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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不知:说说我的孤星命。

 桃子的图书馆zt 2023-03-09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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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师姐


3
1,

嗨,大家好,我是五子的师姐。

自打解封以后,这医院突然就爆火了。从年前到现在,累得跟三孙子一样。我们这些临时工还好些,那些医护人员是真累啊。有几个护士和大夫前一晚还值班呢,第二天直接就给自己办住院了。

我昨天看了五子的文。我以为他会写这次去云南给师父办事期间发生的事,结果他写的是宝根家的事。哎,宝根命可苦了,他娘也是,一辈子没过上啥好日子。宝根媳妇走没多长时间,宝根娘就没了。我前几天回村看我姑姑路过他家,那房子都塌了。

上次我写了一些东西,姐妹们看了说挺有意思,让我再多写点。首先感谢大家不嫌弃我粗鄙的文字,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那么今天我就再跟大家唠唠家常。聊得不好还请各位多多海涵哈!

你们看了这么久小五子说的那些事,发没发现他没说过自己?我今天跟你们说说他的一些事,老有意思了!

小五子岁数比我小点,不多。在我们村,他、二强还有老猫他们仨是最调皮捣蛋的。不过他们仨有一个优点,不嚯嚯人。也就是不会上别人家菜园子或者稻子地造害庄稼。所以村里大人也就由着他们撒欢。有时候他们要是跟外村的小孩打架,人家要是找到村里来,村里人还给他们仨打掩护。

有一回邻村村长家儿子把二强打了,他们仨跟那小子年龄差得太多,根本打不过,就去找他爹评理,结果又被他爹踢了两脚。本来平时邻村就总欺负我们。比如农忙灌地的时候憋我们的水,秋收送粮的时候不排队,插到我们前面。他们村的牲口有时还跑到我们村啃菜地。大家伙为了不找事都忍了。可让小孩子憋气又窝火的他忍不了啊,咋办呢?小五子就去邻村蹲那个村长。

有一天他发现那个村长和一个寡妇都往苞米地走。他就远远地跟着。走出去好远之后,小五子偷偷把那个村长的裤子给拿跑了。等他发现的时候,五子都抄近道快跑到村头了。这时候二强举着一个大破盆,拿着根棒子边敲边喊“快来看快来看,王村长没羞没臊不穿裤子喽。”

他俩这么一闹,两村人都知道了。那天傍晚寡妇和村长媳妇就打一块儿去了,围了好多人看热闹。不过也是从那天以后,他们村再也没欺负过我们村的人。

2,

小五子不光童年生活精彩,少年时期更是丰富。农村孩子跟城里孩子生活不一样。城里孩子有二课堂、课后班。那时候农村没有这些。放学要么回家帮家里干农活、做饭,要么就四处野去了。下河摸鱼、上山打野果、抓蛤蟆、摸蛤蜊、上草垛。那都玩疯了。可这些娱乐活动对于小五子来说都是非主流,他的主流娱乐是追着撵着看人家办丧事。为此他没少挨骂。

有一年老沈家办丧事,他说是给人家帮忙去,结果居然躺在沈老爷子的棺材里睡着了。一开始大伙都没发现,因为是晚上,灯光有些暗。忙忙叨叨地谁也没往棺材里瞅。直到要盖棺的时候才发现他在里头呢。抱着沈老爷子的大腿睡得那叫一个香,哈喇子都淌人家寿衣上了。沈家大伯倒是没说啥,他媳妇不乐意了,把五子好顿数落。

小五子从棺材里爬出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说:“大娘,俺沈爷爷让你把偷藏起来的房契拿出来,说这老房子不能卖。还说你那个兄弟的赌债不能拿沈家的房子还。” 

沈家大娘当时就结巴了:“没、没那回事。你个小孩子,咋胡说八道呢,赶紧回家去。”

沈大伯拎小鸡子一样把他媳妇甩到一边,问小五:“咋的五子?俺爹告诉你的?”

小五点头。

“还说啥了?”

