终于,棺材被封上了,这时候阴风怒号倾盆大雨才停了。

后来,张老爷子倒也安分,没来找我,这事儿就算是办妥了。现在想来,其实办丧最怕的就是阴阳不分,最容易让死者留恋。这次发丧若是师父的布置少了一环,都恐怕要出大事。

后来倒是听说那个村的路又让大雨冲刷了个稀巴烂,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那些个人出村来都是一腿的泥。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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