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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第六十三回“亲朋祭奠开筵宴 西门庆观戏感李瓶”——话说西门庆经应伯爵一番劝解后，拭泪而止。令小厮看饭。玳安走至后边向月娘说如何，自诩道：“从小儿答应主子，不知心腹？”潘金莲却说他镇日在外边替主子做牵头，似乎忘了当初自己也曾让玳安做过牵头。 夏提刑派了三班军卫来答应，来保请的画师韩先生也到了。花大舅也来了，西门庆又陪着在灵前哭了一回。花子由道：“姐夫如今要传个神子？”西门庆道：“我心里疼他，少不得留了个影像儿，早晚看着题念他题儿。”韩先生画了一阵，众人都说画得好。西门庆说要厚赏韩先生一匹段子，十两银子，让玳安拿进里面，让你各位娘看有什么修改处。月娘觉得西门庆有点小题大做，说他趁净鼓捣。潘金莲则直接揶揄西门庆，嫉恨李瓶儿：“那个是他的儿女，画下影，传下神来,好替他磕头拜礼。到明日六个老婆都死了，画下六个影来才好。”此时的吴月娘和潘金莲同仇敌忾。孟玉楼和李娇儿倒是认真看了，说嘴唇和额头需要略改。西门庆又催着拿出来给乔亲家爹看。这个男人传说中凶神恶煞的男人，却常常像个小孩一般率真，喜欢分享，渴望共情。
不一时，仵作行人来伺候。西门庆要与李瓶儿开光明，强着陈经济做孝子，与她抿了目。又寻出一颗胡珠，安在她口里。登时小殓停当，合家大小哭了一场。西门庆与伯爵商议，又兑了五百两银子，一百吊钱，让韩伙计管账，贲四与来兴儿管买办，伯爵、谢希大、温秀才、甘伙计轮番陪侍客人吊唁，来保管外库房，王经管酒房，春鸿与画童灵前侍候……西门庆让温秀才起孝帖儿，令写“荆妇奄逝”，伯爵认为尚有吴月娘正室在，这样写不妥，就是吴大哥心内也不自在，说要劝西门庆。当晚，西门庆就在李瓶儿灵旁边装起一张凉床，拿围屏围着，独自而睡。 次日，夏提刑来探丧吊问，温秀才作陪。院中吴银儿也闻讯来了。孟玉楼说你干娘病了，也不来看她。月娘说你虽然没来看她，她却想着你，便拿出了李瓶儿留给吴银儿做念想的一套缎子衣服、两根金簪儿、一枝金花儿。吴银儿一边哭一边说早知道娘病了，就过来侍候她两日。 到三日，和尚开始做道场。抬尸入棺，西门庆又让人寻出四套上色衣服和四锭小银儿放进去，花子由劝他别放银子，怕被贼惦记盗墓啥的。西门庆不听。待到棺材钉起来，一家大小放声嚎哭，西门庆亦哭得呆了。口口声声哭道：“我的年小的姐姐，再不得见你了！”温秀才举荐原来侍奉过真宗的杜中书题名旌，西门庆要写“诏封锦衣西门庆恭人李氏柩”，伯爵再三说不妥，见有正室夫人在。最后好歹对“诏封”二字贴金，“恭”人改做了“室”人。
那日，以乔大户为首的各亲朋都是三牲祭桌来烧纸。以乔大户娘子为首的众堂客都坐轿子来祭祀哭泣。众人皆披麻戴孝素服，惟花大舅两口子是重孝直身道袍儿。院中李桂姐也打听而来了，见吴银儿在这里，怪她不知会一声。 看看到了首七，报恩寺十六个僧人，黄僧官为首座，开始做水路道场，诵《法华经》。忽见小厮来报，韩先生送半身影来了。众人看了，无不夸奖，西门庆满心欢喜，嘱咐：“大影比这，还要加功夫些。” 午间，乔大户那边来专场祭奠，祭品足有十五台，官堂客云集，俱跪听祝文：“维政和七年…眷生乔洪等…故亲家母西门孺人李氏之灵曰：呜呼…”官客礼毕，让卷棚内，自有桌席管待。乔大户娘子领衔众堂客祭奠，吴月娘陪哭。 不一时，忽听得前边打的云板响，答应的慌慌张张来禀报：“本府胡爷上纸来了，在门首下轿子。”堂堂东平府府尹也亲自来吊唁了，西门庆和温秀才急忙整衣相接。 第二日，院中郑爱月儿打扮清新脱俗地来上纸。晚夕亲朋伙计来伴宿，叫了一起海盐子弟搬演戏文，摆了十五张桌席。伯爵闻听院里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三个粉头也来了，就嚷嚷让她们出来递酒。乔大户说人家也是来吊唁的，此场合来递酒不合适。伯爵不依。让玳安去请了两遍，三个方出来。这里厅内边，众堂客都吊着帘子听戏。 当西门庆听到唱“今生难会，因此上寄丹青”一句时，又忍不住掉下泪来，袖中不住取汗巾儿擦拭。又早被潘金莲在帘内冷眼看见，指与月娘瞧，一边骂西门庆。孟玉楼嗔金莲嘴快。