“还说让你小心点,这个月的十五在院子里摆上供桌拜拜月亮。因为你前几天打了一只黄皮子(黄鼠狼),虽然没打死,但打断腰了。你得上供讲和,不然你的腰也会断”。

沈大伯听完赶忙到他爹遗像前磕了几个响头。小五子大摇大摆地到供桌前拿了只烧鸡走了。我追出去的时候,正看见他拿着烧鸡进了刘二爷家。

刘二爷是我们村的特困户,是真的特别困难。不像现在有些人,穿金戴银开奥迪却是低保户。有一回在医院楼梯间,一个穿貂的老爷们拿着电话喊:“我是低保户,你这医药费报销比例算错了”。

我气不过:“大哥,你要是低保户俺们就得要饭了”。

那老爷们儿挂了电话要揍我。我说:“你快点打我,我报警。你有了犯罪记录低保户就取消了。顺便查查你是咋办的低保?”

当时楼梯间人来人往的,他怕事情闹大,转身骂骂咧咧走了。当然,为此我挨批了。不过没关系,像我这种连鬼的气都不受的人,不怼他我会憋疯的。

哎呀扯远了,说回小五子哈。

刘二爷是个文化人。听村里老人说,五几年的时候他还在我们镇子上教过书,后来一场运动把他打成了臭老九,精神上受了刺激,人就不正常了。生产队长不给他派工,不挣工分差点饿死他。后来五子的爷爷跟队长求情,让他跟着跑马车,帮着看东西,给口活命饭吃。

一直到老,刘二爷都是痴痴傻傻一个人,没媳妇没孩子。村里人东家一碗饭西家一碗菜,倒也没饿着他。我看小五进了刘二爷家,就又转回身跑到酒席上偷拿了一瓶小烧。酒肉齐了,刘二爷又能讲古说今了。

痴傻了以后,刘二爷每每喝了酒就像变了个人。他会站得标杆溜直,一只手背过去,一只手端书状。上至远古神话,下至他记忆中的时局新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整个人神采奕奕,眼里都泛着光。

师父说,那才是原本的刘二爷呀。

每次小五都是听到刘二爷醉过去,然后帮他收拾干净走人。转过天你再看,小五肯定在哪棵大树下面给一帮小孩讲故事呢,都是从刘二爷那听来的。

3,

那天的刘二爷喝了酒却没说书,他半躺在凉炕上不言不语。不一会师父也来了,问刘二爷:“都准备妥当了?”

刘二爷把眼神拉到师父身上,突然起身作揖。师父赶忙上前扶住:“不碍的。你要放宽心,生老病死往复循环,莫要惊慌。”

刘二爷:“生得生来死得死去,我并不挂心。不过老朽有一事相托,我去后无须葬在祖坟,请将我埋在房后的菜地。还有,挨着灶膛的土墙里有几块青砖,里面有东西,我留给你。”

师父:“刘先生,多心了。钱财莫提,你我相识一场,千金难买。”

刘二爷摆手:“我何来钱财,不过是一些陈旧之物。弃之可惜,送与你好过付之一炬。以后,可以交给小五,他会很高兴的。”

说完,刘二爷喝了一大口小烧,满脸潮红。片刻,眼中精光暗淡气息散尽。

刘二爷的丧事办完后,师父在他说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漆黑的匣子,当时没有打开。直到前两年,师父才把我们叫去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本古书,封皮上没有字。按照刘二爷的意思把它交给了小五。那书我看过,看不懂,小五能看明白。问他咋明白的?他也说不出来,就是能看懂。

小五长成半大小子的时候拜了师。师父怕他家里人不同意,特意去找小五奶奶陈情。一块儿玉佛,行师徒之礼,小五就拜在了师父门下。师父说过,小五虽不是奇人之姿,却有着异于常人的感知。但他跟唐应不一样,唐应是天生的。小五是长大一些后知后觉的。我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有东西飘来飘去还以为自己看见了神仙,乐得屁颠屁颠嘀,到处跟人说。

