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时的枞阳正是花的海洋,除了桃花映面,梨花笼月,海棠醉风……最为普通的当属遍野的油菜花了。然而,农人期待的却是花开结籽后的丰收。儿时的清和月份,恰是油菜收割的季节,母亲会将一枚煮好的鸡蛋交给我躲在门后偷偷吃掉(防止其他姊妹看到眼馋),虽然不喜欢水煮蛋的寡淡,但依旧会遵照母亲的要求把这“隆重”的生日仪式完成。这个季节,除了生日,最惬意的莫过于与油菜籽的亲昵:捧着,任它从手里滑落;踩着,任无数的“风火轮”在脚底滚动;睡在红得发紫的菜籽堆里,看着白云舒卷,在苍穹里演绎着动漫,身心暂时分离,不似水稻壳上的微小毛刺,粿(huà)得令人畏惧,是干净而舒适的。相同的土地,水稻与油菜两种截然不同的农作物,带给孩童们相异的感受,其根源恰在于种植方式的水火不容。相较于水稻与水的不离不弃,枞阳的油菜种植则离不开“火粪”,这一传承延续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刀耕火种”。鉴于词典乃至教课书对“刀耕火种”这一农耕文化的误读误解,使得“火粪”仅存于农人的记忆。为此特对油菜的种植过程做一介绍,也叫读者理解真正的“火种(种植)”。枞阳农谚有云:“麦见黄土菜见天”,即麦子的种植,需要将麦的种籽深埋土里;油菜的种植,则是需要将菜籽种于土壤的浅表。其原因就在于麦和菜的种籽发芽后的“钻劲”不同:油菜籽的钻劲较弱,深埋,菜芽则难以出土;撒于表面,又会被风儿吹走,着实惹人发愁。幸好枞阳农人自有解决这一矛盾的神器——“火粪”。十年前的枞阳农村,一年四季需要种植两季水稻一季油菜、小麦,农人种油菜则必须制作“火粪”备用。在晚稻收割之后,田间地头便会被挖出3-4平方米的土膛,农人们铺上稻草、秸秆、荒草等燃料,再覆上土疙瘩把燃料压实,仅留两头点燃,隔夜或隔天还需要“掏火粪”,直到土堆里的燃料全部燃烧完毕。如此循环重复,将上述土堆熏烧4遍以上,原本板结的土疙瘩就成了深褐色的“火粪”,土壤中暗藏的草籽和虫卵亦被烧熟,成了肥料。熏烧制成的“火粪”夹杂着草木灰和极浓的烟火味,蓬松、细碎、柔软。到了油菜播种时节,农人将油菜籽与“火粪”混合均匀,混合的比例全是按照种植面积进行精准的估计,他们从不需要任何的数学计算。将混有菜籽的“火粪”撒入事前挖好的菜畦中即完成油菜的种植,这就是“火种”。如此一来,油菜籽在“火粪”的怀抱中极易破土而出,实现“菜见天”的耕种需要。相较一生与水相伴的水稻,脱壳之后的大米,晶莹透亮似水;油菜却在“火粪”的怀抱中出生,油菜籽携着火的基因,红得发紫,火得热烈。田间地头燃烧的“火粪”是繁衍至今的“刀耕火种”,从不曾远离我们。 她依然穿梭在油菜花海里,隐隐约约,金黄金黄的! 附:文化一词,中国最早见于《易经》贲卦“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天下”;国外则分为civilization和culture两种, civilization与city同源,偏向于城市的文化;culture与agriculture同源,偏向于农业、农村的文化。“刀耕火种:一种原始的耕种方法,把地上的草木烧成灰作肥料,就地挖坑下种(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至于什么是刀耕火种,读者自行判断,这里不做无谓的“文化”争论,只想说农耕文化同是文化的起源,更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任由众人解读纷说。她是沉默的,她悄无声息地在土壤里渗透,悄无声息地在大地上繁衍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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