那戏子又做一回，约五更时分，众人齐起身，西门庆款留不住，这才送出门。 小说这一回，主要讲了西门庆安排置办李瓶儿的丧事。无论是请画师、写孝帖、题名旌、装尸入殓、强让陈经济做孝子、听戏文等情节，都体现了西门庆对李瓶儿日久生情、相濡以沫的深情。在西门庆的心目中，此时此刻，失去的李瓶儿最珍贵，以至于西门庆什么都想用最好的来弥补和表达。西门庆是一个性感又感性的男人，一路走来，他已对李瓶儿情根深种而不自知。直到李瓶儿病重离世，西门庆才幡然发现他对李瓶儿的爱是如此深切。其实，西门庆不仅对李瓶儿情深意重，总的来说，西门庆对与他上过床的女人们都不算凉薄。他是一个淫荡无度的雄性动物，也是一个多情博爱的男人，喜新不厌旧。总的来说，西门庆对他的女人们还算赤诚相待。 西门庆是一个生意人，他只讲江湖人情，不讲王朝律法，无论在男女关系中还是其他任何人际关系中，他都讲究互利共赢，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西门庆能拥有今天这份泼天富贵，少不得李瓶儿当初巨额财产的托付。从李瓶儿当初对他那份不管不顾的浓烈的姘头感情起，再到以身家性命相托的信赖，以及后来那份体贴入微细水长流的夫妻感情，加上他们曾经还拥有过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烟火幸福，当这些情愫汇集在一起，如何不让西门庆这个容易感动的男人情感决堤？
李瓶儿临死对身边每一个侍奉过她的人都有交代，甚至对不在场的吴银儿也遗赠了不菲的礼物，李瓶儿是慷慨的，体恤的，值得西门庆那句“我的有仁义好性儿的姐姐”。李瓶儿这一生中，最大的罪孽就是气死了花子虚。都说“好人命不长”，大概说的就是李瓶儿这样好得不彻底又不甘道德沦丧的人。在李瓶儿内心深处，花子虚之死始终是她的人生污点，尽管花子虚在世时，对李瓶儿来说一个无用的人，厌弃的人。但李瓶儿和西门庆合计，那样算计气死花子虚，还是很恶毒。这让本性善良的李瓶儿潜意识里觉得，以后在西门庆家受到的种种委屈，都似乎是一种报应。阴阳徐先生对李瓶儿的批书里，对她的前世和托生的来世，可以看成是一种胡诌，而对于李瓶儿颠沛流离的“今生”的叙述，权当作者通过阴阳徐先生之口的一种旁白吧。说来李瓶儿也是一个身世飘零的苦命女子。养娘老冯应该是在李瓶儿从小被倒买倒卖的最后一个人牙子，李瓶儿被梁中书看上做妾后，老冯也就成了李瓶儿的养娘。这也许就是李瓶儿与老冯关系若即若离的原因。善良的李瓶儿既无法把世故狡黠的老冯当成亲娘，可除了老冯，她又举目无亲。她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赤诚相待的隔膜。
从医学上来说，李瓶儿死于严重的妇科病，崩漏血尽而亡，但也和她看不开，长期隐忍怄气有关。怄气真的会生病，甚至要命。李瓶儿之死，也启发我们所有活着的人：原谅自己！活在当下！
西门庆厚葬李瓶儿的种种情节，与后来《红楼梦》里，贾珍厚葬秦可卿多有雷同之处。而李瓶儿的丧事写得更加细致入微，可以作为后世研究古代丧葬风俗礼仪文化的重要典籍。 李瓶儿的妇科病与王熙凤的病也有几分相似。此回里，无论是家里的女人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还是外面的婊子吴银儿、李桂姐、郑爱月儿等女人的那一台台微妙的戏，又还是应伯爵、花子由、乔大户、玳安等人的言行举止，都写尽写绝了古今人情世故，是那么的生动而细腻、真实而传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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