后来师父告诉他那是人死后的魂魄,他倒也不害怕,好奇地追着那些游魂野鬼跑。拜师后的小五明显收敛了很多,因为没时间。很多时候得跟着师父给人家哭活。

或许是年少气盛吧,这孩子给人家哭活也不省心。

4,

有一回坝上村过世了一位刘姓老太太,说是喜丧。我们也就没准备太多东西。我和小五先到的,师父和穆老爷子傍晚到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搭灵棚的时候小五从架子上掉下来了。架子不高,他也灵活,并没摔着。但干阴间活的都挺忌讳这种意外。像爆灯泡、点不着火、无名之风、半夜有动物啥的,都挺吓人。有人说可能是巧合。

亲啊,哪有那么巧的事,尤其是这死人活。那半夜三更月黑风高的,院里停口棺材,时不时有点异动异响,再来几声瘆人的猫叫,遗像再倒了,眼前再飘过点东西,就是啥巧合放在这种环境里也都得吓尿了啊。

小五掉下来后也有点发蒙,他说自己明明踩实了,突然感觉有人推他。我俩拿着纸钱围着灵棚说了好几遍“大吉大利百无禁忌”,那时候岁数小,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念叨完能安心点。

最烦人的是刘家二儿子,一直在旁边说风凉话。一会儿嫌我俩年纪小,一会儿说女孩子不好,阴气重。一会儿说你们挣钱太容易了,哭几声就行。一会儿说他家是要脸面的大户,这活干不好就别想拿钱。

我一个女孩儿,面子矮受不得气:“咋的?你想欺负俺们啊?不想给钱呗?你是村霸啊?谁家死人不花两个钱?抠搜舍不得就别办丧事。”

刘老二一听急眼了:“你这女娃咋说话呢?”

我以为小五会骂他呢,只见他拦着刘老二:“二叔,俺是小辈的,别跟俺们一般见识。这活计肯定干好,你要挑出一点毛病俺都不要钱。”

这一嚷嚷,帮忙的都围了过来,好言相劝把刘老二劝进了屋。我纳闷,小五啥时候这么好脾气了?师父来了之后我把这事跟他老人家说了,师父也只是嘱咐我们干活要上心,别的没说啥。

夜里,小五把火盆烧旺,刘老二出来鬼念穷嚷:“哎呀,烧这么旺,得多少纸钱啊?那都花钱买的,你们仔细点。”

小五道:“二叔,纸钱烧得多,老人在下面手头宽裕,不缺钱。”

“哼,净胡扯,人都没了,还花啥钱?你们净拿这话忽悠乡亲们。那镇子上的纸扎铺是不是给你们回扣?你们肯定都串通好的。”

小五嘿嘿笑,没跟他争辩。师父听着也没言语,闭起眼睛养神。他老人家说,不与愚者论短长。

半夜时分,穆老爷子出来跟师父聊天,我刚要进屋歇着,就见小五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棺材。我问他咋了?他不说话,扑通跪那,脑袋咣咣就往棺材上撞,一下一下越来越快。师父看了看哼笑一声没管。

刘老二从屋里出来跑到棺材跟前:“咋的了这是?”

小五停住,脸朝下嘿嘿地乐,笑了一会儿尖声尖气地说:“好你个二小子,我活着,你虐待我,死了都不想给我多烧几个纸钱。你这个不孝子,气死你爹,撵走你大哥,败光家业都不认错。现在你爹就在我旁边,看他不扇你大耳刮子。”

说完,小五站起来直奔刘老二扑过去。此时刘老二都吓傻了,站在那手扶着棺材沿,哆嗦着往下出溜。小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胳膊抡圆了“啪”一声,给了刘老二一个大耳刮子。这一巴掌结实,刘老二半边脸立马肿了起来。他跪坐在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小五抬手又要打,师父照着小五的后心拍了一下,他晃了晃就地坐下睡了过去。

师父安抚好后面的事刘老二便没再闹了。凌晨要出殡的时候小五醒了,我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干啥了?他贼兮兮地笑说:“知道,我故意的。”

“咋故意啊?你那声都变了。”

小五压低声音说:“我感觉到刘奶奶要来,就卸下一个气口,故意让她附我身上说话的。但那一巴掌是我抡的,刘奶奶倒也没怪我,就是哭得伤心,恨她儿子不孝。”

“那你睡觉也是装的?”我问。

“那不是,师父一拍我,我就觉着晕乎乎的,就睡过去了。”

“那你感觉一下出殡时候会不会出事?”

“不能!那之前穆老爷子和师父都商量完了,肯定不会让刘家出事。还有过世的刘老爷子也回来给师父行礼感谢呢。”

果然,那天出殡顺利得很。刘家老大拉着师父的手千恩万谢。完事之后我跟师父告状,说小五故意打刘老二。

师父笑了:“你们虽年纪不大,但要记住,做事既要有菩萨心肠也要有雷霆手段。不然,不光人会欺负你,鬼也会欺负你哟。”

5,

拜师后的小五就像开了挂,当然,只限在跟死人打交道上。一般的哭丧活他都不在话下。哭全套大活的时候那也是声情并茂,特别卖力气。十里八乡都可稀罕他了。不过一些跑散活的都恨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些跑散活哭丧的,很多都是早年的街溜子,不光活计干得不好,还有很多人手脚不老实。所以总有乡邻骂他们。

师父说过,尽量不跟他们来往。这些人身上带有邪气,会消耗别人的能量。可小五有点不会拒绝活人。比方有人求他点啥事,他头拱地也要帮人家。

有一次别村的一个地赖子找到他,鞠躬作揖地求他帮着去哭个活(那个地赖子自己接个哭丧的活,结果哭不出来)。他不但没拒绝,还苦巴地给人哭了个大满贯。事后不但没要地赖子的钱,还说以后要帮忙尽管找他。

后来师父告诉他,这种事不能随便帮,跟钱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承负,这种生死大事不能随便介入别人的因果。再一个,你帮了他一次,帮不了他一辈子。这个人的人品本就很差,时间久了升米恩斗米仇。弄不好会给你们二人带来恶果。到那时候后悔就晚了。

自那以后,这样的忙他就不敢帮了。真有事他都会问过师父,师父同意还行,不同意的他也不敢去。

师父说,他同意的事真有后果他会担着。而我们现在身量小,有些后果担不动,所以要万分小心。

这事过去没多久,小五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那年他好像二十。女孩比他大两岁,家在镇上住。俩人没公开,偷偷地交往了几个月,感情很好。

一日,他抽风似地突然提出分手。那女孩找到我哭了一下午。我当时也不知咋回事,跑回去问小五。结果小五一个人坐在河沿边,哭得比那姑娘还惨。我又跑去问唐应,唐应只告诉我八个字“天意难违,无婚无配”。

我听了心下一凉,这便是命了,任谁也改变不了。那件事对小五打击很大,别看他现在说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时可是用了一年多才缓过来。不过,少年总是轻狂。这之后他也试图跟命运抗争过。试着接触过几个女孩,但每每都以失败告终。

可能有人会说,就强行找个姑娘结婚不行吗?朋友,你去电影院看电影总得有票吧?有那张票才能进去对吗?而小五,连那张票都没有。

一次参加朋友婚礼,酒席上,很少喝酒的他那天连喝了六瓶啤酒。看出他心情不好,我们都没说啥。因为无论是安慰还是劝解,都不能让这个少年脱离属于他的特殊命运。那又何可言、何必言?也只能是不可说、不必说。

最近几年,他经历了很多事,成熟了也放下了。褪去青涩,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他也在天地大道中不断地圆融自己。

用他的话说,烟火人间,各有遗憾。宿命也好,天意也罢。有无之时,取舍之间,便是我选择的人生。比我苦的人有很多,无需抱怨。庄子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希望未来的岁月里,小五能舒展眉眼,日承欢喜。也希望大家在这无法重来的人生里,尽量快乐。命运千回百转,回头看,轻舟已过;亦向前,长路漫漫。

我是五子的师姐,咱们有缘下次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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